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9月,西夏十万大军入侵青塘,被宋军勇敢击退。
李元昊退兵至河口,整顿好兵马之后,撤回卓啰城。
他没办法再继续进攻青塘了。
首先是兰州城大败,虽然损失其实没多少,就被火枪和大炮杀了几千人,可士气军心跌落至谷底。
其次是由于没有尽快拿下兰州城,导致消息已经传出去,唃厮啰和大宋都知道了情况。
秦凤路以前的转运使是文彦博,如今新任转运使则是以前的转运副使杨偕。
北宋初年全国十五路,其中整个西北就只有一路,就是陕西路。
宋夏战争时期,朝廷把原来的陕西路分为秦凤、鄜延、环庆、泾原、永兴军五路。
同时设立五路转运使、安抚使、招讨使,由陕西路经略使范仲淹统一指挥。
其中鄜延、环庆、泾原三路就是后世延安以西,固原以东这一大片。
秦凤路则是后世兰州东南,宝鸡西北,包含了天水市、定西市、通渭县、会宁县等地,与青塘政权控制的兰州接壤。
由于秦凤路地理位置偏西,宋夏开战之时,并未成为李元昊的进攻点,因此一直比较和平。
参战的只有鄜延、环庆、泾原三路。
杨偕之前没有机会打仗,早就想建功立业,听说西夏再次开启战事,当机立断,马上调兵遣将驰援。
没想到军队还没出发,就听到了下面来报胜利的消息。
这让他愕然不已。
不过都已经要开战了,那肯定是不能怂。
当即他亲自领兵三万余人,从治所秦州,也就是后世天水市往西抵达了西市镇,也就是后世兰州下辖的榆中县一带。
同时唃厮啰也得知了兰州遭到袭击的事情,同样召集了五万人手,顺着湟水往东抵达了河口。
这河口在宋代叫喀罗川,后世就是永登县庄浪河,是庄浪河与黄河交汇处。
大宋和青塘政权一东一西,从东南与西南两个方向对北面卓啰城,也就是永登县方向的李元昊形成了钳形攻势。
让处于新败的李元昊雪上加霜。
虽然联军加起来人数大概八万,即便算上兰州城的一万多人,也差不多十万不到,与李元昊目前兵力想当。
问题是兰州城那一战把李元昊给打懵了,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完全不敢再战。
因此只能龟缩在城中。
九月八日,从兰州败退回卓啰城后,李元昊的心情就已经非常差。
他很想暴怒地砍人,但他知道在这个军心涣散的时候随意发怒,只会让上下离心,所以只能强忍着。
卓啰城中,李元昊的脸色阴沉地像是能滴出水来,场内房当、费听等氏族将领并不在,他开会的时候只会跟几个心腹谋士还有野利氏商议。
城主府邸里,众人齐聚厅堂,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然沉默。
他们其实能够预料到如果宋军大规模来袭,是有可能战败的。
毕竟宋军敢于这样大张旗鼓地改革,那肯定是手中有依仗。
火器营就是他们的依仗。
李元昊之所以袭击青塘,其实就是想试试那支神秘的火器营实力。
只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他们输得居然这么惨。
五万人围攻兰州,竟然被打得落花流水。
若非李元昊在河口又布置了三万人接应,在卓啰城还有两万人镇守。怕是就前线的溃败程度,恐怕已经被宋军和唃厮啰消灭。
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王.”
沉默了许久之后,张元才嘶哑着声音说道:“至少这一战,我们确实探出了火器营的虚实,他们不过寥寥千人,就能阻挡我们上万骑兵的围攻。”
“是啊,幸好我们没有直接进攻宋国,否则面对他们那么多火器营,我们的骑兵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他们的火器营能隔着一二百步杀人,虽然不如火炮那么距离远,可我们的大炮转向极为困难,一旦他们是在后方进攻,大炮对他们根本毫无作用。”
“这样的武器我们也必须想办法弄到才行,不然的话,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战胜大宋了。”
话匣子打开之后,杨素、野利旺荣、野利遇乞等人纷纷开口。
本质上来说,这场战斗就是来试探火器营虚实。
如果见势不妙就立即撤退,如果发现能打就通知辽国一起锤大宋。
只是让李元昊崩溃的是,他们原本以为最多就是打不过撤退,没想到直接被人一两千人干碎了。
输得太快太窝囊,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但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大宋的火器营确实强悍,如果他们没有火枪的话,与大宋硬拼显然是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
“呼呼。”
李元昊深呼了几口气,扭过头问野利遇乞道:“下面的将士们看清楚了他们用的到底是什么吗?”
“是一根长管,管中能射出东西来,我怀疑这东西就是小型火炮。”
野利遇乞比划了一下说道:“工匠说过,火炮就是火药燃烧后能把炮弹打出去,如果把火炮缩小到人都能拿在手里的地步,将炮弹也缩小许多,应该就是这样。”
火枪的原理跟火炮是一样的,火器营打仗的时候,手中的钢枪射击时一样会产生大量硝烟,以至于白烟浓密时,甚至能把整个火器营给淹没。
所以西夏军队就只会看到隔着一二百步外,一片白烟笼罩当中,不时有砰砰的声音作响,然后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与炮兵阵地发射大炮时的情景非常像,大炮也是会散发出很多浓雾,区别在于人家手中的是一个小钢管。
因而当下面的士兵把情况层层上报后,这些人其实都能够想到火枪是什么原理。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缩小的火炮?”
李元昊震惊不已。
“是。”
野利遇乞点点头。
李元昊顿时脑中飞速思索起来。
火炮作为野战之王,自问世就被西夏和辽国人仿制。
由于大宋军队贪腐严重,还真让他们买到不少,经过工匠拆卸,研究得很透彻。
现在看来,大宋又已经走在了他们前面啊。
“如果只是跟火炮一样的话,那意味着是否我们也能够仿制出来呢?”
李元昊忙问。
杨素说道:“若是给工匠们一点时间,应该可行。”
“嗯。”
李元昊听了微微点头道:“若我大夏有这般火器,那也不惧宋国了。”
张元提醒道:“大王,火器的事情还是需要回去再商议。如今辽国给了我们很多硫磺,不管是大炮还是这新式长管,我们以后都能做,现在的问题是眼下。”
“唔”
李元昊沉吟起来,眼下的问题是青塘唃厮啰和大宋那边都已经派兵来了。
这可不是他撤兵回去就能解决的事情。
因为人家马上就要进攻卓啰城了,会不会放他回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造火器。
虽然李元昊自忖人家野战有长管厉害,可他把剩余的大炮架在卓啰城上,敌人应该打不进来。可问题是惹怒了大宋,火器营全方面从边境进攻怎么办?
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平息大宋的怒火。这就是外交斡旋了。
李元昊立即说道:“那我即刻派人向宋皇上表,表示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大王。”
张元苦笑道:“若我军只是小败,或许他们还会忌惮,可.”
“可什么?”
“可我们都被一两千人打败了,大宋绝对会将我们看扁,到时候再上表的话,宋国那边必然会提各种条件。”
“你的意思是?”
李元昊目光阴沉地看着他,虽然自己也想出兵,可都怪张元的怂恿。
张元没有注意到李元昊的目光,低头陷入沉思。
这其实就是个主动权的问题。
要是他们先上表的话,那么主动权就在大宋手里,到时候大宋必然会拿捏他们。
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宋先下旨申饬他们,这样就能摸清楚大宋的态度,主动权就在西夏手里,西夏这边就能够用措辞进行回应。
哪怕把自己姿态摆低一点都无所谓,最怕的就是大宋武力威胁。
所以张元沉思过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以为暂时先派人与秦凤路转运使杨偕接触,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希望他能先退兵离开。至于唃厮啰,没有大宋撑腰,也不敢进攻我们大夏。”
“是这样吗?”
李元昊问。
“是的。”
张元点点头。
“嗯。”
李元昊说道:“那就如此吧。”
当下他就立即派使者前往西市镇,希望与杨偕进行沟通。
杨偕那边暂时还没有接到朝廷的旨意,不敢擅自做主,因而没有立即回信,而是上报朝廷。
这跟将领愿不愿意打仗无关。
纯粹就是大宋朝廷向来都不会给前线将领擅作主张的机会。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至少在大宋行不通。
目前为止,唯一有这样便利,不需要通过朝廷商议就能够做主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今的政制院同知范仲淹。
所以面对李元昊希望沟通的意思,他直接回绝,继续屯兵在西市,并且还与其它几路转运使沟通。
陕西路经略使是个临时职务,范仲淹回来之后就已无人担任,五路转运使平级。
赵骏以为这次辽夏又要来袭,本来是打算让庞籍去的,不过现在看形势好像打不起来了,就暂时先观望一下,因此杨偕的上级就是朝廷。
但没过多久杨偕就不用纠结了,政制院的命令很快就下达了过来,跟他现在选择的一样,不理会李元昊,继续对峙。
等到了九月下旬,眼看杨偕那边没有丝毫动静,大宋朝廷那边也没有主动下旨过来申饬,俨然一副继续打到底的模样,李元昊顿时急躁了起来。
大宋国力强盛,可以一直保持军事对峙下去。
他可不行。
哪怕这几年稍微富裕了点,可十万大军人吃马嚼,青壮不回去放牧,长此以往,国力必然衰败。
因而李元昊就只能听从张元的意思,马上又派使者前往辽国求助。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火器营的威力已经展现了出来,辽国那边只要不蠢就不可能下场,最多最多就是帮忙调停一下。
所以此时李元昊也颇有点骑虎难下。
主要还是摸不清楚大宋朝廷的态度。
说打吧。
对方似乎也没有调集大军屯兵边境。
说不打吧。
可又没有退兵的意思。
也不和他沟通。
这让李元昊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得已,他只能继续派人去和杨偕沟通,措辞一次比一次卑微。
从最开始只是说是个误会,希望大宋不要放在心上。
到如今甚至隐隐有低三下气道歉的意思。
可惜杨偕始终秉承着不理睬,不拒绝,不答应,不交流,不见面的态度,丝毫不给李元昊面子。
现在攻守易形了。
以前大宋必须笼络西夏,以制衡辽国。
所以早期宋真宗和赵祯都必须对西夏和颜悦色,怕他们与辽国勾结。
如今大宋上下发现,别说你一个小小的西夏,就算是辽国,也得在我大宋军神范仲淹面前乖乖割地赔款,不敢称雄。
再加上报纸和邸报的宣传,自澶州之战开始,大宋掉落的自信心一步一步又被拾取起来。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信心大增,战意高昂。
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很多人认为如今的大宋早就已经强势到能轻松对付西夏和辽国,开战灭辽和灭西夏的声音喧嚣尘上。
要不是赵骏这两年是打算等把军队彻底改革,让军队战斗力大幅度提升之后再发动灭夏和灭辽战争,恐怕他很有可能顺应民意,开启大战了。
因此西北军面对西夏的时候,态度颇为趾高气昂,杨偕也完全没有把李元昊放在眼里,继续按照朝廷的旨意,把李元昊就这么晾着。
这种情况直到两个月后,庆历四年十二月,在又一次军事会议结束之后,李元昊不得不开始思忖正式向赵祯上表致歉的方案。
因为在这次军事会议上,房当、费听等各部将领纷纷向他诉苦。
这些将领说是手下将军,实际上都是各个部落的酋长,比如房当丘斛是党项房当部落的首领,费听沽细是费听部落的首领。
李元昊所谓的大军其实就是以他党项嵬名部落为首,带领其余各个党项氏族部落烧杀抢掠的军事行动。
如果打仗顺利的话,这些部落自然言听计从,听从李元昊的领导。
若是不顺利的话,那自然各有异心。
所以这次诉苦说是诉苦,实际上还是向他施压。
毕竟党项部落的首领在已经与大宋几番战败之后,就已经不愿意再和大宋交战。
这次出来也是以为仅仅与青塘作战而已。
现在大宋牵扯进来,加上长时间对峙,只会造成严重内耗,他们跟大宋的国力可耗不起,各个部落的牛羊还得售卖给大宋呢。
一旦大宋发怒断绝互市,今年各部落就得喝西北风去了。因此每个人都希望停战,不愿意再打下去。
李元昊本就骑虎难下,现在成这样那自然也快绷不住了,只能放弃主动权,直接派人向杨偕表达了希望能与赵祯沟通的意见。
并且表示希望能与大宋朝廷诚心交流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