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冯若昭吃过早饭,如约去找萧先生。萧先生休息了一整晚,总算精力恢复如常。两人从大门口开始,一边走一边看,时不时还停下来商讨几句,约莫花了一个时辰,才将整个宅子看完。
最后到了东面的小花园里,冯若昭一指池塘边的竹亭,“先生累了吧,那边有太阳,不如过去坐一坐,晒晒太阳,喝口茶歇一歇吧。”
萧先生亦笑应道:“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有点累了。”
在亭中檐下回廊上坐了,丫头们端上茶果来,冯若昭亲自为萧先生奉茶,问道:“先生觉得这宅子怎么样?可还住得?”
萧先生接过茶杯,笑道:“自然是住得的。这宅子看着风水不错,原来的主人应当也是富贵人家,材料和做工都不吝金钱,甚是考究。只是品味上稍微有限了些,略显俗气。不过,这一点上改动起来倒也容易,不用大动,只稍作调整,就会不一样。”
听萧先生的意见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冯若昭心中甚喜,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既然如此,我回头就跟三叔祖定下来:这宅子我要了。”
“多少钱?”
“四百八十两。”
萧先生点点头,慢慢地啜了一口茶,“这价钱买这地界的这房子,还算公道。”说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抬眼看了看冯若昭,欲言又止。
冯若昭笑了笑,“先生有话请说,我们师生相伴多年,彼此性格品行都是极熟的,不用顾虑什么。”
萧先生这才缓缓说道:“若昭,你一个女儿家,小小年纪便置下这样的产业,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既有超出常人的成就,也须得有面对恶意中伤的心理准备才好,如果能避开的话,还是尽量避开。”
冯若昭暗暗警醒,十分感激萧先生提点。一想之下又觉得有些为难,便向萧先生说道:“我买这宅子,除了三叔祖本身经手之外,我只和曾祖母、娘还有先生你们三人主动说过。可是这件事想瞒住家里其她人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三叔祖那边,还有,祖父父亲那边,只怕都已经知道了。”
萧先生沉吟良久,说道:“我朝虽不如前朝那般对女子管束严苛。但多数也是沿袭旧例,倡导女子遵循三从四德的。未婚之女在家从父,若真是讲究起来,你这宅子按理是要交给你父亲的。”
冯若昭吃了一惊,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这个,我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这些年,她和韩氏傍着冯老太太过活,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挣得几百两银子买下这座宅子,怎么能仅仅因为一个血缘关系就要把这个宅子拱手让人?这么多年,冯获对她可并没有尽到丝毫做父亲的责任,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什么在家从父这种糟粕规矩的。
萧先生见冯若昭的态度甚是坚决,她了解自己这位学生,知道她一向颇有主见,心智成熟,与常人不同。因此也不劝她,只轻声说道:“话说回来,令尊也是大家出身,又是饱读诗书之人,你是他亲生的闺女,他应该也不会贪图你的什么东西。只不过,要小心有小人借机生事,从中挑唆,最后导致你们父女不睦,那就得不偿失了。”
冯若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谢先生提醒。”
二人又商议了一回这宅院中何处该增添些什么物什,何处该减去些什么东西等等。萧先生借机教了一些宅院布局以及风水的习俗知识,令冯若昭受益匪浅。
正在说话间,冯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寻冯若昭,说是冯泽带着冯若晟等人来了。
萧先生起身说道:“你去吧,我先回房了。回去以后,我会把刚才我们商讨的内容先列一个条陈出来,等回头和你确认之后,就可以按照这个条陈一项一项的来做改造了。”
冯若昭喜道:“先生想得很是周到,这样最好不过了,有劳先生。”
萧先生自行离开,冯若昭正准备去冯老太太那里,还未走出花园大门,迎面正碰上一个人。虽然八年未见,她仍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正是自己的堂兄冯若晟,便笑着行礼:“几年不见了,大哥哥可好?”
冯若晟惊喜地咧开嘴,笑嘻嘻地地上前来拉了冯若昭双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使劲儿在她头顶上揉了几把,“不错,不错,长高了许多了!”
冯若昭无奈地扒拉两下,勉强将自己头发理顺,嗔怪地说道:“大哥哥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面就动手动脚的,真是讨厌!”
“几年不见三妹妹了,跟你亲热亲热,哪能叫动手动脚呢?”冯若晟不改嘻皮笑脸的本色,“真要动手动脚啊,应该是我们俩来比划比划,看看谁厉害,来吧,来吧——”他说着,摩拳擦掌,一幅就要动手的架势。
冯若昭白了他一眼,“不要,曾祖母叫我过去呢,没空跟你玩。再说,我也不会跟人打架。”
冯若晟道:“没事的,你不用着急过去,刚才就是曾祖母让我自己过来花园这边找你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见她老人家就好了。这会儿一堆姨娘还有你的几个弟弟妹妹在那里,可没什么好去的。来来来,试试看,让我看看你这几年,跟着曾祖母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已经一掌呼地拍了过来。眼看就要击在冯若昭背上,却被她忽然侧身一闪,避了开去,口中责备道:“大哥哥,你欺负人!”
冯若晟笑而不答,动作并不停,一掌接着一掌招呼过来。
却见冯若昭手中突然银光一闪,竟然多了一把小小的短剑,堪堪抵挡住了冯若晟的拳脚。无论他攻击得如何迅急,冯若昭都似是刚刚好勉勉强强能化解开。每每冯若晟拳脚击出,倒好像是主动送上去戳到她的短剑上似的。
十余招过后,眼看着一时难以取胜,冯若晟总算停了手,笑道:“好你个小丫头,你耍赖,竟然用兵器!”
冯若昭不为所动,反唇相讥,“哼,大哥哥,你怎么不说你比我大好几岁呢?非要和我动手,你这叫欺负人!”
冯若晟大笑,“你是我妹妹,不欺负你欺负谁?”
冯若昭斜他一眼,“好个不着调的哥哥,我都不想理你!”
冯若晟若无其事,“你不理我,我理你是一样的。”说着,十分自然地将冯若昭手中的短剑接了过去,“给我瞧瞧——”
他仔细的端详了一番那支花影剑,说道:“虽然小了点,倒还算精致,哪儿来的?”
冯若昭大方答道:“八年前,我去济南府时,韶鲤送给我路上防身的。”
“噢,是他啊……”冯若晟把玩着花影剑,一时却陷入了沉默。
见他说话和表情都有点怪怪的,冯若昭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也没什么不妥——”冯若晟将花影剑还给了她,犹豫了一下,却又问,“你这次回京城,广陵王知道吗?”
“不太清楚他知不知道,”见冯若晟如今对宇文赫的称呼生疏了起来,冯若昭心里升起一丝疑虑,口中回答,“应该是不知道的吧,我并没有告诉他。”
冯若晟点点头,迟疑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如今,我们家和他的关系可很是有些尴尬……”
“怎么说?”冯若昭心中疑云更重,向竹亭一指,“我们去那边慢慢说吧。”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坐下来以后,冯若晟沉吟着道,“祖父最近这两年一直以养病为由赋闲在家,这个你知道吗?”
冯若昭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觉得冯泽有点怪怪的,具体是哪里怪,却一时说不上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就是冯泽太闲了。
连冯获都表示要上朝办差只能晚上过来,而冯泽,从昨天到今天都是陪着冯老太太的,一陪一整天,这并不正常。
“祖父是真的生病了吗?”她有些担心地问。
冯若晟微微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冯若昭心中隐约着更加不安起来。冯泽明明没有病,却称病不出,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明。
冯若晟不答,却反问:“这些年朝廷下诏灭佛的事,你知道的吧?”
冯若昭微一颔首,“我知道。”
冯若晟进一步解释:“灭佛之事,太子是非常反对的,但皇帝仍然坚持如此。因此,在执行诏令的过程当中,太子有意让拖延减缓些,祖父正好参与其中,而且多多少少按太子的意思在办事。后来有人以此为由,参了祖父一本,令皇帝很是不高兴。不久祖父又反对修道炼丹之事,更加触怒了皇上……祖父自己也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干脆称病去职了。”
难怪——
冯若昭这才明白,为什么尹国公府的帖子,在路上没有以前好使了,真真是世态炎凉……不过这些情况,济南府那边却是一点都不知,想来是冯泽不欲让冯老太太知道从而为其忧心的缘故。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说的这些,与广陵王又有何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