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顺着俘虏队伍行进的方向朝“红十月”的厂门走去,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个衣衫褴褛的士兵冲到了我的面前,把他肮脏的双手伸到了我的面前,同时嘴里还叽里哇啦说个不停。没等我做出反应,旁边的尤先科大尉已冲了上来,一脚就将俘虏踹倒在地,接着用手里的突击步枪对准了对方的头部。
我深怕尤先科开枪将俘虏打死,连忙抬手制止了他。虽然我刚刚没有听懂俘虏说的是什么,但我能猜到他肯定是因为饥饿难耐,才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冲出队列的。死里逃生的俘虏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用枪口指向他的尤先科,身体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大尉,您身上有吃的吗?”看到面前狼狈不堪的俘虏,我有些于心不忍,便扭头用商量的口吻对尤先科客气地说:“给他一点。”
对于我的命令,尤先科一向都是无条件执行,他把突击步枪挎在肩上,接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两片饼干,递给了那惊恐万分的俘虏。俘虏接过他手里的饼干,一口就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尤先科上前抓住俘虏的肩膀,把他推向了俘虏队列。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那俘虏已心领神会,老老实实地走向了队伍。尤先科也许是因为把自己宝贵的食物给了这俘虏,心里感到了极度的不爽,又抬脚在俘虏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看到俘虏重新回到了队伍里面,脚步蹒跚地随着人流前进,我重新回到了站在旁边的古罗夫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军事委员同志,我们回去吧。”
古罗夫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迈步朝前走去。
当我俩进入大楼,沿着满是砖石瓦砾的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古罗夫忽然开口说道:“奥夏宁娜,你也许还不知道吧,由于天寒地冻运输困难,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我们都无法给这些俘虏提供必要的食物药品以及冬季服装。就算有物资运到,也要首先保证我们的指战员吃饱,其次是城里剩下的居民。如果有多余的食物,我们会优先供给那些被俘的伤病员。”
古罗夫的话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情况真的像他所说的这样,就会有数以千计的俘虏因为饥饿和严寒而死去。况且我还知道德军的俘虏在被押往战俘营的途中,还经常遇到路过的苏军指战员,他们不顾命令的禁止,肆无忌惮地向俘虏们开枪扫射。这些事一旦传了出去,在以后的战斗中,要想再让德军官兵心甘情愿地投降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古罗夫善于察言观色,发现了我脸上异样的表情,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奥夏宁娜,你以为我们不想兑现劝降书里对德军官兵的承诺吗?可是没办法啊,如果当初不是我们的运气好,正好有座冰山从上游飘下来,正好停在了渡口码头那里,让我们在一夜之间建成了冰上运输线的话,我们现在估计连部队基本的武器弹药和粮食药品都无法保障。”
听到他说起上游飘下来的冰山,我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心里暗自腹黑地说道:“什么运气好,明明是码头附近被德军击沉的船只太多,所以冰山飘下来才会刚好被卡在那个位置,否则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我们回到了临时司令部时,里面的指挥员正在陆续朝外走。看到我们两人站在外面,大家经过我们身边时,都主动地抬手敬礼。我看到维特科夫和班台萊耶夫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时,连忙叫住了两人:“参谋长,还有班台萊耶夫上校,请你们两人到楼下的车里等我,待会儿我有话对你们说。”
我和古罗夫走进会议室时,崔可夫望了我们一眼,接着淡淡地问道:“把赛德利茨将军送走了?”
“送走了。”古罗夫如释重负地回答说:“也把麻烦送走了。”
听到古罗夫这么说,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崔可夫在听完他的话以后,也出人意料地点点头,赞同地说道:“如果我们真的和赛德利茨将军合作,从那些曾经掠夺自己祖国的侵略者们中,抽调人员组建一支新的部队。说实话,我在心理上是很难接受的。”
“是的,司令员同志,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古罗夫也毫无保留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不是罗科索夫斯基将军今天飞往了莫斯科,暂时搁置了和赛德利茨的合作,我还真不知道是否该陪他到战俘营里去挑选合适的人选。”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我总算搞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说崔可夫他们表面上对赛德利茨这位主动要求和我们合作的德国将军很客气,但从他们的内心来讲,对于这种合作,他们却是非常抵触的。
“奥夏宁娜同志,您看看这个吧。”我正在听崔可夫和古罗夫说话时,坐在我旁边的克雷洛夫忽然将两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参谋长同志,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一边问一边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是我们缴获的德军邮件中的一封信,我已让人翻译过了,你好好地看看吧。”克雷洛夫说完这两句话后,还特意补充说:“这份信,司令员和军事委员也看过了。”
我把那张德文原版的信件放在了一旁,专心地看起了那张翻译件。信件是一名普通的德军士兵写给国内家人的,在信的前半段,他向家人倾诉了相思之苦,接着又谈起自己在斯大林格勒的经历,信中写道:“……人们衣衫褴褛,衣不遮体。你可以看到女人已经开始在腐烂的死马身上割下肉来吃,那气味真是难以忍受,受伤的妇女和孩子慢慢死去,没有医药治疗,他们就像动物一样自生自灭,直到最终死亡。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脸上,留着一块弹片,她的鼻子和嘴巴上全是弹坑,眼珠也向外凸起,所有的一切都已溃烂,只待死亡。……”
我看到信的最后落的日期,不禁诧异地问克雷洛夫:“参谋长,这信是十月缴获的?”说这话时,我的心里不禁为当时那些被困在德军占领区域的居民们感到了悲哀,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得不到任何的食物和药品,甚至连御寒的衣服也不足,最后只能在饥饿和严寒中,无助地慢慢死去。
“不错!这信件是在十月份缴获的,”克雷洛夫给我肯定的答复后,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果不是德国人进攻斯大林格勒的话,这些平民原本是不会死去的。要让我们和这些凶残的敌人合作,就算我们能同意,估计下面的战士也是不会答应的。”
听到克雷洛夫所说的话,古罗夫停止了和崔可夫的交谈,接口说道:“奥夏宁娜同志,我知道你心软,见不得德军俘虏挨饿受冻,可你却忘记了他们是如何对待那些平民的。在我们自身食物严重短缺的情况下,上级估计也不愿意为德军的战俘们提供食物,如今很多红军战士都吃不饱,幸存的平民就更不用说了。因此,任何给曾经掠夺自己祖国的侵略者提供食物的想法,都是有悖常理的。”
没等我说话,崔可夫也插嘴说道:“根据命令,这批俘虏将被送往斯大林格勒北面的杜波维卡集中营,容纳不下的俘虏,还将继续向北前往更远的贝克托维卡集中营。你们军俘获的两万俘虏,还是按照刚刚说好的,暂时就不往集中营里送了,城里的废墟要清理,数以万计的尸体要收敛掩埋,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人手,就让俘虏来做这些事吧。”
等崔可夫吩咐完了以后,我站起身来,为难地说道:“司令员同志,俘虏所承担的工作这么多,如果不给他们补充一点食物和药品的话,可以干不了多长时间,俘虏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我的请求提出后,崔可夫连连摆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奥夏宁娜同志,刚刚政委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可能给俘虏提供他们食品和药品。俘虏会不会在劳动中,因为饥饿、严寒和疲劳而死去,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了,他们既然是侵略者,就应该有受到这样惩罚的觉悟。”
我带着崔可夫交给我的任务,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司令部。来到楼外时,我看到站在吉普车旁与尤先科聊天的维特科夫和班台萊耶夫,才想起自己刚刚让两人留下等我,说有事情和他们商量。
我走到了自己坐的那辆吉普车旁,冲着他们三人简短地说道:“尤先科大尉开车,班台萊耶夫上校坐前排。而您,参谋长同志,和我一起坐后排,我有事情要交代你们。”说完,我拉开车门便上了车。
吉普车开到厂门外的时候,长长的俘虏队伍还没有过完。尤先科稍稍减缓了车速,摁着喇叭从队伍中间穿了过去。
车朝着我军驻地的方向驶去,行驶一段距离后,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班台萊耶夫转过身来,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军长同志,不知道您把我留下来,有什么指示吗?”
“看管俘虏的是哪个团?”我把班台萊耶夫留下来,是因为昨天俘虏的两万多俘虏,都被看管在第150师的辖区内,我叫上他就是为了去现场安排如何使用俘虏的事宜,“俘虏们还老实吧?”
“请军长放心。”班台萊耶夫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看守俘虏的是科斯嘉的三团,刚开始时,还有俘虏煽动闹事,当我命令将带头的几个人就地处决后,俘虏们就都老实了。”
坐在我旁边的维特科夫等班台萊耶夫一说完,便好奇地问道:“上校,这些俘虏是因为什么闹事?”
班台萊耶夫耸了耸肩膀,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让我们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和水,甚至还希望能为那些伤病员提供必要的药品。”
我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班台萊耶夫这么说,猛地睁开眼睛问道:“上校,您刚才说什么?从昨天到现在,整整一天时间,您都没有为他们提供任何食物和水?”
班台萊耶夫虽然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如实地回答说:“师里的指战员每人只有三天的口粮,哪有多余的食物提供给这些德国佬。至于水嘛,就更不用了,反正到处是积雪,他们可以用这些来解渴。”
维特科夫对于班台萊耶夫的这番话,不光没有反驳,相反还赞同地点了点头。从两人对德军俘虏的态度上,我就明白自己又成为了另类,优待俘虏估计就只有东方才有,而在这里,俘虏就是一堆无关轻重的消耗品。
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自己的部下争论,便强忍着心中的努力,向两人交代起崔可夫布置的任务:“班台萊耶夫上校,根据命令,被你师看管的这批德军俘虏,暂时不用送往集中营,而是把他们都留在城里劳动,负责清理建筑废墟和掩埋阵亡者的遗体。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班台萊耶夫响亮地回答道。
就在这时,吉普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害得我的头部差点就撞上了顶棚。由于这一意外事件,我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我冲着尤先科吼道:“大尉,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开车?”
尤先科扭过头,一脸无辜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师长同志,由于积雪太深,我没有看见被埋在雪里的死马,所以不小心颠了一下。”
我朝车窗外看了看,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明白尤先科所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故意的,便冲他摆了摆头,故作大方地说道:“好了,大尉同志,你好好开车吧,这次就算了。”
在班台萊耶夫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第150师关押俘虏的地方。但我下车后,看到俘虏所处的环境,顿时明白为什么被苏军俘虏的德军官兵的死亡率会那么高。两万多德军战俘被关押在一片没有屋顶的破损建筑物中,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积雪,要是夜晚再降温的话,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看到我们的到来,旁边的一栋相对完整的建筑物里跑出了两名指挥员。我朝他们望去,发现都是熟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三团一营的营长杜布罗夫斯基大尉,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连长罗森贝格上尉。
等两人向我敬礼后,我一边还礼一边反问道:“杜布罗夫斯基大尉,怎么把俘虏关在这样的地方啊?”
杜布罗夫斯基朝俘虏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后,回答我说:“报告军长同志,把德国人关在没有屋顶的建筑物里,方便我们部署在附近楼里的战士观察,一旦发现谁不老实的话,我们的狙击手就可以把他们干掉。”
虽然我明知道杜布罗夫斯基大尉不可能为俘虏提供任何帮助,不过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大尉,为他们提供了食品了吗?”
杜布罗夫斯基大尉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回答说:“没有,军长同志。我们自己的食物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提供给他们。您看,”他说着转身指向远处,“那些是今天我们从俘虏中清理出来的尸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一排建筑物前,衣不遮体被冻僵的德军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呈一堵一眼望不到头的围墙。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显得格外沉重,虽然死的都是我们的敌人,但这些敌人毕竟都放下了武器,却还是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我咬着后槽牙问道:“大尉,一晚上死了多少人?”
“差不多有两千人。”杜布罗夫斯基大尉兴奋地回答说:“要是前段时间我们能每天消灭这么多敌人的话,保卢斯的军队早完蛋了。”
“大尉,”看到他欢欣鼓舞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嗓门吩咐他:“这批俘虏对我们很重要,我们还要很多工作要交给他们做,如果都死光了,这些工作交给谁去做?”
杜布罗夫斯基大尉听后,挠着后脑勺为难地说道:“军长同志,要知道,加上今天投降的四千多俘虏,共有两万多人,我们恐怕很难提供给他们足够的食物。”
对于杜布罗夫斯基提出的问题,我低头想了一下,随后对他说:“大尉同志,你立即抽调一批强壮的俘虏,组成一支特别分队,在我们的战士带领下,到附近去搜集食物。对了,我们刚刚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几匹死马,你带他们去把马弄回来,这样东西起码可以填饱不少人的肚子。”
“军长同志,就算把死马都弄回来,也没法吃啊。”杜布罗夫斯基站在原地没动,继续向我讲述存在的困难:“没有足够生火的东西,总不能让俘虏吃生肉吧。”
我看着面前这位脑子里明显缺根弦的大尉,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但我最后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指着远处的建筑物,对他说道:“大尉,你看到那些被炸毁的楼房了吗?你可以让俘虏到那里去收集家具、房门和窗框来生火,除了可以取暖,还是烤熟食物。懂了吗?”
“懂了!”杜布罗夫斯基大尉回答完这句话后,立即带着罗森贝格上尉转身离去,去执行我的命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