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红酒微微摇晃,在杯沿形成一个柔美弧度,沈心南手握细长如颈的玻璃杯脚,轻抿一口。双唇被红酒沾湿,淡色的口红更显莹泽,为她添了一分柔媚之态。这种姿态在她对着不远处一个角落绽开笑颜时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我有几个朋友在那边,我们过去,我介绍给你认识。”
沈心南已经伸手来扶她,玉初本想拒绝的,但见她兴致很好的样子,便随着她站了起来。没走几步,就有人来向她们打招呼,不是名媛便是淑女,几个人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唯有一个叫夏璟瑜的女孩子,笑得活泼极了,那是故人相遇才有的笑容,由心而发。
“南南,许久不见了。”夏璟瑜握着沈心南的手摇了摇,虽然笑着,眼里却似噙着泪水。
“阿瑜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沈心南也动容,话语里虽带了点儿嗔怪之意,但心里却很是高兴,只听夏璟瑜解释说,“我这也是刚刚回来,连时差都没倒过来,就让我妈拉到这里来了,还在那儿拼命地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好像急着把我推销出去似的。”不晓得她附耳在沈心南耳旁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都掩嘴笑起来。
“这位是?”两个人叙完旧,总算注意到身旁像木头人般站了许久的玉初。夏璟瑜见她表情有些呆滞,虽然丝毫不见小家子气与紧张扭捏之态,但到底还是与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郑玉初,正谚的太太,这是夏璟瑜。”沈心南介绍她们俩认识。
夏璟瑜“哦”了一声,还特意将尾音拉得老长,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意味,她向玉初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夏璟瑜,和心南还有乔正谚都是高中同学。”
这下轮到玉初惊讶了,原来乔正谚与他大嫂还是高中同学,她倒不曾听谁提起过,她机械般地与夏璟瑜握了手。眼前一亮,见乔正谚正朝她们这边走来,她心里高兴,想着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到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去。却不料夏璟瑜被谁撞了一下肩膀,顺势朝她这边推搡过来,她原本就有些站不住了,这下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后狠推了两步,差点儿就要往后倒去,好在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才得以站住脚。
站定后才发现原来这一下遭殃的还不止她一个人,那个撞到夏璟瑜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杯红酒,刚刚好全数倒在沈心南的旗袍上。月白色的缎子上红红的一大片,如干涸的暗色血渍,难免有些狼狈。乔正谚反应快,早就脱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沈心南,沈心南倒像是还没有从状况中出来,愣了一下才接过他的外套,披在身上,挡住胸前那一大块儿酒渍。
这边玉初正向扶住她的大恩人道谢,恩人摆摆手说了声“小事一桩”,仿佛是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朝着大厅门口挥了挥手,又对玉初说,“我要走了,你站稳了啊。”他见她点头,便转身走了,玉初听见大厅门口传来女孩子的声音,仿佛在叫“孟靖远”。
“没事吧。”乔正谚朝着玉初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略略蹙起了眉。玉初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她靠向乔正谚,挽了他的胳膊,低声说了句,“我要回家。”这话可不是征求意见的语气,乔正谚听出其中的潜台词是,如果你还不想走的话,那我先走了。她难得用这种态度跟他谈话,想来是真的特别不耐烦这种氛围。
“那就回家吧。”他的手从后面环过来,轻轻揉着她的腰,简单跟沈心南和夏璟瑜道了声别,便扶着她走出了宴会大厅。上车前,乔启琛和沈心南也从里面出来,沈心南身上已经换了乔启琛的外套,乔启琛将乔正谚的外套递还给他,又客套有礼地跟他道了声谢。乔启琛虽不如乔正谚那般相貌出众,但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在加上他的笑容里总带着几分儒雅之气,显然比乔正谚平易近人多了。
明明是晴朗的夜,空中却依然不见几颗星星,疏朗又黯淡。夜风呼呼地从窗外吹进来,还带着几分寒意,吹得两颊都有些发麻了。玉初只管将头转向窗外,聚焦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不言也不语。乔正谚怕她着凉,早就示意小谢将车窗关上,可玉初偏偏不让关,说是车里太闷。此刻听见她咳了几声,便也不再顾忌她的反对,又对小谢说了一遍,“把窗关了。”
“别关。”玉初有些执拗地反对。
“关了。”乔正谚的口气已经不容拒绝。
小谢虽有些为难,但好歹还知道自己的衣食父母是谁,默默地按下按钮,墨色透明的车窗一点点在玉初的面前升起。两个人像赌气的孩子,一路无话。
回到家中,玉初换下鞋子,拿了赵管家准备好的睡衣便进了盥洗室中,赵管家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了乔正谚一句,“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不开心了?”
“没事,大约是聚会太无聊,闷着了。”到底还是小女孩的心性,乔正谚不甚在意的样子,说完便径自上楼换衣服去了。刚刚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便听到楼下“砰砰砰”的几记敲门声,赵管家的声音带着急切。
“怎么了?”匆匆下楼,只见赵管家在敲主卧里盥洗室的门。
“刚才我听到动静,怕是摔了,”赵管家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可我喊她,她也不应啊。”她说着已经让到了一旁。
“初初,初初你没事吧?”乔正谚耐着性子在外面敲了几下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不出声,我踢门了。”他心下一急,连脚都已经抬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受了惊吓,“你不要进来。”她的声音带了恳求之意,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进来”,他的心不知被什么揪了一下,即刻安抚她道,“好,我不进来,那你把门打开,让赵管家进去好不好?”
里面又安静了许久,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等得没了耐性,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听到她的回应,低声的虚弱的,她说,“我站不起来。”
这句话一入耳,乔正谚也收起了与她商量的心情,没有一点预兆地直接一脚将门踹了开来,开门的瞬间只听到里面一声尖叫。他从未料想郑玉初平时看着娇小柔弱的样子,声音竟会有如此震撼力,简直能将房顶给掀了,若不是这个小区里,房子间的距离隔得较远,恐怕早就有人上门投诉来了。
他被她吓了一跳,心脏还在砰砰砰的跳,已经转过了身去,“别叫了,我不进来。”
玉初原是在聚会上被夏璟瑜那一撞撞得崴了脚,起初还不觉得,后来却是越来越疼,脚踝处肿得老高。她脚上没有力气,浴室的地板上又有水渍,这才滑了一跤。浴室里头雾气氤氲的,赵管家见她摔倒在地上,身上又只盖了一件浴袍,十分狼狈的样子。她一进去便掩了门,将乔正谚关在门外,然后帮着玉初将睡袍穿好。碰到脚踝处的伤口,玉初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赵管家看到她脚踝处一阵青一阵红的,可心疼了一番。
收拾妥当,乔正谚才被放行进门,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很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一些,她的头发被水汽打湿了,每走一步都会碰触到他的下巴,湿湿的,凉凉的,上面是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清香。将她放到床沿上,他接过赵管家递来的毛巾,帮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见她平时就没什么红润之色的两颊更加苍白了。
“痛吗?”他蹲下身去,刚一触到她的脚踝,就明显感到她的脚往上缩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放松下来,明明痛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是低着头,半句话都不言语,仿佛在跟他赌气一般。
赵管家取了药酒来,想要帮她涂上,但乔正谚已经伸出手来接过,示意她出去。他坐到床沿上,让玉初的腿搁在自己的膝上。睡袍挡不住小腿,那道丑陋的伤疤就这样曝露在明亮的白炽灯下,他只知道她小的时候出车祸伤了腿,但此刻看到这道由膝至脚踝上方的伤疤,还是不由的愣了一下。却不料这一闪神,她又有将腿缩回去的趋势。
“别动。”他强势地握住她的脚腕处,又用眼神警告她,“再动就不管你了。”见她乖乖地听话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也柔和许多,“我现在给你抹药,你忍着点疼。”说完,也不听她的答复,直接将药酒往手心里一倒,便将手心贴到了她脚踝处肿起的地方,揉按起来。玉初没有想到他这样专业,他手上使了劲,动作又快,脚踝处很快就热了起来,这才是名副其实得火辣辣的疼,她咬着唇,微微将头向上仰着,只怕一低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偏偏乔正谚还在那里说话,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脚崴了也不说,知不知道这样会留下后遗症的?是不是我让你陪我参加宴会,你不高兴啊,还是怪我没有陪你,一个人在那里太闷,太无聊了?”手上滑过一丝温热,抬起头来,却见郑玉初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虽说早就听说女孩子是水做的,但也没曾想过她的眼泪这么多,大有水漫金山的架势。
有些男人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看见女人哭,乔正谚正是这群男人中的一个,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去抹她脸上的眼泪,抬手才惊觉自己满手都是药油,实在不合适往她脸上涂。只好笨拙地问了一句,“你哭什么?”
“疼啊。”玉初吸了吸鼻子,哽咽地答道,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喜欢那种聚会,我在那里,我连站都站不稳,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还有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人来找我聊什么……什么珠宝首饰的,我知道她们谁是谁啊?”她借着那份疼痛劲抱怨出声,两颊都胀得通红,之后自己用手抹了一把脸,再不管坐在一旁有些惊讶的乔正谚,将被子一掀,慢慢挪动着想要躺进去。奈何一只脚不争气,一动就有钻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