黄昏的朱雀门外,大唐皇城的正门,竟然变成了喊杀声震天的流血战场,震动全城。陈玄礼的宿卫战斗力不弱,但禁军悍卒战斗力更强,况且皇城内值司的禁军得到消息冲出来协助杜平很快就将兴庆宫的百余宿卫包围其中,落了下风的兴庆宫宿卫在主将陈玄礼被禁军士卒一箭射穿胸口被俘之后,就渐渐丢下武器缴械投降。
冲突很快结束。
但尽管如此,双方还是各有伤亡,禁军这边阵亡了四五人,而兴庆宫宿卫伤亡人数更多,起码有十余人。
禁军竟然与兴庆宫宿卫在朱雀门外一战,酿成流血惨案!
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全城,很多长安权贵马上敏感地开始猜测是不是老皇帝试图复辟夺权,与皇帝展开了冲突——换言之,这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廷政变,只是以兴庆宫宿卫的失败而告终。
陈玄礼负伤昏迷不醒,被禁军带入了神龙卫大狱暂时关押。同时收押的还有陈玄礼的这批带甲宿卫。因为事关重大,又涉及禁军和神龙卫,杜平这些人自然心怀警惕多了几个心眼,没有将陈玄礼等重要证人交给万年县或者大理寺。
孔晟正在城外检阅禁军操练,突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心头大为震动。他纵马回城,从南霁云和杜平那里了解到了一个事情的大概,眉头紧促久久沉思不语。
陈玄礼是什么人,孔晟并不是太了解。但能在仕途上走到今天的人,宦海沉浮几十年仍然居于高位,陈玄礼肯定不是弱智和傻子。可今日,陈玄礼为什么带甲冲撞宫门,还抗拒禁军抓捕,不惜与禁军战斗冲突?孔晟觉得这背后肯定有大阴谋。
孔晟的应变能力和全局判断分析能力超于常人,他马上意识到,这场流血冲突恐怕是来者不善,目的是煽风点火人为制造太上皇与皇帝之间的紧张气氛,以便于让某些人浑水摸鱼。
而或者,还有针对自己的意味。
孔晟脸色一沉,马上挥了挥手道:“南八,封闭各方城门,严禁闲杂人员进出。另外,传某军令,调神策军一卫人马进城协防神龙卫,将陈玄礼等人犯拘押起来,不得有任何闪失。”
孔晟说完,觉得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就又大声道:“南八,你亲自率人协防神龙卫,看管陈玄礼这些人犯,严禁闲杂人等接近,包括神龙卫!”
南霁云躬身下去:“末将遵命!”
吩咐完毕,孔晟马上纵马冲进宫城向大明宫的方向奔去。很显然,出了这种事,自然瞒不住皇帝的耳目,与其让别人捅到皇帝那里让自己很被动,不如主动进宫禀报,请皇帝处置。
但他的行动快,兴庆宫那边更快。
实际上,高力士去向李隆基禀报之后,老皇帝判断事情不妙,就已经带着高力士和宿卫銮驾开始往朱雀门而来,而老皇帝的銮驾即将抵达皇城之外,冲突便结束了。得到陈玄礼和自己的诸多忠诚宿卫伤亡不少还被禁军整体抓捕进了神龙卫,老皇帝也是怒不可遏,直接命高力士护驾去了大明宫。
李亨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突闻太上皇驾到,吃了一惊,连忙迎接出去。而待老皇帝当面指着他的鼻子情绪激愤地再三指责下来,李亨更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皇帝终于明白了一个大概。
尽管老皇帝和高力士的一面之词没有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但作为皇帝,他马上就意识到这背后必有隐情,此事一旦处置不当,破坏他和老皇帝的父子情分事小,再次引起大唐朝野震荡是大事。
李亨冷着脸挥挥手道:“鱼朝恩,速速传召,命孔晟进宫见朕!”
鱼朝恩恭谨应下,立即派小太监出宫宣召。
老皇帝窝在御书房内的软塌上,眯缝着眼睛望着李亨,嘴角因为情绪激动还在抖颤着。
李隆基确实是有些激动和愤怒了。他本来已经放弃了最后的侥幸心理,打着颐养天年不问政事的打算。可不成想,皇帝麾下的神龙卫竟敢肆无忌惮欺压到兴庆宫来,不仅带走了拱卫他出行的一百多匹骏马,还将陈玄礼等人抓捕关押起来,生死未卜。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太上皇的脸面被践踏,岂不是传为天下笑谈?
李亨昂然而立,向老皇帝躬身一礼,赔笑道:“父皇,此事必有内情,朕马上命人查实查清,若当真是神龙卫肆意妄为、假传圣旨、枉顾律法,朕一定不会饶了孔晟。”
老皇帝嘴角一抽,声音老迈疲倦:“皇儿,朕已经将皇位禅让给汝,退居兴庆宫……朕只想平安颐养天年,在剩下的年月里听听歌舞,与民共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父皇,朕惭愧!”老皇帝充满怨愤和感慨的责问,让李亨有些无言以对。
老皇帝那意思是说,我都已经将皇位让给你了,你还不放过我?难道非要将我这个太上皇逼入绝路不成?
“陈玄礼的为人品性,你应该了解。你想想看,若不是有人肆意妄为践踏朕的尊严,冲撞兴庆宫,陈玄礼焉能在怒极之下带甲要冲入皇城与那孔晟理论?”老皇帝冷笑着道。
李亨神色尴尬地搓了搓手,勉强一笑。
老皇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陈玄礼的为人如何,李亨自然了解。陈玄礼虽然性如烈火,但还不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若不是有人冒犯兴庆宫在前,他一定不至于昏了头带甲冲宫。
难道真的是孔晟擅做主张?李亨皱紧了眉头。
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孔晟或许是能做出来的,但孔晟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应该啊!李亨并不认为孔晟如此冲动鲁莽啊。
神龙卫缺马匹给养,自有户部供给,孔晟无论如何也不会打兴庆宫的主意哟。兴庆宫可是太上皇驻跸所在,公开冒犯太上皇,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孔晟会这么愚蠢?
李亨不太相信。
李亨扭头望向了高力士。
他更加熟悉高力士的为人。此人忠诚稳重,绝不会说假话。
“渤海郡公……”李亨轻轻道。
高力士恭谨地躬身见礼:“奴婢不敢当,请陛下还如昔年一样称呼奴婢力士就好。”
李亨笑了笑:“时过境迁,你已经位居三公,护主功高,朕岂能再像昔年一样戏言相称?”
“回陛下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奴婢都是太上皇和陛下的奴婢,绝无贰心。”高力士恭谨道。
李亨凝视着高力士,知道高力士语出真诚,他对皇帝父子当真是并无一丝一毫的歪门心思,忠诚之心天日可表。
李亨轻叹一声:“力士,朕与你相识相知也有数十年了,朕相信你的话。你跟朕说,当真是孔晟的神龙卫假传圣旨冲撞兴庆宫吗?”
高力士没有任何犹豫,凛然道:“陛下,奴婢当面看到,那些人身着神龙卫制式的劲装紫衣,又持有神龙卫的令牌。他们假传圣旨冲进兴庆宫来,带走了太上皇养在御马苑的一百多匹宝马,声称是充为军需。”
“陈玄礼性如烈火,他带人去神龙卫与孔晟理论,却不知为何与禁军在朱雀门外起了冲突,据称伤亡数十人。奴婢不敢撒谎,还请陛下明察!”
李亨沉默了下去。
高力士不会说谎,既然高力士如此言之凿凿,那便自然是神龙卫犯案无疑了。只是皇帝还是不相信孔晟能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来,况且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力士,朕虽然命孔晟组建神龙卫,拱卫宫禁,但因为朝廷国库吃紧,朕其实没有拿出什么钱财来供孔晟所用。不瞒你说,神龙卫组建至今所需经费,都是孔晟个人所出,朕没有过问,但想必不是一个小数目。”
“朕心里很清楚,孔晟在长安城中商贾营运之所得,多半充公为神龙卫财孥经费。因此,朕很难相信,孔晟会为了区区一百多匹马去假传圣旨冒犯父皇。”
“况且,朕对孔晟考察多时,对他的心性多有考量,他年纪不大,却沉稳干练,对朝廷对朕忠诚不二。要说他会公开犯案,不要说朕不信,就是满朝文武大臣也是不信的。所以,这其中必有内情,只要朕查明真相,不管涉及到谁,一律杀无赦!”
李亨杀气腾腾地沉声道。
高力士心惊胆战地躬身下去:“奴婢明白!奴婢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孔大将军不至于如此僭越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