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还在观察战况的赛德利茨,听着渐渐停歇的枪炮声,看着成群结队的德军官兵高举双手,被我们的战士从战壕或者建筑物押出来时,他喃喃地说了一大堆话。我因为听不懂,便轻轻地拉了一下站在我身后的翻译,小声地问:“翻译同志,他说什么?”
翻译连忙小声地说:“他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整整五万德意志的精锐陆军,结果连三个小时都没撑住,就全军覆没了。”
望着目瞪口呆的赛德利茨,我心里考虑着该如何和他进行交流。如果他只是普通的被俘军官,我一定会用嘲讽的口吻对他说那句经典的台词:“活该,三小时五万人,赶鸭子都没那么快。”可想到他在不久之后便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再这么说,未免太伤他的自尊了。
正当我还在考虑如何劝说赛德利茨时,旁边的古罗夫已抢先开口问道:“赛德利茨将军,看到你们的五万精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我们打垮,您有什么感想?”
赛德利茨听完翻译后,扭头望着古罗夫没说话。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面对你们的强大的攻击,继续抵抗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投降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挽救更多年轻的生命。结果就是因为施特雷克尔中将,又让双方都付出了不必要的代价。”
在确定被围的敌人已全部停止了抵抗,兴奋异常的崔可夫给罗科索夫斯基打去电话,汇报我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报告司令员同志。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您报告。残余的希特勒分子抵挡不住我们最后的攻击。挂出了白旗,开始成建制地投降了。”
由于我想在第一时间了解罗科索夫斯基的反应,所以崔可夫打电话时,我就一直站在他的身旁。只听罗科索夫斯基在听完崔可夫的报告时,居然出人意料地地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大声地说道:“崔可夫同志,请您再说一遍!”
崔可夫立即提高了嗓门。冲着话筒喊道:“报告司令员同志,残余的希特勒分子挂出了白旗,正在成建制地向我军投降!所有被我们包围的希特勒分子都投降了!”
罗科索夫斯基也许是因为激动,声音变得有点沙哑:“我向您祝贺,崔可夫。向您表示祝贺!”
没等罗科索夫斯基放下电话,崔可夫又急匆匆地问道:“司令员同志,您今天能到我这里来吗?我的司令部现在设在‘红十月’工厂的办公大楼里。”
“会的,会的,亲爱的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爽快地说道:“等我把这个好消息向最高统帅部报告,就会立即赶到您的司令部。对了。记得把第62集团军的所有军事委员会成员、所有的师长、旅长和立下了巨大战功的团长也召集到您的司令部去,我要亲口向他们表示感谢……”
罗科索夫斯基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又传来密集的枪声。罗科索夫斯基奇怪地“嗯”一声后,语气严厉地问崔可夫:“崔可夫同志,这外面传来的枪声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残余的希特勒分子在负隅顽抗吗?”
崔可夫没有说完,捂住话筒扭头望向了站在沙袋前的古罗夫。古罗夫满脸笑容地冲他摆摆手,激动地说道:“司令员同志,不要担心,是我们的战士用手枪、步枪、冲锋枪、机枪在对天鸣枪,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庆祝胜利!”
崔可夫搞清楚怎么回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移开捂住话筒的手,语气平稳地向罗科索夫斯基报告:“司令员同志,是战士在对天鸣枪,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既然是这样,就让他们继续庆祝吧。”罗科索夫斯基通情达理地说道,“待会儿我去您的司令部时,在和指挥员一起庆祝这伟大的胜利!”
崔可夫放下电话时,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我,笑着说:“奥夏宁娜,给维特科夫上校打电话,让他和你手下的师长、旅长都过来,我们一起来庆祝胜利。”
我愉快地答应着,随后拨通了军指挥部的电话,通知维特科夫和军里所有的师长、旅长一起过来,想到第150师在这段时间的表现不错,便特意嘱咐维特科夫:“参谋长同志,这段时间班台萊耶夫上校的部队表现不错,您让他手下的四个团长也一起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是集团军参谋长克雷洛夫和其余的军事委员会成员,接着各师的师长也陆续来到了司令部。他们一见面就相互拥抱、亲吻,甚至有的师长还因为过于激动而热泪盈眶。对于这些热情的指挥员,我尽量保持着距离,只礼貌地和他们握手,既不拥抱也不亲吻。
在我们欢庆胜利的同时,赛德利茨将军只能悄悄地躲到了会议室的角落里,身边陪着他的只有那名尽职的翻译。
当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古罗夫抬手看了看表,随后把崔可夫拉到旁边,低声地问他:“崔可夫同志,时间不早了,怎么方面军司令员同志还没有来啊?您看,是不是改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崔可夫也抬手看了看表,点点头说:“是啊,时间不早了,再不来的话,天就该黑了。”
这时,一名通讯兵跑到了崔可夫的身边,低声地对他说:“司令员同志,有您的电话,是方面军司令员打来的。”
看着从欢乐的人群中挤过去的崔可夫,我心里在暗想罗科索夫斯基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会对崔可夫说些什么?在我的记忆里,罗科索夫斯基在电影《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结尾出现时,手里拿着最高统帅部颁发给第62集团军的嘉奖令。他此刻给崔可夫打电话,否则就是想提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崔可夫么?
在等待崔可夫接电话的功夫。我瞥见了二团长奥列格中校站在我的附近。便冲他招招手。将他叫到了面前,接着绷着脸严肃地问他:“中校同志,我想问问您,在昨天的进攻中,你们二团为什么让维洛尔政委带队冲锋?”
听到我的批评,奥列格羞红了脸,连连向我辩解说:“师长同志,请您听我解释。”如果他喊我军长。没准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会打断他后面的话。听到他喊我师长,想到他毕竟是自己一起并肩作战几个月的老部下,顿时便心软了,因此耐心地听他继续往下说;“当时在发起进攻前,我说让霍鲁绍夫营长带队冲锋,是维洛尔政委坚决不肯,她说整个战役已进入了最后的关头,她不能再每天都待在指挥所里,所有坚决地要求带队冲锋。”
古罗夫在我教训奥列格的时候。就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等奥列格说完后。便关切地问道:“中校同志,维洛尔政委的伤势如何?”
奥列格见问他话的人是古罗夫,连忙挺直身体回答说:“报告军事委员同志,维洛尔政委的额头和后背各中了几块弹片,不过经过医生处理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们三人正在说话时,崔可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了电话,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表情严肃地对古罗夫和我说:“军事委员同志,还有奥夏宁娜,跟我过来一下。”
当我们三人来到了离赛德利茨不远的角落时,看出崔可夫表情异样的古罗夫朝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嗓门问崔可夫:“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出什么事情了?”
“罗科索夫斯基将军今天不能来了。”崔可夫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可能是怕我俩追问,便一口气说完:“电话是从机场打来的,他马上要飞往莫斯科,向最高统帅本人提供有关战役的详细报告。”
古罗夫听完后,目光瞥向了旁边的赛德利茨:“那他怎么办?”
“罗科索夫斯基司令员有命令,让我们先把赛德利茨将军送到方面军司令部,和保卢斯他们关在一起。”他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至于接下来是否让他出面从战俘中招募一批俘虏组建部队,就要等方面军司令员从莫斯科回来再说了。”
说完这番话以后,他又扭头对我说:“奥夏宁娜,你们昨天俘获的两万多俘虏,就暂时不用送完东岸的临时战俘营,把他们留在城里当劳工,负责清理废墟和尸体。”
“是!”我连忙答应说:“我马上安排。”
“等一等,”崔可夫朝那群乐不可支的指挥员们看了一眼后,用我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您陪军事委员同志把赛德利茨将军送出去。”说完,他便走到了赛德利茨的面前,冲他点点头后,惋惜地说道,“将军先生,我很遗憾地通知您,由于我们的方面军司令员临时离开了,所以和您合作的事情,只能无限期地推迟了。现在我让我的军事委员和奥夏宁娜将军送您到楼下去,您将在那里坐车回方面军司令部。”
赛德利茨听完翻译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地朝外面走去。见此情况,我和古罗夫,还有翻译连忙跟了上去。
在楼梯口,我再次遇到了押送赛德利茨来的指战员。那名年轻的娃娃脸中尉看到我们和赛德利茨一起出来,不禁诧异地问道:“指挥员同志,出了什么事情吗?你们这是打算带这个德国将军去哪里?”
“中尉同志,”古罗夫对娃娃脸中尉说道:“我们刚刚接到命令,让立即将这位德国将军送回方面军司令部。你们来时坐的车在什么地方?”
“就在楼下,指挥员同志。”对于古罗夫的问题,娃娃脸中尉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带我们去。”
“是。”娃娃脸答应一声,便名他的部下将赛德利茨夹在中间,一起朝楼下走去。
我们没有把赛德利茨只送到楼下便返回去,相反,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古罗夫还特意将他送到了厂门外。也许是经过了古罗夫开导,赛德利茨脸上的表情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在向古罗夫和我敬了一个军礼后,转身上了吉普车。
赛德利茨和负责押送他的指战员们,所乘坐的四辆吉普车,逆着长长的俘虏队伍缓缓地朝南开去。古罗夫看到厂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堆满了德军扔下的武器,不禁停住了脚步,站在路边欣赏起路过的俘虏队伍。
武器堆旁,有几名我们的战士在看守,另外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男孩。联想起我以前看过的一份资料,里面说斯大林格勒在战役前,有八十五万居民,最后只剩下了1500人,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平民是逃离了故土,又有多少人是死在了战火中,这个男孩能幸存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正当我的心里在感慨万千时,男孩却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趁看守的战士不注意,快步的走到武器堆旁,弯腰捡起了一把冲锋枪,对着冲他面前经过的俘虏队伍就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一连串的子弹飞向了俘虏的队列之中,随着枪响,队伍扑通扑通地倒了四五个俘虏。意外的枪响,根本没有让俘虏队伍炸窝,整个队伍还是整齐地向前缓缓移动着,俘虏们谁也没低头看一眼地上的倒霉蛋,而是继续机械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
看守武器店的战士此刻才发现了男孩的莽撞之举,立即有战士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武器,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巴掌打得可不轻,我隔得老远,还是听清了那声清脆的声音。
古罗夫低声地嘀咕了一句:“胡闹,简直是胡闹。”说完便快步地朝他们走去,我也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
那个男孩虽然挨了一巴掌,可却没有哭泣,只是昂着头盯着打他的那名战士。那名战士本来还想打他,看到他这个表情,扬到空中的手便缓缓地放了下来。
“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古罗夫走上前,冲着那名战士大声地问道:“战士同志,您为什么要打这个孩子?”
战士看清楚古罗夫领章的标志后,连忙挺直身体报告说:“报告师级政委同志,这孩子擅自开枪打死了几名德军俘虏。”
“几名俘虏,死就死了吧。”古罗夫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就算孩子做得再不对,您也不能打他啊。”他把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轻轻地将他的身体扳了过去,柔声地问道:“孩子,你的家在哪里?”
“没有了,我的家都没有了。”男孩在眼眶里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的父母都在德国人的轰炸中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古罗夫听男孩这么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师级政委同志,请允许我来回答您。”那名战士接口说道:“他是我们的小侦察兵,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有足够的食物维持生计。”
“原来是这样,”古罗夫点了点头,重新将男孩交给战士,同时和气地说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们,要好好地照顾他,一定要让他活到我们取得最后胜利的那一天。”
“是!”战士牵住了男孩的手以后,响亮地回答道:“请师级政委同志放心,我保证完成好任务。”
古罗夫点点头,转身冲我一摆头,说:“走吧,奥夏宁娜同志,我们回司令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