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船上的四个孩子中三个不仅身体瘦弱而且衣衫十分褴褛,带着棍鞭的瘀伤,另一个则衣衫较为干净,也没甚伤痕,显然那三个是从外头抓到京里来贩的,一个估摸着是人数不够所以抓来凑单子的。
而那个婴儿,看那襁褓,则是昨儿晚上新偷的。
“楚……楚月,你……你不是死了吗?”脚下的人贩子哆嗦着,一脸又震惊又忌惮恐惧的样子。
楚月的脚下一使力,“不过是一年多不在江湖上,便道我死了,那你如今看看,本少是死是活。”
不过是销声匿迹了快两年的日子,就被传言死掉了,话说江湖上的更新换代向来比较快,死在沙滩上的前浪天天都一大把,莫非她已经成历史了?那她以后回去岂不是还得重新打拼?
我去!楚月的心情突然很是不大爽,面上不由得划过一丝阴骘,脚下更是用力道:“少废话,本少问的你便答,不然本少摘了你的瓢!”
“是是是……”脚下的人抖得愈发厉害了。
“说,为何要偷未满月的孩子,下家是谁?”楚月问道。
“回……回玉少的话,我们兄弟干这行买卖也有些时日了,向来只贩三以上的孩子,这回进京原本是顺路做的买卖,没想到临交单前死了一个……”
“啪。”
楚月一道劲风直接抽在他的脸上,“本少没问你这个!”
“是是是……”那人撇头想吐口嘴里的血沫子,却正好瞧见前头甲板上未干的尸水,顿时咽了回去,道:“前两日兄弟门在外头进场的时候,突然接到听到一单子,说是现在有个上家专门买未满月的孩子,杵头海了去,只要能做一单,几年不用愁。”
“上家是谁?”楚月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楚月的脚尖缓缓用力,踩得人贩子惨叫连连,“小的真不知道”
“交易地点在哪儿?”
“听说在苍山东南角上的一座茅屋里头。”
“有什么规矩没有?”
人贩子闻言,眸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生意还没来得及做……”
楚月脚上又一用力,“那你说在苍山东南角!”
那人被踩得脸色青白,道:“消息早已……早已传到京城外头,这些日子已有几伙从外省来的试过水了,就在那里。”
“什么时辰?”
“子时。”
楚月的脚下再次一用力,冷冷道:“若有半句虚言,本少便将你三刀六洞,削成人棍!”
“不……不敢不敢。”那人贩子被楚月踩得去了半条命,连声道。
“不敢最好,”楚月收回脚,淡淡道:“现在,去把你们账本给我拿来。”
“啊?”那人贩子的眸光一顿。
楚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重,却如刀锋划过。
“是是是!”拿人贩子见状,忙连滚带爬地爬进了船舱,然后拿了一本账册出来递给楚月。
大多数有心眼儿的人贩子都会有一本小账册,用来记录那些被贩孩子的来源与去处,只要有了这本东西,那些被贩卖的孩子便能回到自己的家。
楚月伸手接过,顺手翻了翻,然后收进袖中,转身对贺琛笑道:“下官问完了,贺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自楚月开口起,贺琛便一直静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滑落的刘海半掩了他眼底的情绪,教人看不出喜怒。
“呵,”听见楚月的话,贺琛的唇角微勾,道:“楚大人好威风。”
楚月的笑容淡淡,温文尔雅,“哪里哪里,下官岂敢在贺大人面前说威风。”
“只是,若是本官,便在活人的身上开条口子,用化尸粉活活给化了这才有趣呢。”
清爽的湖风吹来,拂开了贺琛额头上的发丝,露出了他那双幽深空茫的双眼,以及那里头的阴戾血腥。
果真是心里头有大问题。
楚月的嘴角抽了一下,转身对那些人贩子淡淡道:“自己去衙门自首,否则,你们知晓的。”
“谢玉少谢玉少。”那人贩子闻言,如蒙大赦,拼命在地上磕头道。
楚月也不理会,伸手朝精致的东宫私人画舫一引,“贺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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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火红,金乌将坠。
楚月与贺琛一道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黄昏,进了院一看,却并不见翎白。
倒了杯凉茶灌进肚子里,楚月突然想起翎白曾念叨茶楼小厨房里的几道菜貌似不错,想来是教王掌柜请他吃饭了,再加上点心,估摸着赖到后半夜完全不是问题。
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楚月从厨房端出一盘中午吃剩下的干馒头到石桌上,道:“下官今日手不大方便,贺大人若是肯将就便一起用点,不然还请自行解决。”
贺琛面色悠悠地飘然落座,抚了抚织锦衣衫上的波纹,道:“楚大人可是个要干大事儿的人,这种简陋的物什,怎么瞧着都像是上坟用的,不若带在身上,没准儿就用上了。”
你才上坟,给你上坟!
想着晚上要干的事儿,楚月只觉迎面而来一股晦气,使得她甚是想抽人。
藏蓝色的织锦袖子一拂,桌上的一盘子馒头霎时不见,只听一声脆响,已准确无误地全部投入院中角落那个簸箕的怀中。
“你……”楚月的眉头一拧。
“大人。”
新荣的嗓音突然响起,楚月抬头一看,只见他与阿昌分别拎了一只八角的雕花食盒进来到桌前,然后打开盖子,先端出一盏香茶放到贺琛面前,然后是一碟藕香酥,一碟相思糕,再是一只青釉牡丹纹的酒壶,然后是阿昌接上,端出一碟醋汤蹄花、一碟糖醋排骨、一碟剁椒鱼头……
一碟一碟,酸甜咸辣,八菜一汤,正好将整个石桌摆满。
上菜完毕,新荣默然一躬身,然后带着阿昌□□回去了隔壁。
贺琛闲闲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香茶,道:“本官晓得楚大人对本官的口味总是不甚了解,所以今儿特意教人去鼎翠品香天香坊都走了一趟,选了几道本官常用的菜来,虽比起宫廷御膳还差了许多,但给楚大人长长心还是够了的。”
楚月觉得,贺琛大概是有请她吃饭的意思,但是听着这话,她怎么有种掀桌的冲动?
抬手夹了一块藕香酥,贺琛缓缓开始他的饭前点心,吃到一半才抬头淡淡对一动不动的楚月道:“当然,本官晓得楚大人的厨艺想是一辈子都不及那些师傅的,所以大人亦不必自惭形秽,本官只想教你晓得——”
贺琛夹起剁椒鱼头上的一段火红的辣椒塞进嘴里面不改色地吞下,“本官虽然不是很喜辣,但不是不能。”
夹回自己的饭前糕点,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贺琛继续悠悠道:“只是瞧着楚大人脸上那几颗红点子,本官着实觉着碍了食欲。
呵……
楚月深深吸进一口气接着咽下,然后拿起筷子,狠狠得戳进剁椒鱼头的眼睛,夹起。
“贺大人,请。”
“请。”贺琛微微一笑,结束自己的饭前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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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石桌旁墙隔壁的贺府的某棵小树下。
“喂,刚才我怎么瞧着翎卫给我的食盒里头有一道剁椒鱼头,主子不是最讨厌那种极辣的玩意儿了吗?”阿昌低声道。
新荣躲在树荫里,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还不是被那个楚大人逼的,若是楚大人再今后再日日做菜时不忘撒一把辣椒,主子的舌头还有脸都得废了,没见着那上贡的胎菊花都去了一罐了吗。”
“那今儿是怎么回事?”阿昌还不是很懂。
新荣的眼睛亮亮的,“主子说了,那也是欲擒故纵的一种,没瞧着楚大人也快撑不下去了,咱故布疑阵,好教就此一举击溃!”
阿昌点头,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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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幽幽,夜色茫茫,裹好伤口,换好衣衫,楚月打开门一看,只见贺琛一身青莲色绣银色兰草纹样的蜀锦衣衫,松散惬意,广袖飘飘。
楚月的嘴角一抽,问道:“贺大人,您是去自家后院散步走错地儿了吗?”
“非也。”贺琛优雅地将额前的碎发拂开,“本官乃是协助楚大人一同查案捉贼而去。”
呵呵,楚月心中干笑,仔细将自己的蒙面黑巾带上,得,反正大人您武功高强,官居高位,爱咋咋地,反正要是出事,暴露你就好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