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轸正对画卷大感兴趣,听掌门一说,当下近前一步,好仔细看清画卷青光弥漫之下有何奇异。刚迈出一步,只觉一股沛然的灵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顿时遍体清凉轻盈,无比舒适。腰间的温玉也突生异变,将一道纯粹浩荡的天地悠悠的古意传来,与画卷之上的清凉之意两相呼应,一呼一吸间,两股力量在体内异常融洽,犹如清风明月一般无比和美。
“呃……”张翼轸心念一闪,说道,“回掌门,翼轸只觉此画卷灵气逼人,似有生命一般。”
灵性、灵悟闻言竟是呼地站起,一脸激动之色,就连静到极致的灵静也是微微动容。只有灵空仍是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灵动却轻轻点头微笑,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示意灵性和灵悟各自归位,这才说道:“翼轸所言不假,此画确实有些来历,也正是此画让我等六十年前犯下了一件至今追悔莫及的错事……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六十年前,灵动初升三元宫的掌门,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修为便已臻化境,可谓是三元宫数百年来不遇的奇才。灵性、灵悟和灵静也渐境稳固,突破化境指日可待。只有初入道门的灵空修为时日尚短,刚刚引气入体。
灵动初掌三元宫,再加上本身修为颇高,心高气傲之下便要大力整治三元宫,带领一众弟子要重振道门威名。在灵动的带领下,在几位师弟的辅助下,三元宫名声日益隆盛。
这一日,灵动又前去三元宫的藏书渊翻阅道门典籍。这藏书渊也不知建于何时,外观为一座三层小楼,楼顶为一处小阁楼,狭小低矮,怕是数百年都无人上去。灵动这日忽然心思一动,飞身跃上阁楼查看一番,或许其间有先祖高人留下的密籍也不一定。
阁楼年久失修,顶上不知何时竟然破了一个大洞。阳光自洞口射入,正好映照在一张悬挂于墙壁之上一幅画卷之上。画卷以淡青色的笔调画就一位绝色女子,眉如翠羽,肌似羊脂,清风轻摇拂玉袖,湘裙斜曳显金莲。
灵动虽是道心稳固,早已不动男女之情,但一眼瞧见如此绝美女子,一时也心思潮动,连呼吸也一时停滞,竟是看得痴了。
忽然听得耳边传来“噗哧”一声轻笑,灵动忽然惊醒,环顾四周竟空无一人。以灵动当时修为已初窥天人合一之境,这声轻笑如在耳边,如此近身他竟丝毫未曾察觉,怎不让灵动心中大骇,以为是哪位地仙以上的高人隐藏在身侧,急忙全身戒备,神识四下搜寻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灵动心知刚才的轻笑绝非错觉,但周围分明无人,心中既惊又怕,正要离开,眼光一瞥之间猛然发现画卷之上的绝美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灵动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才他一进来就注意到画卷之上的女子一脸淡然,如清风轻拂,绝非现在这般嘴角轻翘笑意微露。
灵动深受传统道门薰陶,修道之心坚固,诸魔不侵,这般诡异情景他心思闪念间便以为是绝世高人以幻术幻化,当即一拱手说道:“不知哪位高人戏弄贫道?三元宫道门清净之地切莫戏谑,还请现身!”
灵动自知若真是哪位高人隐匿于此,以此行径怕是非正即邪,正暗中催动道力以应付意外之事,忽见眼前青光一闪,一位身着青衣的绝色女子已然聘聘婷婷地站立在他面前,双目含笑,轻启朱唇说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的清修之地?”
正是那画卷之中的女子竟活生生站在了灵动面前!
灵动顿时大惊失色!
若是飞禽走兽化身为妖,或者是魑魅魍魉白日现身都不以为奇,这女子却从画中走出,是妖是鬼?是魔是怪?一时灵动竟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
“噗哧!”这女子又是一声轻笑,说道,“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灵动醒悟过来,心念一动,挥手之间便施展无极缚身法,双手一放,一张晶莹透明、灵光闪动的道力网挥洒出去,朝那女子当头罩去,便欲将她束缚当场,是妖是怪,拿下再审问不迟。不料道力网甫一接触女子便光芒乱闪,随即消失不见。
那女子一脸惊诧之色,也不恼怒,问道:“你为何施法拿我?我又没有害你!”
灵动察颜观色,这女子看样子倒并非假装,浑似不懂任何礼节,对他也没有丝毫防备之心。但她就这般施施然从画中走出,断然不是寻常修道之人,而且灵动一向自诩威力无比的无极缚身法竟被她轻易破去,显然这女子法力高强。
“你是妖是怪,为何藏在我三元宫藏书楼中?是何居心?”灵动问道。
“妖、怪是什么?我没有藏在这里,本来就住在这里,自从我醒来之后就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你姓甚名谁?怎会一直住在这藏书楼?”
“我也不知自己姓名!几百年前我突然从沉沦醒来,有了意识,才知道原来我本是一幅画卷。天长日久从顶上这洞中得日月精华浸润,终于有一日日蚀之后,第一道阳光从洞中射到画卷之上,轰然之间我便感受到了这天地这世界这人间,也知道了若想长存于这世间,须得用心修行天道。所以我便在此日夜不息地感应天道,清修道法,终于在一百多年前可以化形而出。数百年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画卷本无灵智,怎可化形成人?灵动自是不相信这女子所言,再三质问她到底是何方妖怪在此隐藏形迹,意欲何为。
女子一脸茫然,只是反复说道:“我不是甚么妖怪,我就是这幅画卷!”
灵动哪里肯信,飞禽走兽修道者为妖为怪,因其灵智未完全开化,得少许修为以本能行事,多残害生灵,是以道门有规定,凡道门弟子皆有斩妖除怪之责,以上应上天的好生之德。不管这女子是否是这画卷化形而生,但事出反常必有其害,灵动便心中拿定主意定要将她擒下,以免她日后为害人间。
幸好这女子修为虽高,但心智单纯。灵动一边与她虚以委蛇,一边暗中放出飞剑传讯让灵性、灵悟和灵静速速赶来藏书楼。不消片刻,灵动便听到楼外呼啸传来,心知众人赶到,便冲那女子说道:“不知仙子肯否移步到楼外,我有几位师弟想见你一见。”
女子展颜一笑,也不多疑,说道:“好呀,我倒想见见三元宫的修道之士的风采。我向来自行参悟天道,总有不妥之处,也想请教一二。”
见女子毫无心机,尾随他来到藏书楼外,灵动暗叫一声惭愧,好在也是为了维护道门法规,不得已而为之。想通此处,灵动也不再心中生愧,先前一步到了楼外,三言两语便向几位师弟交待清楚。
让灵动意外的是,不足十岁的小师弟灵空竟也跟来。灵动知道他修为太低,便让他远远站到一边,叮嘱他千万莫要近前。
女子来到众人中间,盈盈一笑,说道:“诸位道长,小女子乃是画卷化形而出,不懂人情世故,诸位莫怪。日后我在藏书楼修行,若有不明之处向各位道长请教,还请勿要藏私才好。”
灵性脾气最为直接,跨前一步说道:“妖女,我三元宫乃道门圣地,岂容你这妖邪之物修行。今日我师兄弟要联手将你拿下,以正天道!”
“妖女?我何妖之有?我只是一普通画卷,得天地造化而化形为人,难道这天道只有凡人才可修得?若只有凡人才可修,天地为何又让我化形而出,得灵识和人身?”女子一脸不解,向众人问道。
“这……”灵性一时语塞,竟无法作答。
灵悟却已飞剑在手,剑指女子,朝众人说道:“休与她罗嗦,似这般妖物日后必会为害人间,我等现在出手除之,不知会救下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说完,挺剑便刺。
灵悟已经出手,其他几人自然也一时发动,四人各施法术,各祭法宝,一时七彩纷飞,漫天光芒闪动,齐齐朝女子飞去。
女子没有料到四人说打便打,愕然之下飞身避开灵性的飞剑,又原地转动,堪堪躲过灵悟的风云咒,刚要飞天而去,灵静的法宝山河扇化成数丈大小的小山迎头压来。她只好折回,便要遁地逃走,不料灵动的无极缚身法又悄然逼近。情急之下,女子倏然收住去势,在空中上下翻飞数圈,身形猛然化成一股青光,间不容发从四人联手攻击的缝隙之间逃脱。
青光一经逃脱,便径直朝藏书楼疾飞而去。
灵动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女子法术如此高强,竟在四人联手之下尚能逃脱。她逃进藏书楼,显然是要将画卷带走。一旦她携画卷而逃,从此天涯海角就再难寻到她的踪影。灵动急忙祭出飞剑,御剑便追!
那女子身形极快,眨眼间便来到藏书楼下,只须片刻便可飞身到阁楼之上。灵动大急,全力催动飞剑,奈何毕竟不如那女子飞天迅捷,眼看就要飞入阁楼,而灵动离她还有不下十丈之远!
便在灵动认为已然无望之时,突然,阁楼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灵空一脸稚气的笑容从里面探出头来,正要得意洋洋地冲几位师兄挥手,却发现一团青光快如闪电迎面撞来。灵空当时不过十岁光景,哪里见过这般诡异情形,当即吓得哇哇大哭。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竟是向前奔跑。身子向前一探,便从窗户之中头下脚上地跌落出来。
阁楼离地三丈有余,灵空尚无飞剑之能且道力低微,这般跌落下去必死无疑!
灵动在四人之中距离灵空最近,但事发突然,若是他收势转身,再俯身向下接出灵空,这一停一冲的间隙,灵空只怕已跌落尘埃死于非命了。灵动回头,三位师弟离他尚有三丈之远,也是援手不及,不由地气血翻涌,将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到那女子身上。
谁知青光眼见便要从窗户之中飞入阁楼,只消一步便可安然逃走,却猛然一滞,然后又俯身向下,青光闪动间又变化出那女子的身形来。就在灵空堪堪就要落到地面摔死之时,一伸手便将已然吓得脸色惨白的灵空接住,然后又轻轻放在地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全无半点犹豫。
女子为救灵空却失去了逃走的最好时机,四人先前施放的法宝光芒闪动间先后而至,齐齐将女子围在中间。女子回头淡然一笑,说:“我非妖类,为何不能容我于天地之间?”
灵动见灵空离她不过咫尺之遥,心中顾忌她伤害灵空,所以只好暗中收回可以击碎灵识的九阳雷。灵动在适才交手期间心中已经明了,这女子之所以从四人围攻之中逃脱并非法力有多高强,只是她形体可随意变化,且飞天之术迅疾无比,所以不可以寻常法术对付。灵动便暗中运转太清诀,一枚威力颇大可直接攻击灵识的九阳雷在手心生成。
灵静向前一步,手中山河扇轻挥,说道:“这位姑娘,并非我等非要置你于死地,只是你并非生人。若非生人修道便非妖即怪。虽我等并不能看清你的来历,但画卷化形成人之说绝无可信。念在你方才救我师弟的份上,我等便不取你性命,只将你封印在这画卷之上,日后若你再有机缘化形而出,我等也绝不再为难于你。”
女子一愣,然后摇头说道:“我本自由之身,为何要你们将我封印?既然你们的师弟无恙,我也就不再奉陪,就此告辞!”说完,身形一闪,便要飞天而走。
灵动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叹息一声,心道这女子果然全无心机,这般情景竟然还以为她能从容脱身!略一迟疑,手中的九阳雷便悄然发动,一道微不可察的细小亮光只一闪,便逼迫到女子身前。
女子察觉到危险,想要躲过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刚才说话之间,灵静的山河扇、灵性的飞剑和灵悟的风云咒都一同发动,前后左右上天入地都已被全部封死。灵动的九阳雷在逼近到女子身前便猛然发作,白光一闪,那女子的身形便如风吹迷雾一般,顿时消散不见。
这九阳雷乃是取纯阳之火的精髓,以深厚的道力炼化成针尖大小存于体内,可随时调出用道力发动,专门克制无形无质的鬼物一类,可直接攻击灵识,令其灵识涣散无法汇聚成形。
九阳雷本来是用来攻击神识的,神识一灭,便是魂飞魄散。但灵动炼制之时心中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是鬼魅一类,也自有生存的意义,怎可轻易就置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便在炼制之时减弱了威力,改为只攻击灵识,令对方灵识昏迷或震碎,虽有神识但无灵识指引也无法再继续作恶。若是以后再得重聚灵识的机缘,或许便弃恶扬善,有了重生为善的机会。
正是因为灵动的一个善念,再加上那女子毫不迟疑地救下灵空的善意之举,灵动心念一动,九阳雷提前发动了少许。若非如此,以九阳雷之威,只怕女子当场便灵识震碎,沉沦于无边的黑暗与无明之中,又得数百年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但饶是如此,九阳雷的威力也将女子的身形当场击散,只余一缕蜡烛大小的光团倏忽间飞入阁楼。
灵动留灵静照看灵空,和灵性、灵悟飞身进入阁楼。只见画卷仍然悬挂于墙壁之上,只是上面所画的绝色女子消失不见,整个画面青朦一片,上面弥漫着一层雾朦朦的青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刚才的光团隐藏于其中,乃是那女子的一缕神识残留,在无明的混沌之中重新沉沦。
灵性飞剑一闪,便要将画卷毁去,却被灵动拦下。灵动方才九阳雷出手之后心中就已有悔意,眼下又见画卷一片模糊,心中明白恐怕那女子所说的画卷化形确实属实。只是道门典籍未见记载,且闻所未闻,所以固执不信。如今悍然毁去女子的灵识,不知她其后还有无机缘再次化形而出。
灵动留下画卷,专门僻一处静室放置其中,期望有朝一日能见到那女子再次化形而出。然而画卷始终青朦一片,再无半点异动。
随着灵动、灵性、灵悟和灵静的修为日深,与天道感应道交,便愈加对当年贸然出手毁出那女子的修行一事心生悔意。天道浩渺,难测莫测,但既然天生万物,这天地造化的生灵为何又不能生于天地之间,非要被自称上应天道的修道之士毁去,岂非可笑?
转眼间六十年的时光悄然流逝,灵动师兄弟几人每每念及当年之事,都唏嘘不止。几人也曾联手向画卷注入道力,却无丝毫反应。画卷沉睡六十年,若非其上闪烁不定的青光,灵动直以为那女子早已魂飞魄散,再无化形而出的可能。但其上始终青光弥漫,就说明那女子的一缕神识仍在画卷之上,只是灵识散去,无法再汇聚成形,化形而出。
“是以我等几十年间修道进展缓慢,实在是心劫难度!修道之人最怕心劫无解,若不化解,成仙无望!只因此件憾事,这木石化形之说当年虽我等亲眼所见,却无勇气公诸于世,一是愧对于画中女子,二是毕竟这般事情,嘿嘿,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总是不怎么光彩,咳咳……”
灵性呼地站起,说道:“师兄,错便错了,不必遮遮掩掩,我等修道之人,没有那么多俗套。翼轸,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法子让那女子从这画卷之上化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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