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好, 贺府后院垒得最高的假山上一角凉亭的尖顶朱红,垂下的品红色纱帘飘渺如烟。
“阿琛,尝尝这个水晶小笼包。”
亭中的铺着锦布的石桌边, 楚月夹起一个包子放到贺琛的碗中, 一丝清风拂过扬起一旁的纱帘, 隐约显出山下一池碧荷连天。
贺琛尝了一口, 悠悠道:“你做的?”
楚月淡笑, 带着一种自得,“那还有谁?莫非你府中有南耀来的厨子不成,能将这道菜做得地道的, 大约这云京中也不出一两个人。”
贺琛手上的筷子几不可见地一顿,“你对南耀, 看着倒是甚有研究。”
“呵。”楚月笑了一声, 明眸中划过一道兴味阑珊的味道, “一般,当年在雷州边上儿有一家南耀人开的酒楼, 我同翎白经常在挂在人家厨房的房梁上罢了。”
贺琛闻言,笑了一声,眸中暗暗幽光一闪,问道:“那阿月,可想去南耀?”
楚月的眸光一抬, 在贺琛的面上看了一眼, 淡淡道:“你上回在雷州就问过我, 怎么, 贺大人这是心思野了, 想要叛国?当心本官拿你归案。”
楚月心中最近对南耀着实存不了什么好感,拿筷子戳着碗中的包子, 略微发泄一下如今她心中的积郁,却未发现贺琛脸上瞬间的僵硬与隐隐的尬尴和身旁服侍的新荣阿昌面上的暗色。
“呵呵。”贺琛的唇角扬起化解掩盖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嗓音悠然:“阿月可当真狠得下心,当初想去南耀的可不是你么?”
“是啊,你说我是弄死赫连显,还是弄死那楚……楚什么来着?”楚月重重一下戳在碗里,死死收了力道才没把碗戳破了。
“竟然让那赫连琛活到现在……现在还留在北程,南耀那一帮子果然都是些窝囊废……”
“阿月……”贺琛的眸底暗流飞快涌过,却是不解,“阿月为何如此动气,莫非是他惹到你什么了?”
提到那赫连琛,楚月心里就是一股子邪火,方要回答,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娇喝声——
“小玉!”
倏然一阵风起,一道艳丽的身影掠进亭中,微微凌乱的衣衫略带着一种狼狈,却难掩那娇俏的面容。
“小玉。”媚玉一抬手拨开纱帘进到亭中,道:“我有事和你说。”
楚月的面上的神情黑如锅底,站起身道:“你和我出去说……”
话音未落,花媚玉已直接喊了出来,“小玉,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就是喜欢赫连琛,我花媚玉就是要嫁给他你不许阻止我!”
……
荷风清爽,亭中一片静谧,各人脸色各异,楚月的面上一片冷然,如含冰霜的眸子与花媚玉坚定的眼神对上,毫不相让。
对于这一事实她在前两日就知晓了,于是她也用了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解决,直接叫人弄晕了花媚玉运往南耀罗慕生处,快速又简便。
结果,果然让隐星阁的人运送他们的副阁主是她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深吸一口气,楚月道:“马上回南耀去,我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否则我就告诉你师兄,有你被他收拾的。”
“不回去!”花媚玉回绝的一口干脆,“他能有什么收拾我的,他在南耀的根基当年还是我先替他经营的,又不是小时候,他老早管不住我了。”
楚月冷冷道:“身为隐星阁副阁主一辈子便是隐星阁人,若是做出祸及阁中百年根基者不得好死,你是要凌迟处死还是要点天灯,还是想拖你师兄一起去死?”
媚玉道:“本姑娘不就是看中了一男人,怎么就祸及阁中百年根基了,小玉,当初我想嫁给你的时候师兄就是这么警告我的,说你诡计多端需徐徐图之,否则你定会抄了隐星阁的老底,结果呢,他早就知道你是个女人,她只是怕当年的芷翠会抄了他的老底,你们少再拿这个唬我!”
“你喜欢谁我都不管,但那个赫连琛就绝对不行!”
花媚玉闲闲地抱着手臂,丝毫不被楚月冷然的面色影响,“为什么不行?我花媚玉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天王老子三头六臂我也敢抱着不放!”
“花媚玉!”
一股火气直往上冒,楚月觉着自己快炸了,“你知不知道他是南耀送到北程的质子,别说他回不回的去,活不活的下去还是个问题,你在宁京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他们南耀皇族的形势么!”
“知道啊,所以我想带他走嘛,这天下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去过,我想和他一起去。”
媚玉的唇角弯起,面上的神情是一个少女对未来无限美好的遐想。
这是疯了!
想起上回她真的暗中集结隐星阁的人打算劫人,楚月的手指蜷曲,险些将桌上的碗盏朝媚玉扔过去,那回过若不是张斯及时来报,她让暗堂的人拦截又用罗慕生特授的云京分托掌事的身份压了她一头,散了那些人,估计这会儿她也许还真的可能受命出京捉拿潜逃质子了也未可知。
冷静,一定要冷静。
楚月在心中默念,强压下怒气,道:“以他的身份,你是打算永不回中原么?再者,质子失踪何等大事,皇帝马上就会知道,举国通缉,连南耀都不会留你们,你是要隐星阁折损多少,才能帮让你们逃到塞外?为了你一己私利,难道要你师门灭门绝户吗!”
“所以啊,我才想要你帮忙啊。”媚玉的笑容盈盈,“小玉,这几日我想过了,你从小到大只要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把他名正言顺救出北程,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
什么!她应该庆幸这一位的脑袋还是稍稍转了一下么?
楚月面色终于没绷住,简直是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前头跟她说些没营养的,就该直接再劈晕她的。
从当年她以为她是个男人的时候疯狂执着了那么多年她就知道的,花媚玉混迹三教九流多年,心中精明无人能敌,却能为爱化作一泡屎。
屎都不如。
楚月气笑了,冷笑,“如果这样,我一定会先想办法名正言顺地弄死他,以绝后患。”
媚玉坚定摇头,道:“你不会的,张斯说过,当初你就觉得赫连琛特别可惜,若是你在他的位置上,就一定会先弄死政和帝,然后再回去灭了南耀的那些人,以报多年之仇。所以小玉,你既然早就有了计划,就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你……”
楚月这回真的是气笑了,“花媚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是觉着赫连琛的身世十分之让人同情,那边清冷出尘的人,不管是放在哪里都是一颗璀璨的明珠,却偏偏蒙尘在北程废弃的行宫荒院中幽禁蹉跎一生年华,怎能不让人觉得可惜?
但她也早就清楚,她这可惜也就只是限于可惜而已,赫连琛乃南耀质子,那背景着实复杂,牵扯南耀皇权之争,又牵扯北程边疆的安全。这样的人,除非老天出手作弄,否则她既已扎根北程,便绝对会站在北程的立场上。
“绝不死心。”媚玉的双手叉腰,“除非你告诉我他也是个女的。”
我……
楚月的喉头一梗,简直不知道爆什么样的粗口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来人!”楚月扬声喝道,召唤隐在暗处的暗堂影卫,“把花副阁主带到翎公子处,绝不能让她出去一步,等南耀罗阁主派人过来把她带走!”
“是!”两道暗影倏至亭中,左右押上花媚玉。
“小玉!”花媚玉逃脱未及,又挣脱不开,让暗卫死死押住,往外而去,“本姑娘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你软禁不了我的!”
楚月冷冷哼了一声,“惊澜,把她从南耀带来的那几个人统统送到王掌柜手里,叫他暂时替为照管!”
“楚月!”媚玉失声大喊。
楚月的面色冰冷,“原本你若乖乖回南耀,我便还替你瞒下一二,既你执意如此,那如今我便立即告知你师兄,等他收拾你!”
抬手一挥,楚月怕她在路上乱喊,叫人将花媚玉点了穴带下。
品红色的纱帘轻扬,一桌的菜色依然冷却,亭中的闲人退尽,楚月喘出一口气坐下。
“你是不是觉着我今儿棒打鸳鸯了?”楚月的眸光微垂,唇边的笑容自嘲。
想不到她楚月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这等事情来,她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戏文里常见的棒打鸳鸯戏码里长辈的心情了,除了各种利弊之外,还有的则应该真的是为了关心。
南耀的质子,这样的身份一听便是最棘手的,哪怕花媚玉眼瞎看上了政和帝或者南耀皇帝赫连显,他们也许都可帮忙她站住一席之地,可这质子,却是比让花媚玉做皇后还要难上千千万万倍。
贺琛的眸底浮光混杂,却是轻轻摇头,“你是真的在乎她。”
楚月苦笑:“媚玉很聪明,但不适合做那种争权夺利的事情,也不适合机变权谋,所以绝不能放任她再继续下去。”
贺琛的唇角勾起,“阿月,你也很聪明。”
嗯?楚月微顿,抬眸看向贺琛,倏然明白他说的是她不仅很聪明,还知道权谋上的争夺。
贺琛的眸光幽幽,却是灼灼,道:“宜家宜室,有妻如此,乃我之幸。”
清风拂过,楚月怔怔看着贺琛弯起的唇角,面上一抹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