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兆军吃定了孙兰馨,知道她在大事上不会毁他。孙兰馨果然做了让步,在得到杨兆军信誓旦旦的承诺后找了荣飞,希望不要因此将北重拒之门外。
荣飞在答应孙兰馨的同时心底为之叹息。他已经三次“粗暴”干涉朋友部下亲人的婚姻问题了。加上张诚和陶莉莉,四次了。
倒不是离婚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应该终止。崔虎的妻子代虎莲的性子荣飞不了解,但孙兰馨是了解的,即使梦境不一定可靠,“今世”在北重与小孙的接触让他知道,小孙就是梦境中那个贤惠过度的女人。杨兆军为什么要背叛她?就因为有了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除掉荣飞一直强调的责任问题。婚姻其实不是两个人的事,自当它出现,就是一个社会问题,涉及父母,孩子及亲朋。尤其是孩子,鲜有不在父母离异中受到伤害的。孔夫子讲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真是精辟万分,庶几可以做为每个人的座右铭。可惜人性的缺点就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对于老夫子在2500年前的教诲,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荣飞也知道,任何一项规矩,只有立在当事人的心里才能得到遵守,迫于外部的压力只能是屈从。一旦机会来临就会反噬。有时候真的想跟杨兆军深谈,让他实话实说,究竟准备如何对待孙兰馨和丫丫?究竟与那个叫宋唯的部下有没有那种关系?孙兰馨是多疑还是确有其事?但知道这样的谈话没有任何的效果。杨兆军不会承认的,别说是现在,就是梦境中的当初,杨兆军也没有承认他的婚外情,而是将与孙兰馨的离婚归结于感情不和。最后的结果是,杨兆军仍与荣飞保持着友谊,孙兰馨也一样。但当年的恩爱夫妻终究形同陌路了。
所以对于孙兰馨的请求,荣飞只能在心里叹气。
你只能关注自己,管不了其他的任何事。你越想将事情做的规范,做的符合它的本来面目,事情就越不受你的控制。这就是现实存在的悖论。
联投那边亮了绿灯,北重非常重视,胡敢亲自安排麒麟配件的研发。由计划处牵头成立了研发小组,销售、技术、财务、生产等部门参加,由严森担任小组负责人。胡敢的命令就是不惜代价务求一次成功,先将消声器、减震器和油箱供进去。然后再逐步扩大产品序列。
领受任务的计划处长严森和副手谭志忠很是感慨。真是山不转水转,才几年时间,北重竟然落在荣飞和卢续手里了。卢续辞职离厂的时间也就一年多的光景啊。荣飞算起来尚不到五年时间。偏偏这两个决定配套是否成功的人物都与计划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北重落在麒麟手里有些过了。但严森和谭志忠都知晓厂里民品开发的形势。目前的民品几乎全部转到了汽车配件上了,进行的二项由部里出资的专项技术改造也是为完善能力进行的。和北阳重汽实现配套几年了,因北阳重汽产量一直没有突破性的增长,开发的十几个零件全部处于亏损的状态中,一直需要军品利润的补贴,加重了财务的负担。供北阳重汽的产品成为了北重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92年春的职代会上胡敢提出了民品市场扩大和扩大市场的方针。这个有些绕的口号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市场扩大指的是现有市场的扩大,而扩大市场则是开辟新市场。身旁出现一个崭新的汽车城而已经确定将汽车零部件作为民品发展方向的北重却无所作为简直向上和向下都交代不过去。
北重并不是准备在北阳重汽一棵树上吊死。两年来也奔波全国力争实现与更多的汽车企业配套。但一直没有如愿,只通过部里介绍的关系建立了与重庆一家重卡公司的配套关系,供应对方消声器产品。因为对方已有主要的配套商,北重获得的订单每年不足一千件,根本就不解渴。
而部里的指标又如山般的压上来,所以胡敢必须解决与麒麟的配套关系。杨兆军明确带回荣飞点头的信息,让胡敢将一直悬着的心落在肚子里。转而想到以后与麒麟的合作关系。如果麒麟做起来,带动北重民品的快速发展,无疑将让部里那些质疑自己的人闭嘴。这几年北重的经营状况与朱磊时代相比未得到根本的改变,仍属于解困型,和北重的规模和历史地位极不相称。国家提出保军转民的口号不仅仅是口号,而是一项战略决策,意味着军工企业必须在民品研发和生产上闯出一条新路,再躺在军品订单上睡觉是不行了。南方一些兄弟厂在民品开发上已经走出了成功的路子,但北重却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特点的方向。现在既然将发展方向定在了汽车配件上,市场问题就是胡敢每天琢磨的功课了,北阳先后出现两家汽车总装厂让胡敢感到自己的“命好”,有先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感觉。作为配件厂,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让人满意的呢?但是先期投产的北阳重汽却一直不顺,质量问题,市场问题,产能问题都在困扰着这家国家投入巨资的重型汽车厂,达纲的路还十分遥远。在省政府的协调下由临同矿务局包销的100台汽车交付用户后问题成堆,重汽专门召集配套厂家解决暴露的问题,北重也赫然在列。其供应的油箱被发现存在焊接质量问题。另外消音器也有焊缝开裂的现象。消音器倒还罢了,但油箱可是事关安全的部件,万一出现严重的事故,北重将很难善后的。为此北重吃了历史上最重的一笔质量罚单,被罚款十万元。相当于全厂两天的工资。为此胡敢雷霆震怒,处理了一大批“涉案”人员。胡敢亲自跑去重汽找井永清,请井总到富源大酒店吃饭,总算摆平了北重在进入汽车配件后遇到的第一次危机。
质量问题还在其次,要命是重汽的产量一直上不去,连带着北重的民品规模也上不去,更遑论效益了。现在终于获得了另外一个机会,麒麟汽车终于要投产了。胡敢当然不放过这个机遇。
既然荣飞对北重表示了善意,胡敢进而产生一个念头,和荣飞见上一面,吃个饭,把过去的事彻底揭开。一直关注着麒麟的胡敢承认,自己已经没有在荣飞面前摆谱的资格了。卢续离开北重立即就任麒麟的副总裁说明荣飞对麒麟强大的掌控力。否则就无法解释卢续的任命。胡敢转而想到,和荣飞和解比和卢续更容易一些,说深一些,荣飞和北重,和自己并无多深的过节。当初自己不免他的职也会离开北重的,他选择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这几年胡敢格外注意收集荣飞的情况,断定此人早已在北重时期就展开了他的商业布局了,否则绝不可能在短短的五年之内创下如此的家业。胡敢深为羡慕,他也是极有野心之人,希望借着北重这个平台再次跃上人生的再一个高度。
胡敢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几十年的人生让他有了个关于人生的“宝塔理论”,只和他最亲信的人,他唯一的,刚从同济大学毕业进入北京某建筑设计院当技术员的儿子讲过自己的“理论”。胡敢认为,社会如同一座塔,每个人都生活在其中的一层中。每层都生活着不同境遇的人群。其中的一层很难体会另一层的情况。在此层最高处得意洋洋的人其实在他上层的人看来如同蝼蚁。比如北重,最高的位子就是胡敢自己的位子了,但离开北重呢,会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甚至不能指挥一个派出所,一个居委会主任。尽管他是地师级单位的正职,似乎相当于正厅级,能和同为正厅级北阳市长相比吗?答案显然不需要讨论。
在这个理论中,最难的是从下面一层登上上面一层了,实现了就是人生的一大跨越。但如果要升上另一层,就必须跳出北重。这也是胡敢费尽力气将独子安排在北京而不让他回北阳甚至回北重的缘故。
在北阳市主要领导变更后不久,胡敢与探亲回家的儿子的谈话中讲到了荣飞。认为荣飞是应当认真研究效仿的对象。很难想到当初一个普通大学毕业分配进厂的学生用不到十年的功夫建立了一个让北重相形见绌的企业集团。不用怀疑荣飞的才华特别是眼光,也不用怀疑荣飞在管理企业上的独到见解。他在厂里写下的那些关于体制机制变革的东西胡敢都认真研读过,承认其见解深刻。但也认为无法在北重实现。这就像晏子所说的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国企的体制决定了国企的运行方式不会与私企相同,如果荣飞留在北重,别说干到自己的位子,恐怕连副厂长的位子也未必能得到。但他跳出去了,结果就变的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荣飞的影响力已经很大,至少在北阳市,如果他愿意,可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胡敢承认,自己是做不到的。程恪根本不会在意北重厂长的意见,他甚至不会接见北重的厂子,以北重现在的影响,最多也就见见主管工业的赵副市长了。这就带出另一个问题,店与客的关系。古话讲客大欺店,店大欺客。其实有很深的哲理。如果北重的产值突破十亿或者二十亿,北重就可以在北阳市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可惜北重这几年的进步很小,小到让市里逐渐忘记了。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例子是联投的崛起,现在荣飞可以随意地见到北阳市的任何领导。据说程书记跟荣飞有着忘年交的深厚关系,胡敢鄙夷这种说法,什么忘年交,彼此利用罢了!但问题是你得有能力让官员利用,你得让那些渴望出政绩得到升迁的官员们发现你的价值……回到起初的宝塔理论,呆在北重不行,呆在北阳也难。这就是将你安排到首都的原因,因为你很难突破所在的塔层……胡敢希望儿子能尽快出国留学,披上一张海龟的外套,将来往哪方面发展都要主动的多。胡敢也讲到自己屈膝向荣飞投降的理由,目前可以给自己增加砝码的就是麒麟了,说的难听点,荣飞吐在自己脸上,也可以做到唾面自干了。
这就是人在江湖的无奈。
胡敢考虑人际关系时很少承认在越来越功利的社会现实下依然存在着温情,存在着不带功利思想的友谊。所以他指示杨兆军要努力保持并加深与荣飞的友谊,发生的所有费用都可以实报实销。的确,荣飞现在根本不缺钱,但送礼是有学问的,要找到荣飞的爱和恨,投其所好。人哪有没有爱好的?是不是?投其所好才能获得最快最大的成果。
这个任务交给了杨兆军而不是沙成宝。后者坦承他与荣飞的关系比前者差得多。杨兆军的妻子孩子能被荣飞问起而自己的老婆孩子根本不会被荣飞记起。
从胡敢的安排可以看出北重与麒麟很大不同的经营理念。胡敢没有认真抓产品的开发和技术的提升。尽管他大会小会讲民品时强调市场问题,认为市场就是质量价格供货期之和。但在实际运用上还是把人的因素放在了第一位,只要将麒麟的真正大老板摆平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自然而然的解决。北阳重汽不就是这样解决的吗?所以胡敢强调领导干部要亲自跑市场,要将市场做到人。这个话有很深的含义。胡敢认为,市场就是具体的人,比如说某某厂和某某厂关系不错,什么意思呢?核心的意思就是两个厂的一把手关系好。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