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今日之事难以善终,冯若昭在秋水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上前来向冯添道:“三叔祖,这位大人说我们的马伤了他的手下的兄弟,依我之见,银钱也好,马也好,都可以先暂时放在一边,给人治伤才是第一要务,不如先检查一下伤者的伤势,看看究竟是何情况,尽早医治,然后再谈后续之事。”
冯添苦笑了一下,心道:我如何不知该先确认受伤真假,然后才好谈别的。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这伙子人摆明了就是来讹诈的,先时以为他们不过是为了几个钱,哪知道竟是瞧上了冯若昭的这匹好马,竟大有不搞到手绝不罢休的架势。
那军官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冯若昭一番,“你又是谁?”
冯若昭抱拳行礼,“在下尹国公的嫡孙……冯昭,还未请教大人官衔名讳?”她倒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对冯泽的帖子也不大买帐,
那人略拱了拱手,有些不耐烦地简短回答:“直隶漕运衙门参将陈雄。”
冯若昭其实记不太清楚参将究竟是几品的官,但印象中是肯定大不过冯泽的。此人为什么揪着国公府的人不肯放过,倒是真的令人费解。
只是此时在人家地盘上,对方皆是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官兵,自己这一边多是老幼妇孺,若真是应对失当,暴力冲突起来,己方只怕要吃大亏的。因此如今之计,还是只能尽量和平解决此事,不可以硬碰硬。
她想了想,便说道:“陈参将对手下兄弟如此维护,想来也一定赞成应该先处理伤势的,对吧?”
陈雄斜了她一眼,“话虽如此,只是这地方偏僻,一时上哪里找郎中去?”
冯若昭道:“受伤的那位在哪儿呢,请让我先看一眼。”
“在那儿呢!”陈雄向旁边一指,冯若昭顺着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躺在地上,苦着脸皱着眉头,在那里哼哼唧唧。
“是哪条腿受伤呢?”冯若昭问。
那中年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未回答,陈雄却抢着道:“两条腿都伤着了。”
冯若昭打量了两眼,“看起来并没有流血……”
“是内伤!”陈雄说。
“对对,是内伤,伤着筋骨了。”那中年汉子连忙附和道,“外面看起来没事,其实伤的可重了,我都不能走路了。”
冯若昭笑了笑,“那你现在双腿是什么感觉呢?是疼痛难忍,还是麻木无知觉?”
“呃——”中年汉子犹犹疑疑地道,“是疼痛难忍……”
冯若昭一拍手:“这样就好办了。说来倒巧我们船上正好有一位萧氏金针的传人,你这症状正适合用针灸来治,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让她给你针两下,令血气通畅,保管你立刻站起来健步如飞。这针法极其神妙,只是有一点,如果是对正常人的腿施针的话,反倒会令他终生残疾。”
陈雄和那中年汉子都愣住了,半晌陈雄才咬牙说道:“这个不妥!我可信不过你说的这个什么萧氏金针的传人。”
冯若昭微微一笑,从去而复返的秋水手中拿过一个红木匣子,递给陈雄,“请陈参将看看是否信得过这个呢?”
陈雄打开匣子看了两眼,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只听冯若昭不急不徐地接着说道:“若是你连这个也不信,那我们就只能一起去找这名帖的主人了。这马原就是他的,如今陈参将想将马带走,势必得要先跟他打个招呼,请他同意了才行。”
“岂敢,岂敢。”陈雄将匣子盖好,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冯若昭,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赔笑道:“是我一时糊涂,误会了,误会了,请勿见怪。”
他团团一揖,又道:“我这兄弟既未流血,想来伤势应该不重,休养两天就没事了。”
冯添道:“这二十两银子还请收下,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兄弟们喝酒。”
陈雄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说着,便让其他手下背起那中年汉子,自己则上了座骑,带着手下们快速离去。
看着陈参将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冯添向冯若昭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弄了张王爷的帖子?这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先前也从来没见你用过。”
“很久以前王爷给我的,一直收在家里,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冯若昭回应道,“想不到今天倒派上大用场了。奇怪的很,这参将究竟是几品官?怎么祖父的帖子都不管用,还得把王爷的帖子搬出来,才镇得住他。”
“据我所知,也就是三四品的样子吧。”冯添沉吟着道,“也许他另有什么背景我们不知道,回头到了京城以后,我着人打听打听。”他望向冯若昭,“这事却是不好直接与你祖父说,事情既已过去,也就罢了,省得让他多添烦恼。”
冯若昭点点头,心中暗赞冯添人情练达,“三叔祖说得是。”
回到船上,她把大略经过与冯老太太和韩氏都说了,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二人总算放下心来。冯老太太道:“等到了京城,咱们用心备一份礼,给王爷送去。今日要是没有他这份帖子,还不知道这事情要怎么着呢!”
冯若昭嗤地一笑,“这帖子是王爷好多年前送给我的,才不要算在现在的人情上呢。我且等着,看他今年会不会给我送生辰礼。他若送了,我就回礼给他。他若不送,我才不要送礼给他呢!”
冯若昭的生日和花朝节刚好是同一天,算算日子,在此之前到达京城时间应该绰绰有余。到目前为止她并未告诉宇文赫自己会回京定居,只想等真正到京城之后再突然给他一个惊喜。
与冯若昭相处日久,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冯老太太和韩氏都笑了,“你这孩子,算盘打的倒精。”
船队又沿着运河继续北上,好在之后一切顺遂,没过几天便到了京城。弃舟登岸之后,码头上早有国公府派来的车轿迎候。船上一行人坐了车轿,却按冯老太太的意思,径直往冯添和冯若昭自己的房子那边去了。
负责迎候的管事不敢违逆冯老太太,只得先随了众人而去,同时打发人飞速回府,将此事报与冯泽和谢夫人。
冯泽听说老娘要带着冯若昭母女俩回京,原就在担心这次不知又会和谢夫人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哪里想到,还未见面,老娘就已经隔空直接给谢夫人脸上来了一巴掌。当下只觉得头都大了,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娘,他也无法,只得赶紧叫人备了马,亲自往冯添这边来。
到了冯添这边,还未等众人一一见礼寒暄完毕,冯老太太便着急问道:“获哥儿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来?”
冯泽道:“获哥儿如今在通政司当值,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他了,让他尽量早些回来。通政司的公务一向繁忙得紧,只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只得请您老人家见谅了。”
冯老太太忙道:“不必催他,总归公事要紧。只是这么忙,也得注意身子才行,获哥儿从小身子就不好……”
冯泽诺诺称是,又单独拉了老娘进里间,想私下和她说两句话。谁知他还未开口,冯老太太就已经说道:“你若是来劝我住到你那边去的话,就不必说了。”
冯泽听说这话,忙跪下说道:“母亲多年未见,好赖给个机会让儿子尽孝。”
冯老太太道:“你若真的有孝心,就让若昭她们陪着我住在这边,别的话也不用多说。这些年,她们陪着我住惯了。没有了她们,我吃饭也不香,睡觉也睡不安稳。”
冯泽咬了咬牙,心里很是明白母亲不愿意去国公府的原因。当年冯老太太与谢夫人不睦,身兼儿子和丈夫两种角色的他焦头烂额,有些地方处理得不甚圆满,让冯老太太很是伤心。故而,扶灵归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如今要说服她回国公府居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叩头含泪道:“您老人家来了京城,却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肯进,传扬出去叫别人如何看待咱们家呢,御史知道了,也肯定要参儿子一个不孝的罪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见他苦苦哀求冯老太太有些不忍,把他拉了起来,“既这么着,待我休息几天,就过去瞧瞧。不过事先说好,我肯定不会住在那边的。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连住在哪里都不能自己做主,我活着也没什么劲儿。”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泽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又见母亲这些年更苍老了许多,一头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心中颇有些伤感,只得温声道:“好,我都听母亲的,过几日我亲自来接您。”
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房子是老三新置的?看着倒还不错。只是陈设略差了些,我明天打发人给您送些家具玩器来,我瞧着丫头仆人好像也不太多,明天干脆再送几个人手过来,给您使唤……”
冯老太太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我们也是刚到,还没收拾利落呢。你先什么都别送,都凑在一块儿乱哄哄的,倒让人烦躁,不如等回头我们这边收拾好了,我看看缺什么再和你说,你再帮我弄来。”
冯泽略一思索:“这样也好,母亲可一定记着这事。或者,等一下,我和若昭打个招呼让她让得这事,那丫头从小伶俐,如今想必更加办事妥贴。”
提起冯若昭,冯老太太一脸欣慰加自豪,“那还用说?她如今可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