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琛闻言, 悠悠道:“那院墙比宫里的高墙还要高上几分,墙上的藤蔓沾满毒液,你以为这世上, 有多少人能一气呵成地掠过高墙而不在墙上借一点力?”
“倒也是。”
楚月想起那墙头上那些看似普通藤蔓, 倒也不是、也不能会什么触之即死的□□, 若是有异, 明眼人都能分辨得出, 她翻了三回墙才发现,那墙头的藤蔓极易碾烂,挤出的汁水同那墙头的墙灰一混合, 便是腐皮蚀骨的□□。
这种简单的防盗手段,有些隐秘的江湖门派大都有些, 楚月自是不会陌生, 但这种手段, 向来之于高手都是鸡肋,真正的高手, 即便是全身趴在墙头,又岂会碾折一根藤蔓?
这防范措施做的,也不知她该不该谢谢皇帝,否则她翻的这几回墙,估计早死了好几遍了。
勾着贺琛的脖子在他的胸膛蹭了蹭, 楚月轻叹了一口, “你说这花媚玉, 喜欢谁不好, 偏偏喜欢上那南耀来的质子, 明明她最清楚他的身份了,可还是……”
楚月觉着, 这心情真是又烦又躁又郁又闷。
贺琛的手臂依旧轻轻揽着楚月,双眸隐在透过纱帐的昏暗昏暗光线中,眸光不明,淡淡道:“阿月,你对此事这般反感,可是因对那南耀质子心有鄙薄?”
楚月抬微愣,抬头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琛将楚月离开自己胸口的脑袋按回去,道:“随口一问罢了,夜深了,睡吧。”
“嗯。”楚月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依言闭上眼睛。
良久,贺琛隐在黑暗中的眸光抬起,幽眸中一点暗暗浮光悬在晦暗的眼底之上。
“阿月。”
“嗯……”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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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愈浓,一片暖阳和煦照人。
当楚月到苍山行宫找完茬的第三天里,楚月照旧在衙门里提了支笔,有一本没一本地批着各地潜伏侦查的锦衣卫递上来的公文文书,顺便找找有没有值得她这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发光发热的事情。
抬手端过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楚月一面翻着手里那一切正常的公文,一面问身旁的惊澜,道:“三司会审那里怎么样了?有何进展?”
惊澜道:“回大人的话,依旧是那个样子,有人说放,有人说不放,主审的宁王看似公正中立两边的话都听,但实际上他心理偏着哪边想想就知道,否则这案子也不会到现在还没结。”
楚月的眼皮未抬,悠悠问道:“你说宁王是什么意思?”
惊澜冷淡的面上滑过讥诮,“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想张佶死了。”
楚月的唇角勾起,看向惊澜笑道:“你果然精进了些。”
惊澜乃江湖中人,对朝廷的局势一窍不通,但既跟在她身边出入,岂能不清楚这些官场里的事情?自当是得好好看着学着,是以老早,楚月便示意张斯给惊澜开开窍,这会儿果然是每日都有精进,早晚比过贺琛身边的新荣阿昌去。
“属下应该的。”惊澜的眸光顿了一下,垂下眼帘。
楚月的唇角勾了一下,未再多言,继续看手上的文书。
春阳正好,清风拂过,带进门边的几片花瓣,吹起楚月额间的发丝,一时静谧。
“大人!”一声急呼穿透空气。
楚月的眉心微皱,抬头见白娄匆匆跑进门,“何事?”
白娄禀道:“花副阁主跑了!”
“跑了!”楚月手中的毛笔猛地拍在桌上,“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跑的,翎公子呢?”
白娄单膝跪下,“属下无能,花副阁主点了翎公子的穴道骗我们进去,用迷香迷晕了好几个兄弟……”
“行了!”楚月抬手打断,“有没有人跟着?”
“回大人的话,在京中不敢太过招摇,有三个兄弟远远跟着。”
“算你们还动过些脑子!”
楚月忍下砸杯子摔椅子的冲动,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白娄,然后拂袖往外而去。
暗堂的二十八精锐杀手加翎白盯一个花媚玉竟然跑了!
很好,花媚玉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手下的人有多无能么?想起贺琛手底下的翎卫,也许她当时就该问贺琛借几个从来不认识花媚玉的翎卫看着她!
牵了马策马出城,楚月都不用猜就知道,花媚玉定是往苍山去了,但暗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出了城自不会再放任花媚玉畅通无阻地往行宫去,定会出手阻拦,如此花媚玉这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到了不行宫的。
果然,出城没多远,楚月便瞧见暗堂留的记号果然偏往了其他路,往青云峰而去。
楚月的心中微沉,这青云峰上寺院庵堂极多,如今这时节,正是游人香客云集的时候,京中富贵人家一拨拨地到寺里进香,若花媚玉混在那人堆里,她还真不好强出手抓人,而且青云峰离行宫不远,从后山下去便有一条往行宫正门而去的路,倒时候让花媚玉见着赫连琛,难道真叫她当着俩人的面亲手棒打鸳鸯把人拆散?
实景实践?楚月觉着自己可没那么狠。
“吁!”
拴马上山,楚月沿着记号一路往山上走去,山路上的游人香客如织,但暗堂的人也没这么笨就真给机会让花媚玉往人群里头窜,楚月上了半山腰的时候,便瞧见记号往人群稀落处而去,再走出没多远,便听着前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统统给我让开,天冥坛与隐星阁如今同气连枝,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一个转角一面山壁,便将山上石路上的喧嚣隔绝开来,仿佛另一个世界。
“花副阁主,请您跟我们回去。”
树木林立中,暗堂的人呈三角将花媚玉困在中央,前不得后不得。
花媚玉冷笑一声,“回去,笑话!我凭什么听你们的。”
“你是不必听他们的。”
清悦的声音破空而来,楚月飞身落于媚玉身前,一字一句清晰道:“但你必须回去。”
“小玉!”媚玉的眉心一皱,下意识后退一步。
楚月的眸光自身旁暗堂影卫的身上划过,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媚玉,跟我回去。”
待闲人退尽,楚月开口道。
媚玉一口回绝,“我不会回去的,小玉,你应当知道,我既主意已定,便绝不会轻易更改!”
楚月的眸光冷静,也没有之前的怒火中烧,“那你也应该知道,赫连琛的身份是南耀质子。”
媚玉笑了一声,“是又怎样,难道因为他是南耀质子,我就不能中意他,他就不配有人中意吗?小玉,什么时候在你心中人的三六九等就分得这么清楚了!”
“是。”楚月点头,“若是别人喜欢赫连琛而被拆散,我会说感情没有对错,更不是用身份来区别的,赫连琛是南耀质子又如何,不过是个身份罢了,为这两国情势所逼,身为质子根本就是无辜的,为什么就不能有人爱他……”
“你的心里,应当就是这么想的吧。”楚月的眸光太子,静静的看着媚玉,却是洞明。
媚玉的眸中滑过被拆穿心思的僵硬,却不尴尬也不慌乱,道:“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媚玉,姑且不论你同他在一起之后的种种困难,赫连琛他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媚玉的秋水明眸中划过一丝黯然,“但当年我感动不了你是因为你是个女人,难道他是一个男人,我也得不到他吗?”
楚月的心中划过丝丝不忍,“若你们两情相悦,还有坚持的依据,有说服别人的理由,可既然他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就此放弃了,也好过你一人背负所有的困苦压力……”
“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媚玉的唇角勾起的一点弧度苦涩,抬眸问道:“小玉,你同贺琛在朝廷里的立场相冲,你接受他的时候,可有为他是太子的人而犹豫过?”
闻言,楚月微愣,当初贺琛身受重伤,她在朝中的目的也只为刘节,根本没有想到过他乃东宫心腹,而她为宣王幕僚。
“我们不一样……”楚月想要解释,他们的立场不同于身份,不是固定的,但其实,如今他们不就是已陷入了这立场所带来的纠结中……
“那换一个说法,假如贺琛也有一个复杂如南耀质子的身份,你会因此离开他吗?”
假如贺琛……
“那根本不可能,他不是。”
楚月的神色坚定,一口断然否决,只觉着媚玉的找得理由异想天开,却不知他日竟一语成谶。
“假设呢?”媚玉锲而不舍道。
“假设?”楚月的眉心微凝,半垂的明眸中暗光纠缠,然后抬眸道:“我会帮他。”
媚玉的唇角勾起,笑容明媚,“小玉,你……”
“可是,你不是我。”楚月截断道,“媚玉,这朝廷的形式,这官场的复杂,不是你背后有隐星阁,或者给那些王公贵族灌几杯酒就能吃得开的。”
媚玉的唇角依旧轻勾,“我知道,我书读得不多,不能做文章,不通典故谋略,不能像你一般立足与朝廷的中心,所以我的目的很简单,不必参与那权力的倾轧,只要能带他离开那四面的高墙就可以了。”
楚月的眸光微动,“离开?”
“是,”媚玉点头,“我只想带他离开云京,不必通过政和帝,也不去南耀恢复太子的身份,只要平平凡凡地生活就好。”
“可是他同意吗?二十多年的囚禁,他的心中岂会没有怨,岂能甘心!我可记得当时你想带他走的时候,他可没有配合的意思。”
媚玉的眸光微缩,然后道:“我会说服他的。”
那他还是个瘸子呢?楚月很想问出口,但媚玉既然连他棘手的身份都不在意,她提这个也是枉然。
“怎么离开?”楚月问道,“名正言顺地是走不了得,逃跑也不行,这质子得身份非同小可,丢了可是全国通缉的。”
“假死。”媚玉道,“然后再毁‘尸’灭迹。”
“呵。”楚月笑了一声,“你倒是煞费苦心。”
毁尸灭迹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放一把火烧得干净,最好还在先现场弄具瘸了的焦尸,叫人挑不出一点破绽。
“如今再过些时日便要入夏,倒时山林中湿气重,那荒院也是如此,若刻意用火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不若到入冬之前,这山中的树木干燥易燃时再放火,我会想办法替你调离一些守卫,届时说是不慎失的火更可信些,你也有时间布置。”
“小玉……”媚玉的眼睛一亮。
“但是——”楚月的嗓音微重,面色肃然,“若到时赫连琛依旧对你不假辞色,你便不准带他走,规则你应当清楚。”
“嗯。”媚玉连忙点头。
“你有五个月的时间。”便是倒贴,也该有时间,也要有尊严。
媚玉连连点头,上前抓住楚月的袖子,娇笑道:“小玉,你真是对我最好了,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等等。”楚月拉住媚玉的手,“暗堂的人已守在后山,我同你一起下山。”
暗堂的其余之人守在城外她一起来的青云峰,她走的前头,而他们却守在了后头,以防她追不到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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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青翠,鸟鸣婉转,楚月同媚玉一道往山下走去,没了那纠结的问题,似乎一切都变得无比轻松。
媚玉的语气有些郁闷,眼中却没有之前愁绪,“小玉,我想请个大夫给赫连看看腿,可是他一直不同意。”
楚月问道:“他那腿瘸了还是瘫了,瞧那轮椅的模样,这不良于行也是有些年头了。”
媚玉立即严肃纠正:“不是瘫了,还可以走,只是走不了多久……”
楚月问道:“走不了多久是多久?”
“就是……”媚玉的眉头皱起,想起偶然那回他看到赫连琛走路的样子,每一步都仿佛千辛万苦。
看着媚玉倏然黯然的神色,楚月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你是怀疑当初打晕我打伤你的人是他,可是不可能,他虽然能走,却一定要借助于拐杖,但也只能一小会儿,没了拐杖只能走出几步罢了。”
楚月眉头亦微微蹙起,“这是什么病?”
“不知道,”媚玉摇头,“从行宫里老人那里来的消息,二十年前他突然就这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过,说是经脉淤塞阻断,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经脉淤塞阻断?楚月的眸光一动,这一夕之前经脉就淤塞阻断的还真是少见,但想到赫连琛那处境,倒也不奇怪,一个七八岁的幼童,周围有多少双手等着弄死他,他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既然已经经脉阻断了二十年,定也不是一般大夫能瞧得好的,你也不必着急,若他愿意让大夫瞧了,你再给他找名医不迟。”
“嗯。”媚玉点头。然后唇角勾起,正想和楚月交流些她的倒追大法,却忽然听见前头隐隐有琴声传来。
荒郊野外,谁人会在这种地方弹琴?
楚月的脚步一停,自也是听见了这琴声,听着声就在树丛后头,不由得使了个眼色,同媚玉一同轻手轻脚地朝树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