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四年,敌寇风氏遣使求和。平阳侯诺,定《彤云之盟》。彤云关者,寂边陲重镇,镇北军西北大营所处。侯既归,携万金,解国忧,万民欢庆。
——《凌国志•诸侯列传》
对于凌国景宁四年,也就是寂国皓光二十四年寂国镇北军与凌国南征军签订的《彤云之约》,史家评价各有不同。有人认为,风归影身受重伤无力应战,不得不遣使求和,待日后养精蓄锐,再雪前耻;有人认为,当时凌国南征军已经抢掠足够,准备归去,风归影深知被抢物资无法取回,便将之当作顺水人情送给了平阳侯;有人认为,在当时风归影就已经和平阳侯画楼空签订秘密协议,从而成为凌国在寂国的内应。因此《彤云之盟》标志着风归影叛国的开端,并最终导致了七年后寂国的“明光之乱”;更有野史学家认为,风归影在中箭逃亡的情况下曾遭遇出走在外的陵香公主,获其悉心照料,二人一见倾心暗生情愫。风归影遂以《彤云之盟》约其三生。
但是无论他们说法有何不同,都存在一个共识:当时的镇北军,绝对是有实力反攻并击溃凌国南征军的。至于风归影这个杀人魔王为什么没有动手,那就成了千古之谜,无人知晓了。
《彤云之盟》签订后,平阳侯带着从寂国掳掠的大批金银财宝,粮食蔬果,率领凌国南征军整齐地从寂国北疆撤退,速度快得让人感觉他们不是退兵,而是进行一次早有准备的军事演习。风归影从特种骑兵“双麒麟”中亲自挑选精锐,步步紧逼,将敌军逼退到边线以北。
隔着两国碑界,双方遥遥相望,军容鼎盛之势不相伯仲。高头白马上的画楼空一身银色铠甲,风归影当日也很是配合地穿了一套纯黑色钢制铠甲。他的坐骑本就是一匹毛色乌亮的汗血宝马,因而风归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鬼魅般的杀戮气息。在雪色苍茫的原野上,这两人目光凛冽沉默相对,大军亦安静无声,只听得马发出的低声嘶鸣和“嗒嗒”的马蹄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画楼空微微一笑,“风大将军,就此别过。”
“这一次算是便宜了你。”风归影一勒马缰,冷冷道,“我的人,还给我!”
“难得以沉稳冷漠著称的风归影竟会如此气急败坏,我真是很好奇。”画楼空依旧是微笑,“究竟那个俘虏有哪般好,值得镇北大将军你用两万多的战俘与和谈条约来换?” “就是我准备用整个北疆去换一个人,也与你无关。”风归影英挺的剑眉间露出森然的杀气,“侯爷说这话,莫非是在这里流连忘返,希望我用刀把你请回去?”
“动刀动枪这等蛮力活不适合本侯。”他稍一抬眉,银色的眸子与风归影眼中的湛蓝相对,反射出一种优雅得近乎邪魅的风采。“你的手下在这里。把人要回去以后,可是要小心照看,别不小心又栽倒在我手上了。”
湘广陵被押解着向前走去。隔着千军万马,风归影的面容愈来愈近,逐渐清晰,终于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轮廓。她一步一步,终于回到了那匹纯黑色汗血马身边。
风归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风大将军可要看清楚了,我没有虐待你的人。”
“你要是敢乱动我的人,我保证无论你走到证天涯海角,你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www ★T Tκan ★Сo
“你老是恫吓我,我晚上会睡不着的。”画楼空眯眼凝视风归影,片刻方又轻笑道,“还有,有件事我想要传达。吾国陵香公主对你很欣赏,有意招你为驸马。未知风大将军意下如何?”
“那悍妇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么?你们凌国还流行一妻多夫了?”风归影的语气充斥着不屑的与嘲讽,“这等悍妇,我实在无福消受。平阳侯还请自便。”
“是吗?那太可惜了。”画楼空瞟了面色苍白的湘广陵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将军以后可别后悔。”
风归影冷冷道:“娶这么个泼妇过门,那真是委屈侯爷了。”
“本侯不甚委屈。”画楼空敛了笑意,话语里带着深深浅浅的凉意,“风大将军,凡事说得太绝对,日后可是会追悔莫及的。”
言毕,他已是缓缓策马,转身离去。
“画楼空,我们还会见面的。”风归影从唇角扯出一个狞笑,朗声喝道,“下次见面,就该是你的死期了。”
“不,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面对风归影的挑衅,画楼空只是回身清淡一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下次与你对决的,将是吾国伟大的陵香公主殿下。”
随后他不再说话,扬鞭策马而去。凌国大军紧紧跟随着那个银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处。
风归影这才向湘广陵伸出手,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来,上来。”
她没有答理风归影,只把脸贴在马儿的脸上,摩挲着它。黑色的战马认得眼前之人,安然地任由她摩挲,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说这些什么。
他又唤道:“湘君,上来。”
湘广陵像是没听到一般,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望向风归影的眼神茫然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风归影没办法,只得一跃下马,抓着她的肩膀:“你别闹脾气了,你不上马,还想要我跟你两个人步行回去么?”
“这匹是纯种的汗血马,即使在凌国的马市,也是可以买个好价钱的。但是这家伙却孑然一身跑到你这儿来了。”湘广陵忽而微微一笑,“这个蠢家伙……她跑到你这儿来,就再也不愿回去了。那是因为你待她太好了,你根本就不该对她那么好的。”
风归影听不懂她的话,却隐隐有种不祥之感,他想起凌国闻名于世的虐待战俘手段,又想起之前被放回来那几个痴狂疯癫的将领,蓦地心下一寒,压低声音唤道:“湘君。”
她轻拍马头,缓缓道:“你说,她若是把心给你了。她没有心,该如何活下去?”
他听得她话中有话,抓着她肩膀的手突然就加大了力度:“告诉我,画楼空是不是对你干了些什么?!你告诉我,我马上派兵过去杀了他!”
“不,他什么都没做……走吧,我们走吧。是我疯了。我疯了。”
听得“画楼空”三个字,她纤瘦的身躯摇晃着颤抖着,整个人悲伤得无法言喻。风归影只用力一拉,她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他厚实的怀里:“砚雪,你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你回来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偏生水云游的脑海里不适时地冒出一个想法:将军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众目睽睽前搂着湘大人,这该如何是好?他大步上前,抓了抓头,悄声道:“将军,卫队队员都在看着你们……”
风归影不知哪来的怒火,猛地大喝了一声:“那就让他们滚!”
水云游被喷了一脸口水,吓得连退两步,无奈地看着一脸尴尬的卫队成员。他悻悻地招呼卫队成员,带着他们往后退了两丈的距离。卫队成员各个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根本不敢吭声。
“风君……永远都在么?”她神色恍惚地望向他,堇色的眸子里如同死亡一般空洞。
风归影又缓了语调,低声道:“我在。我永远都在。”
“如果我不在了呢?你还会等我么?”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他伸手指向字迹模糊的国界碑,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曾以性命立誓,我会用血与生命守卫这片北疆的土地。现在我再次以血立誓——在北疆存在的每一刻,我都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过肌肤。
殷红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苍茫的雪地上,如同冬日里绽放的最艳丽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