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楚月干笑。
楚月现在从打心眼里觉得,今儿她就不该让翎白点那道叫做“卤鸭翅”的东西,因为如果不点那道菜,她就不会因为鼎翠楼的卤鸭翅做得太过滑溜,她又不想与翎白一样直接用手啃,而必须得用那上过漆,本就十分滑溜的漆木筷子去夹那卤鸭翅。
如果不是因为卤鸭翅与漆木筷子都太过滑溜,她也不会因为始终夹不起来而在最后一夹中发昏动了真力!
所以,在楚月的真气助推之下,那只凌空飞射的卤鸭翅其实已与暗器无异,那盛着白雪玉珍珠的碗没立马就碎成渣,只能说明鼎翠楼的碗质量很过关。
“楚大人,”如埙曲般低沉醇厚的嗓音淡淡响起,“你是对本官有什么意见吗?”
“下官不敢,只是一时手拙。”楚月低眉敛眸拱手道。
“哦?那本官的这一碗白雪玉珍珠怎么办?”贺琛的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想深究她那等同于暗器的卤鸭翅。
楚月掏出一锭银子递上,“下官赔。”
“那——”尾音微微拖长上扬的嗓音悠扬婉转,“本官的这身儿衣衫,楚大人打算如何?”
楚月的目光一转看向他那青莲色绣祥云流水暗纹的衣衫,果真沾了几滴酒酿圆子那白色透明裹着桂花与蛋花的液体。
“这可是银锦的料子,上面的绣工乃是锦绣楼的绣娘没日没夜绣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出来。”楚月尚未开口,阿昌讥诮的嗓音已幽幽响起。
银锦?锦绣楼!
楚月忽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不大好了,银锦乃是与蜀锦齐名的名锦,千金一匹,在加上长丰街最好的制衣楼锦绣楼,这银子,以她如今的经济状况,估计她跟翎白卖了当了裤子之后差不多可以赔。
但士可杀不可辱,比起当裤子……
楚月一咬牙,道:“下官洗。”
“洗?”阿昌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楚月的回答。
贺琛的眉梢几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可是银锦,你这穷样儿会洗吗?再说被你这等贱民碰过的衣衫,还能穿吗?”阿昌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贱民?楚月冷笑,抬头道:“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何来贵贱,再说本官乃是正七品翰林编修,论职位是不如你家大人,但论品级,本官并不比你家大人差,都是朝廷命官,本官如何成了你口中的贱民,莫非你是觉得圣上昏聩,所以才任用我这个贱民?你这是藐视圣上,还是藐视朝廷?”
楚月从来都不是一个惯于伏低做小的人,之前的忍让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得罪权贵罢了,那阿昌咄咄逼人的嚣张态度本就令人不豫,更何况今日他多次出言相辱,加上之前的账,若是她再能忍,楚字都要倒过来写了。
不过就是一个给事中嘛,若不是为的他詹事府的这一个身份,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忍,今日大不了拼着开罪了东宫,反正她也不看好太子,不指着他那条道发达。
“新荣。”正当楚月直着脖子打算拉开架势把贺琛得罪个彻底,当事人却突然侧身看向刚停顿完马车回来的新荣,道:“去车里拿一件衣衫来,本官要更衣。”
“阿昌,告诉他如何浆洗本官的衣衫。”贺琛淡淡吩咐,丝毫没有波动的面上看不出喜怒,转身朝二楼而去。
嗯?楚月一怔,没想到贺琛同意起来这样干脆。
“啊?”阿昌也是一怔,看向自家大人优雅离去的背影,然后忍下一脸的不耐,道:“先清水洗三遍,银锦的料子薄,耐不得高温,所以熨一遍就够了,记得要上心熨斗里的炭,别太多了,把衣服烫破你就完了!然后拿上好的檀香熏三遍,记住,要三遍!”
说完,看也不看楚月,噔噔噔追随着自己大人的脚步上楼去了,接着没过一会新荣也上去了,然后一件用布包裹好的青莲色绣祥云流水暗纹的银锦衣衫被阿昌丢到了楚月的手里。
“小楚……”翎白啃着刚上桌的炸鸡翅,一脸澄澈地看着楚月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咽下。
“拿着!”楚月一把将包袱扔进翎白的怀里,“吃快点,等会儿我回家还要洗衣服!”
翰林院院编修,主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之职,虽然看着每日事情挺多的,但实际上楚月每日在翰林院里着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干,特别是在同僚们都恨不得她立马消失的情况下。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翰林院藏书阁的黑瓦顶上,楚月一身青色绣溪敕常服,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躺在上面,手中一本装订古朴的《庄子》举在脑袋上晃着晃着,最后终于掉下,盖在了脸上。
“唉……”楚月一把抓住盖在脸上的书一合放在一边,懒洋洋地在屋顶上翻了个身,春日午后的温暖和煦的阳光轻柔地覆盖在她身上。
翰林编修,说白了就是个长期实习生,在翰林院起草起草诰敕,锻炼锻炼能力,增长增长见识,编修一下历朝实录,搞搞经筵侍讲,但现在皇帝忙着修仙,经筵侍讲免了,诰敕也少了,就算有也轮不到她去写,只是编撰前朝史书什么的,朝廷现在暂时没有再次修编的意愿,所以她这个翰林编修现在每日来翰林院,也就跟那些庶吉士一样,泡泡藏书阁,拿两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阳光温暖,楚月抬手将《庄子》压在脑后当枕头,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个午觉,等晚上放衙回去还要去给隔壁家的那位“玉人”熏衣服呢,唉,想想一件衣服洗了四天还没洗好,她也是怪不好意思的,不过谁让那“玉人”如此麻烦,洗完晾干后要熨,熨完了还要熏,她家在昨晚之前可是连铜熨斗都没有的人家,还得花钱买……
有钱人就是麻烦呐,她跟翎白的衣裳就从来不用熨,楚月叹了口气,抬了抬脑袋,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静下心来,开始寻找身体里的睡意。
半晌,楚月在经历了十四次的调整睡姿之后,长叹了口气,无奈拿着“枕头”坐起,一点睡意也无。看着手中的“枕头”,楚月深深地羞愧着自己在翰林院中浪费的这将近一月的青春,在此春深日暖、春暖花开的时节,她竟然没有与翎白一起欢乐地游湖踏青,竟在翰林院这种地方从早上睡到中午,从中午睡到下午,睡到晚上都睡不着,如此辜负这良辰美景,简直是暴殄天物!
“唉……”楚月再次仰面躺下,虽然早上已经睡过了,但是这长日慢慢,如果不睡,难道真的下去跟那些书呆子一起研究经史子集吗?那还不如在屋顶上晒晒太阳睡睡觉呢!
沉心静气,楚月闭上眼睛,正准备努力寻找周公,却突然听到身下的藏书阁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好几个人匆匆从阁内走了出来。
“竟出了如此大事,这可怎生是好?”
“究竟是何人告密?”
“莫非又是阉党搞的鬼?”
几个焦急疑惑的声音随风传来,楚月听着声音,都是她的编修同僚们。
“好像是宣王手下的一个副将。”
“听说是先告到东厂去的,然后刘节亲自报给陛下的。”
“圣上岂能轻易相信那些小人所言,宣王忠君爱国,清正廉明,如何会贪污军饷!”
“定又是刘节那个小人作祟!”
宣王?贪污军饷?楚月的眉心一皱。
“听说圣上震怒,当廷将宣王下了宗人府大牢!”
“什么!”
闻言,几人俱是一声低呼。
“圣上竟将宣王下了宗人府大牢!”
“宣王战功赫赫,为国效力抵御契丹人多年,圣上怎会如此轻易将他下了宗人府!”
“定是阉党之人在旁煽风点火!”
“唉,快走吧,还要赶快去拟敕令呢!”
“阉党祸国,阉党祸国呐!”
细碎的议论声渐渐远去,楚月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眸中幽光沉浮。
“楚大人。”
一道悦耳又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楚月掩去眸中的幽光,扬起一个温雅的笑容,转身道:“周兄,说了多少次,叫我楚月就可以了。”
身后之人,正是一身青黑色圆领素服的周文征,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否极泰来,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眼前的这位周文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虽然他殿试只排了个三甲,却在恩荣宴上被次辅孙贞远给看上,引荐给了首辅张一清,选为了庶吉士,如今已是妥妥的宰相门生了,只要熬过三年庶吉士,当真是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比她这混日子不招内阁待见的小小编修可好上了千百倍!
“好,那楚兄也只叫在下文征便可。”周文征笑道。
“好,文征。”
在这翰林院里,也就他还愿意与楚月说话,但身为庶吉士,周文征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藏书阁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备三年后的散馆之试,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碰上楚月。
“楚月,你可听说了宣王一事?”周文征问道,眉宇间缠绕着属于文人的忧国忧民之气。
楚月点头,“听说了。”
“那你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