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谢夫人在这一回朝代更迭之中, 既为丈夫替太/子/党暗中活动擅动刀兵而惴惴不安,又为贤妃娘娘丧夫却膝下无子而发愁,紧接着老公儿子站队成功顺利加官进爵……这一番心情大悲大喜大起大落, 再加上接连地致祭举哀, 劳累之下竟突然触发了急症。
冯若昭当下便向冯泽问道, “祖父, 家里有至宝丹吗?”至宝丹是中药温病三宝之一, 常用急救的药,一般有钱人家是长备的。果然,冯泽忙道:“有!”说话间已经有伶俐丫头急急忙忙地跑去取了。
冯若昭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数枚金针, 在谢夫人头脸的几处穴道上刺了下去。等至宝丹拿来之后,又用力拨开她的牙关, 连灌了三颗丹药下去, 这才让丫头婆子们把她抬回房放到床上去。
接着, 冯若昭要了纸笔,开始写药方。药方写完交给冯泽, “请祖父派人速去备药,越快越好。”
冯泽接了药方,交与旁边的冯荃和冯获,那两人也都是粗通药理的,看过之后并无异议, 于是立即打发人去办了。
冯泽瞧着冯若昭, 嘎声道:“你祖母病情如何?”到底是结发妻子, 如今看她情形不大好, 心中难免忧心紧张。而冯荃和冯获也十分煎熬, 如果谢夫人万一不幸离世,他们不仅仅要承受失去亲娘的痛苦, 还得遭遇仕途上的损失。
冯若昭想了想,才十分谨慎地说道:“虽然凶险,但是应该也不算全无希望。刚才经我施救之后,一时半会儿祖母不会有性命之忧。且等药备好了,服下去看看,如果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众人听她这样说,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因出了这样的意外,宴饮也就此结束,各自散了。韩氏有孕在身,有这里也帮不上忙,冯老太大自带了她回去。冯若昭和冯获都留了下来,只待给谢夫人进一步医治。
因时间已是晚上,又逢着中秋时节,把药配齐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一直到后半夜,药汤方才熬制好了端上来。
谢夫人此时仍然昏睡未醒,冯若昭先拿金针试了试,确认她是浅昏迷状态,这才捧了药汤,亲自一匙一匙慢慢地喂了进去。
好不容易把药喂完,冯泽等人早已熬不住,回房暂歇去了。冯若昭也觉得困乏难耐,便向值夜的丫头道,“我在外间榻上略躺躺,祖母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叫我。”
她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丫头们摇醒了,叫道:“三姑娘,夫人醒了呢!”
冯若昭闻言忙翻身坐了起来,天色还只是朦朦亮,来到谢夫人床前,只见她眼晴睁开了,似乎恢复了些神智的样子,却仍然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动弹不得。
这时,冯荃冯获都来了,见谢夫人的情形不由得半喜半忧,“这可如何是好?”
冯若昭想了又想,重新又拟了一个方子,“再改服这个试试。”
冯荃和冯获都看过了,冯荃向冯若昭道:“这是仿资寿解语汤的意思?”
冯若昭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是。伯父觉得可以吗?”
冯荃拈须点头,向冯获道:“三丫头小小年纪,于岐黄之术上就有这样的造诣,当真难得。”
冯获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表现也颇是满意,嘴上却不免要谦逊几句,“不过是一时凑巧碰对了罢了。”
正说话间,冯泽也来了,听说谢夫人已然苏醒,心中宽慰了许多,向冯若昭道:“你祖母突然发病,幸亏有你在,才免于性命之忧。只是她现在尚未痊愈,少不得还要你多劳累几日。你原来住的地方还空着,我这就叫人打扫出来,你暂且先在这边住下,随时好看护你祖母,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冯若昭忙道:“祖父放心,这原是我应该做的,自然尽心尽力。”
当下,便打发了杨柳回去椿树胡同,向冯老太太和韩氏禀告了这边的情况,又说了冯泽让冯若昭留下照看的意思。韩氏当即便收拾了冯若昭一些用惯的物件,然后让廖嬷嬷带着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一起过来尹国公府。
自此之后,冯若昭便在秋香院里住了下来。根据谢夫人的病情变化,更换治疗方案,针、灸、熨、摩、熏、蒸、汤、丸,多种办法结合。同时,借着前世有照顾瘫痪病人的经验,冯若昭叫人赶制了一个床上用的便盆,又坚持每天隔一个时辰就给谢夫人翻身叩背,帮她洗脸漱口梳头擦洗换衣……
如此这般,在她的精心照顾看护之下,一个月之后,谢夫人总算可以下床,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动了。
谢夫人生病痊愈,自然少不了许多亲朋故交上门来探望慰问,她如今对冯若昭简直判若两人。每次见客都把她带在身边,一说起自己这次患病的事,便笑眯眯地对人道:“这次多亏了我这个孙女……”然后就是把冯若昭一通夸。
冯泽如今位高权重,往来的宾客自然没有不奉承巴结说好听的话的,越发把个冯若昭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饶是她如今被廖嬷嬷教导得仪态万方难动声色,面上也有些羞涩难耐。
冯若星忍不住打趣笑道:“祖母如今眼里只有妹妹了,我们都要靠边站了。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在夸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就妹妹一个是嫡亲的。”
谢夫人笑道:“你像你妹妹一样,也来服侍我一个月,我也一样夸你。”
冯若星笑道:“我倒是有那个心,就是怕祖母嫌我太笨,不及妹妹精细体贴。”
谢夫人半嗔怪半宠溺地道:“那是,上次被你祸害的那两盆花儿到现在都还没长好呢,可不敢让你再干什么了。”
接着向冯若昭解释,“春天那会儿我说给家里的几盆好茶花盆景修修枝,这丫头非要帮忙,结果被她东一剪刀西一剪刀的,剪得都不能看了。”
冯若昭含笑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姐姐自然也有她擅长的事情,比如姐姐随便吃样东西,就能把它的配料成分说得八/九不离十,优点缺点也讲得头头是道。这个我就挺佩服的。”
谢夫人笑道:“她也就这点吃吃喝喝的本事了,从小养得一张刁嘴。”
“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冯若昭笑瞧了冯若星一眼,“寻常人家哪里养得出这样好的品鉴口味呢。”
祖孙三人正在说笑间,樊氏回来了,谢夫人连忙问道:“怎么样了,康国公还好吧?”
康国公就是樊氏的父亲樊胜,也就是昔日的定远侯。壬日宫变之时,他率精兵骑行千里,及时阻击贺东学带兵入京,立下大功,如今亦已加封康国公。
因今日一早,樊府那边来人送信说昨晚樊胜不慎绊了一跤,崴了脚。樊氏便急急忙忙地回娘家去探望,这会儿才回来,见婆婆询问,便忙回应道:“谢太太关心,请大夫细瞧过了,父亲没什么大碍,只需将养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没事了。”
谢夫人道:“那就好。前些日子我病着,亲戚朋友送了不少上等补品药材来,昭丫头不让我乱补,许多都白放在那里。你问问看你父亲那边,若是有合用的,只管给你父亲拿些去。”
樊氏应了,又道:“我母亲让我问侯太太,说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园子如今已经修整好了,定了二十四的日子请亲朋们一起去乐一乐,那里菊花现在开得极好,又有瑞春班来唱堂会。您若有兴致,不妨带上咱们家的人一起都过去逛逛。”
谢夫人目光闪动,笑吟吟地道:“李阁老他们家也会去吧?”
樊氏也忍不住笑了,“太太和我母亲想到一处去了。上次太太不是说想看看他们家二郎嘛,这下正好的机会。”
冯若星听着,忍不住插嘴,“娘,你是不是在说,那个想娶姐姐的李家的小子?”
“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谢夫人道,“事情还没定,你们可别乱讲,省得坏了你姐姐名声,等我看过了再说。”
冯若星笑道:“知道了,那位李二公子我见过的,是个老实孩子,长得也还不错……”
谢夫人瞪了她一眼,“还说?”
冯若星吐了吐舌头,转向旁边的冯若昭,小声说明内情,“那家伙叫李彦,现在的内阁首辅李阁老的嫡长孙,李夫人有意让大姐姐当她的孙媳妇……”
冯若昭微笑着低声道:“那挺好的。”
却听樊氏又笑道,“别人倒也罢了,这次昭丫头一定要去,母亲特意说了,三姑娘侍奉太太孝心感人,连重阳节大小宴都一个没参加,这回一定要去松散松散。”
谢夫人笑道:“既这么着,那咱们就都去逛逛。跟老太太和你弟妹也说一声,看她们愿不愿意去。今天是十九,也没几天了,叫几个丫头们衣裳什么的都准备准备。”
樊氏一一都应了,自去安排不提。冯若星向冯若昭挤眉弄眼,朝谢夫人使眼色。
冯若昭正在莫名其妙,谢夫人故意皱眉道:“星丫头你又在搞什么怪?”
冯若星嘿嘿一笑,“祖母收的那些好东西又有机会拿些出来了,我在叫妹妹快点开口说呢。”
冯若昭更加迷惑不解,“姐姐叫我说什么?”
冯若星掩嘴,吃吃笑道:“你这个时候,应该要说:啊呀,我没有漂亮首饰怎么办,啊呀,我没有新衣服怎么办……祖母就会帮你想办法的。”
谢夫人笑嗔道:“好你个鬼丫头,一门心思就惦记着我手上那点东西呢。我先和你说,这一回可没有你的份儿。”
冯若星笑道:“我早知道了。这次大姐姐有事,三妹妹有功,祖母自然得先顾着她们两个。我虽然不爽,但是心里还是支持的。”
冯若昭目光流转,笑道:“我明白,二姐姐的意思是,大姐姐能快些嫁出去,然后她好寻个如意郎君呢。”
听到这话,冯若星愣了愣,接着难得地红了脸,扑过来要挠冯若昭的胳肢窝儿,“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敢编排起我来了。”
冯若昭闪身逃开,笑道:“我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顿时,和冯若星二人绕着谢夫人一追一逃,嘻嘻哈哈笑闹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