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不得不承认,从柳姨娘目前的行为来看,她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
不管是不让自己女儿去谢夫人面前告状,还是现在过来给自己赔礼,都显出一片貌似忠厚的姿态,让人难免会生出些许好感出来。
然而,在冯若昭这双嫩壳老心的眼光下,装出来的忠厚和事实上的忠厚,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其中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倘若柳姨娘母女确实忠厚的话,在决定不去将此事告诉谢夫人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去阻止毕姨娘这样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姗姗来迟不说,还在谢夫人面前落井下石。
方才冯若曼挑拨不成,现在又跑来和自己赔礼,看样子是想要和自己交好的意思?也许她们觉得自己年纪小,看不出她们的这些心思,又受母亲韩氏的影响比较好糊弄吧!
冯若昭深知,和这种人交好,风险真心太大,没准儿哪一天她就会背后捅你一刀,踩着你往上爬。
不过,目前和她们还没有到要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程度,毕竟她们还没有做出侵犯自己实际利益的行为。
在这样的前提下,姨娘之间要互撕什么的,冯若昭乐见其成,就算闹腾大了,那也是该冯获头痛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大家各守本分,保持距离。她们不要想着来踩自己,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挑衅她们。
冯若昭既没有表现出热络,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只语声平和地道:“姨娘言重了。就像姨娘说的,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偶尔拌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那会儿没有掺合,此时妹妹也不用向我赔礼,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柳姨娘陪笑着附和道:“是,姑娘说的对,这事就让它过去。以后阿曼若是有什么不妥当,还望姑娘看在姐妹的份上,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若是姑娘慈悲,能教导她几句,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这是一个劲的和自己套近乎,往自己身上蹭的节奏啊!
冯若昭心里暗暗好笑。在她看来,评判一个人终归是要听其言而观其行。她不会因为几句好话就对她们下结论的,却要看看她们今后如何表现!
她淡淡地一笑,回应道:“各人的造化,终归要靠各人自己。妹妹聪明伶俐,以后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柳姨娘轻轻一叹,“愿如姑娘吉言。只是再怎么样,也终归是比不上姑娘的。”
冯若昭笑了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姨娘若无其他事,我要走了。”
柳姨娘让到一旁,“姑娘请自便。”
冯若昭离开之后,冯若曼向柳姨娘问,“娘,你看三姐姐信我了没有?”
柳姨娘拉着女儿的手,一边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去一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容易——我原以为他和大娘差不多,可是看看她刚才应对我们的样子,言语和蔼,态度可亲,内里却甚是警觉疏远,跟大娘可完全不一样。仔细想想也是,她这种小小年纪就能跟人合伙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好糊弄的?”
冯若曼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惧意,不禁有些慌乱,“那——娘,我还要住到爹爹那边去吗?万一三姐姐和二姐姐一样,处处针对于我,那该怎么办?”
“你必须跟着你爹爹,”柳姨娘毫不迟疑地作出判断,“我们娘俩的身家性命,根基终究在你爹爹身上。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倘若我们两个都不在你爹爹身边,时间一长,他对我们的感情必然变得淡薄,那时候我们就成了无根之萍,真的就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了。”
“至于你这位三姐姐,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横竖还有你爹爹在。我看那丫头也不是那种会没事找事主动挑衅人的性子,你只要对她处处尊重恭顺。她应该也不会为难于你。”
“你要记住,你天生身份不如她,目前实力也不如她。所以,在你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千万莫要与她作对。一旦哪天你决定与她真的翻脸的话,你必须有十足的把握让她永无翻身的机会,你明白吗?”
冯若曼使劲儿点了一下头,“明白。娘说的,就是兵法中的: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
“对,”柳姨娘接着说,“所以在此之前,你都要尽力去讨好他,包括你爹、大娘和老太太那里也是一样。你要在他们面前示弱,让所有的人觉得你安分守己没有威胁,这样你才能有变强的机会。”
“我懂了,”冯若曼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按照娘教我的去做。可是,娘,您一个人留在这边,周围全是一群恶人,没有一个好的。我实在放心不下。”
柳姨娘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娘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娘只盼着我的阿曼哪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让所有这些恶人都不得不来讨好咱们,看咱们的脸色行事,那时候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两天之后,恰逢冯获的休沐之日,韩氏原说带着冯若昭和他一起去国公府,早上起来却有些头痛脑热。
冯若昭替韩氏看了一看,觉得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已,但是不太放心,又请萧先生来把了把脉。
萧先生瞧过之后,说:“没什么大事,想来是宜人最近操劳的缘故,风邪入体,开副药来吃,发一发汗,就好了。”
于是,冯获向冯若昭道:“你在家陪着你娘,我先去国公府一趟,左右下午就回来了,并不会耽误很久。”
冯获走后,冯若昭在萧先生指导下开了药方,打发人去药铺抓了药,拿回来亲自守着熬好,看着韩氏吃下去,待她躺下睡了,这才出来。
回到自己房里,见秋水正在整理衣服首饰,便随口问:“我说挑三套衣服出来去花朝宴上穿的,怎么样了?”
秋水笑回道:“已经备好了,只等姑娘看过,就拿去给奶奶和老太太过目呢。”
冯若昭粗看了一下,说道:“行吧,就这样吧!差不多就得了。”
秋水知道自家姑娘向来在穿衣打扮上不甚精细讲究,因此也不多说,只又说道:“姑娘那天想带谁一起进去?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起来。”
据冯若晴的介绍,去参加花朝宴,随你带多少仆从,最后能被允许陪着入园随身服侍的,却只有一个名额而已。
早年的花朝宴上,能够陪侍在贵人身边沾光的,自然是贵人们最亲近的侍从。
可是后来,花朝宴名气日盛,追捧者越来越多。于是便有那心思活络的,身份地位虽不够收花朝宴的请柬,却想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又与那被邀之人沾点儿亲带点儿故,于是便假托是那被邀之人的陪侍,混进园去。
这些以陪侍之名混进去的,虽不能与正经的被邀之人一般待遇,却可以与许多大富大贵之人近距离接触,说不定碰上个有缘分的于身份地位上不甚计较,就可能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
这一点机会在某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成功进入顺王府为妾时得到了印证,越发引得一些人家特别女儿还有些姿色的,将这花朝宴陪侍名额看成了通向荣华富贵之路的一道绝佳跳板。
于是,如今的花朝宴每年请柬一出,便有各种走关系托门路甚至钱财交易,只为求一个陪侍的名额。弄得入园陪侍的那些小姑娘,十成里面倒有五成,并非是正主的丫头,而是各种沾亲带故甚至八竿子打不着边只是买卖的关系。
当然,也有如冯若晴这种爱惜自己羽毛不肯随便带人进去的。毕竟陪侍之人的一言一行,都与正主相关,倘若陪侍之人闹出什么事来,带他进来的正主脱不了干系。
信宜公主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然而对她来说,首先这个事情控制起来有难度,其次也没有太坏的影响。反正到了园内,有些区域只有正主才有资格进入,所有的活动也只有正主才能参加。
花朝宴连一个陪侍的名额都受人如此追捧,也更加证明这宴会的吸引力够强人气够旺。总归是借着宴会之机成人之美,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通过此举,还可以笼络人心。所以,信宜公主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冯若昭听到秋水问到这个问题,想也没想,便答道:“当然是带你去了,还能是谁?”
秋水既感动又欣慰,“姑娘惦记奴婢,奴婢自然心里欢喜的很。可是方才阿琇姑娘来坐了坐,跟我打听花朝宴的事儿。我听着她那意思,好像很想让姑娘带他去见识见识似的……我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所以也没敢往实处回她。姑娘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好?”
冯若昭这才突然意识到,阿琇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了,正是恨嫁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从情感上来说,这事儿原是小事一桩。这些年她俩一起长大一处念书,二人关系亲如姐妹,带她去个花朝宴什么的,简直就不算个什么事儿。
可是,以冯若昭对萧先生的了解,萧先生如今虽然家世破败地位微贱,但内里世家的那股子傲气风骨从未变过。她若知道此事,是必定不会同意的。
在冯若昭看来,对阿琇来说,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参加什么花朝宴,而是需要尽快解除官奴婢的身份。否则,就算碰到什么好姻缘,也很容易变成有缘无分。
而要做到这一点,在目前冯若昭所认知的范围之内,有这个能力的人,只有广陵王宇文赫。按说这一次花朝宴,自己应该是有机会见到宇文赫的,只是到时候他愿不愿意搭理自己,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个,冯若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无限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