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来人声音压得低低地, 冯若昭听不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她急匆匆地赶紧动手穿上自己的衣服,还未穿好,便听到宇文赫走出大门外向人吩咐:“伺候冯姑娘起床用饭, 然后送她回家。”之后脚步声响, 竟是远去了。
冯若昭有些失神, 她很想跑出去追着他再说点什么, 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现在应该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正在想着,里间的门扇被轻轻推开了,两名侍女当先, 后面又跟着四五个侍女,捧着脸盆、巾帕、镜子、妆匣等物进来, 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冯姑娘早安, 请让奴婢帮姑娘穿衣。”
几名侍女伺侯着她把衣服穿好,然后盥洗匀脸, 梳了头发,将昨晚被宇文赫随意扔在床边的首饰钗环统统收拢了,重新插戴好。这才有一名侍女走出去叫人摆饭。
三位妇人提了朱漆食盒进来,后面又跟着三四个妇人用盘子端着炭炉以及用餐的餐具等物。侍女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饭食一样一样取出摆在桌上。有三样热锅, 以及十几样攒盘、小菜、年糕等, 十分丰盛。
冯若昭在桌前坐下, 望着满满一桌子食物, 一时却没什么胃口。那侍女看她有些食欲不振的样子, 便轻轻道:“行宫简陋,招待不周, 望姑娘见谅,多少请用一些罢。”
冯若昭打起精神,“那给我来碗热粥吧。”
侍女拿了个斗彩团花碗盛了碗桂圆莲子糯米粥,她捧着热粥慢慢喝着,忽然问:“王爷……他用过早饭了吗?”
侍女微微躬身道:“应该不曾用过。”
冯若昭道:“那请他来用早饭可好?这里这么多东西,我也吃不完。”
侍女一笑,“这些原是为王爷和姑娘准备的,只是王爷现在已经走了。”
冯若昭微微有些失望,“他已经回京了?”
“也许是吧,奴婢不知,请姑娘原谅。”侍女谨慎地回答。
冯若昭不再说话,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粥,有些食不知味。然后,她站了起来,“我也要走了。”
“是,”侍女道,“马车已经备好,姑娘请跟我来。”
冯若昭坐了行宫的马车往京城而去,到了南门外,她惊讶地发现,大白天的城门竟然关了,禁止一切车马行人出入。好在她本人和所乘的马车都身份特别,一番交涉之后,守门军士才将她放进了城。
回到椿树胡同时,已近正午。杨柳率先跑了出来,见冯若昭回来,忙关心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冯若昭回答,“昨晚我没回来,家里……”
杨柳压低声音道:“昨晚姑娘走后不久,王爷的人就来告诉我说,姑娘有事,要明天才能回家,然后我们就先回来了。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姑娘是和王爷走的以后,倒没说什么——现在也顾不上,姑娘,只怕是出大事了……”
冯若昭立刻联想到今日早上宇文赫那里来人报信,以及回来时京城城门都关了,难不成是城里有人在犯上作乱……她有些心惊肉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听老太太那里的姐姐说,昨晚国公爷一直没回来,后来大爷和二爷也进宫去,也一直没有回来。老太太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子正身上不痛快……”
“啊——”冯若昭一听便急了,顾不上想什么别的,忙加快脚步直奔冯老太太院子。又问杨柳,“我娘呢?”
杨柳忙回道:“夫人舍不得煦哥儿,让奶奶也一起留下了。”
听说韩氏带着若煦在国公府,冯若昭略放心,反正过了正月就会搬过去,提前和那边人多熟络熟络也不坏。
到了冯老太太房门口,她放了缓脚步,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
待进了里间,只见冯老太太正裹着毛呢毯子靠着引枕半歪在炕上,微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一个丫头拿着美□□在轻轻地捶腿。见冯若昭进来,那丫头正要打招呼,却被她举起手指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而,冯老太太却睁开了眼睛,“昭丫头回来了?”
“是,曾祖母,”冯若昭上前来,替她在肩颈处轻轻揉捏着,“听说您身体不大舒服,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冯老太太道,“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晕目眩罢了。”
“我帮您看看。”冯若昭拿了冯老太太的手腕,把了一回脉之后略微放心了些,笑道:“也还好,一会儿给您熬点安神汤来喝。”
冯老太太摆一摆手,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向冯若昭问道:“听说昨晚你跟睿王走了,去了哪里?怎的一夜未归?”
“去城外看傲云了,”对冯老太太,冯若昭觉得这些无需隐瞒,便老老实实地答了,“后来,跟王爷去了路上的行宫,在那里歇了一宿。”
睿王对自家这位曾孙女有意,冯家上下如今都是知道的,碍于睿王身份,纵然他有什么越礼之处,只要不是太过分,冯家人也不好追问什么。然而皇帝那里一直未曾下诏将二人之事定下来,终究还是让人不太放心。
冯老太太满脸狐疑,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却终于问了出来,“他对你……有没有做那种事?”
冯若昭一怔,连忙摇头。
“如果有的话,你尽管说,”冯老太太道,“家里会为你作主,纵然他是天皇贵胄,也得给你个名份,不能不明不白地让他占了你的身子……”
“我知道,”冯若昭心中感动,“您老人家放心,这种大事我是不会欺瞒家人的,确实没有。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的好,“王爷说,回来就要请皇上下诏娶我为妻,可是,我觉得现在年纪还小,就拒绝了……”
“什么?!”冯老太太一听就坐了起来,狠狠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丫头你是不是傻的啊,气死我了你——”
“老祖宗,”冯若昭有些无奈地叫道,“您先别气,我当时有些慌,所以才这么说的。这种事……我想着还是得家里人一起拿主意,我自己怎么好说……”
说起家里人,冯老太太便有些泄了气,“这会儿子,你父亲进宫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早上我都派了几拔人去打听了,你祖父和大伯一直没有回来,听说亲戚朋友家的大官也是一样,都进宫去了,一直也没回,唉……”
“许是宫里出什么大事了,”冯若昭思索着,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回来的时候,城门都关上了,不许人进出。”想了想,又宽慰冯老太太道,“只不是单咱们家人回不来就好,文武百官都召集了,就不用怕。”
冯老太太道:“我就怕跟上次先皇驾崩时一样,闹什么宫变,别看你祖父你父亲现在风光,那会儿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个不好咱们全家就得玩完……”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个激灵,“不好,难道皇帝——”紧接着便住了嘴,妄议皇帝的生死这可是犯大忌讳。
冯若昭愣了愣,说道:“如今朝中局势还算稳固,应该不会和上次一样的。”心中隐隐觉得冯老太太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当今圣上身体不好,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否则也轮不到宇文赫替他执掌政事。然而宏庆帝虽然性格偏软,但心地仁慈、礼贤下士,在朝臣和百姓们中的风评算不错的,登基到现在一年都不到,如果这么快就驾崩了,还真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这种事情对于她们来说,太过遥远了。左右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家干等。想到这里,便对冯老太太说道:“您老人家宽心,纵然有什么,祖父他们也不会有事的。事关重大,一时脱不身罢了。我猜度着,应该稍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的。”
“也罢,不管了,也管不了。”冯老太太叹道:“你这会儿回来,我心里也好些了。吃饭了没?没吃饭咱们一起吃一点。”
陪着冯老太太一起用了午饭,饭后在园子里遛弯消食,冯老太太觉得困倦,回房歇觉。冯若昭捡了些酸枣仁等物,给冯老太太熬安神汤,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也需要来一碗。
这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宫里总算有消息传了回来。她们猜得没错,宏庆帝元宵饮宴后突然发病,于十六日午时驾崩,临终前下诏传位于睿王宇文赫。
京城皇宫又一次响起了沉重的钟声。寒风中听来分外悠长凄清,宣告着一代帝王生命的终结。冯若昭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晚霞,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事如梦,曾经和自己耳鬓厮磨的人,此时离自己竟如此遥远。如今的他登顶权力之巅,整个天下生死予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许,自己应该提早作些准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