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墨的婚宴上回来, 已经快要半夜,乔正谚推门进房间,里面没有开灯, 原以为她已经睡着。灯一开却吓了一跳, 她抱膝坐在窗台上, 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窗外, 一动不动, 也不晓得窗外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她。
窗开着,夜风直往里灌,她宽大的睡裙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他知道她生病了, 那天淋了雨回家就生病了,病了很久, 以前她就瘦, 病了一场以后更瘦, 仿佛随时有被风吹倒的危险,他真的很担心。他想要上去抱抱她, 可是她却嫌恶地避开了,“别碰我。”她用惊恐的眼神看他,像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他放下伸出去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最后只是帮她把窗关上就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 他仿佛一点儿也不为她的态度生气, 他把粥端到她的面前, 跟个没事人似的, “赵管家说你没吃晚饭, 喝碗粥,不然待会儿胃疼。”
她不仅没有吃晚饭, 连中饭也没有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的粥很香,跟上次在佟师傅家里吃的一样香,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吃,甚至觉得恶心。她看着他说,“我要回家,我想我爷爷,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把这碗粥喝了,再不喝就凉了。”他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他永远都是这样,像一个听不进劝告的孩子,一意孤行。
“我说我要回家,你听见没有,”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推开那碗粥,一整碗粥到倒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滑到地毯上,依旧冒着热气。
他的手上即刻红了一大片,她的眼睛酸楚难忍却依旧睁大了看着他,重复刚才的话,她说,“我要回家,我不想再跟你待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太痛苦了,我只要想起你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利用我,我就恶心。跟你在一起我快要死掉了,可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有我爷爷,所以我要离开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一分钟都不能,一秒钟都不能。”她用尽了力气朝他吼,眼前的他也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很难过,真的很痛苦。
她饿得脱力,说完又在窗台上坐下,连抬头看一看他反应的力气都没有。没过多久,她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房间,直到她睡着他也没有再回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刚想要坐起来,却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她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乔正谚抱着奶糖进来,他在床边停下来,原是想要在床沿上坐下的,可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几步之遥的窗台上坐下。他的语气特别平静,他说,“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我把奶糖带回来了,我跟爷爷说我带你去渡假,他也相信了,所以这几天你都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不吃饭,但你饿一顿,这条可怜的小狗就得跟着你饿一顿,你自己决定。”
“无耻。”
“随你怎么想。”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到最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相处,威胁,恶语相向,彼此伤害。
这里是他的地盘,奶糖在他的手里,她只能乖乖地听话,即便再没有胃口也按时吃饭,她怕他真的会饿死奶糖,她越来越猜不透他。
不过除了按时吃饭,除了不能出门,他什么都不管她,哪怕她在半夜里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哪怕她弹钢琴弹一整夜,吵得他睡不着觉,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听一晚上。第二天照样精神奕奕的,她想给他找不痛快,结果他依旧不恼不怒的,她觉得没意思,后来就不跟他闹了,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说话,要说也只跟奶糖说。
乔正谚仿佛越来越闲,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白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呆在家里。有时候他就在旁边听她跟奶糖说话,有时候看她发呆,有时候会主动给奶糖洗澡。玉初把奶糖从他手里夺回来,跟他说,“你不用总在家里监视我,你把门锁得这么牢,我想逃也逃不出去。”
他也不反驳,只是盯着她看,眉头微微蹙着,她最看不得他这样的眼神。所以每次他这样,她总是第一时间避开,带着奶糖躲得远远的,把他关在房间外面。
那天,赵管家去买菜回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关好,奶糖就从大门里溜了出去,许是它也困在这个牢笼里面太久,想念外面的世界。等玉初发现的时候,奶糖早就跑得没了影儿,她刚想要追出去,就被从书房里面出来的乔正谚拦住了,他带着怒气问她去哪里。
她怕奶糖跑丢,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在他手上狠咬了一口,就挣脱他跑了出去。可她哪里跑得快,没几步又被他追上,她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要去找奶糖,它跑出去了,它会走丢的。”
乔正谚这才同意陪她一起去找,两个人在小区里面转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奶糖的影子,正在她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听见了奶糖的叫声,循着叫声看过去,她看见了路对面白绒绒的一团。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朝着奶糖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到路中间的时候,她听到乔正谚喊了她一声,特别特别得响,透着漫天漫地的惊恐,她从未听他这样喊过自己的名字。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车已经开到了她的眼前,带着一种致命的速度,车灯打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感受到身体剧烈的撞击和疼痛,她甚至以为自己死了,她很想很想回到爷爷的身边去,但除了爷爷,她第二个想到的就是乔正谚,她依然还是那么舍不得他。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乔正谚,她没有死,乔正谚抱着她躲过了一劫,他的手垫在她的脑后,胳膊和手背都被磨破皮,开始渗出血水来,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不停地问她“有没有事”。她被吓到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他摇头,她刚想要看他手上的伤,却注意到不远处毛绒绒血淋淋的一团,那辆车没有撞到他们,却撞死了奶糖。
她站起来朝着奶糖走过去,她听见乔正谚在身后叫她别去,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奶糖陪了她这么久,在她觉得安静得快要发疯的时候,只有奶糖还会舔舔她的手背,冲着她撒娇。前一刻它还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现在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支离破碎。她还是没能走到奶糖的身边,她突然没了知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乔正彦趴在她的床边,他睡着了也总是蹙着眉,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满是烦恼的小孩子,他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她摸摸他的头发,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她宁愿从来没有来过他的世界。
乔正彦终于肯放她离开,大约他已不用担心她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乔墨,他离他的目的越来越近。他将一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她面前,他说,“你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玉初摇了摇头纠正他,“你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对不起,”他说,“协议书上有一笔钱,是我还给你的,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
“不用谢,即使没有我这笔钱,你也一定会千方百计达成你的目的。”玉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后,她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了他。她想自己是没出息的,即便他这样清楚地说他不爱她,她还是那么想要抱抱他,想要再看看他,因为一旦离开,他们就真的相见无期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为什么你要这样?”她又开始哭,眼泪把他的衬衫都打湿了,她抹一抹脸上的泪水说,“我知道上次那辆撞死奶糖的车子不是意外,无论我们还是不是夫妻,我都不希望你出事。我知道你恨透你大伯一家,但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下去,我知道我劝不动你,那就请你为沈心南想想,她一定也不希望你被仇恨牵着走,也不希望你有危险。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要走了,要回家陪我爷爷,再见。”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乔正谚放下了停在半空的手,每次他想要抱紧她的手,总是无奈地停在那里,紧紧因为片刻的犹豫。
坐在车里,出了小区,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记得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她带着奶糖和一点点的期盼,今天走的时候却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