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将军府。
水云游风风火火地石狮大门冲去,可他突然停住了急促的步伐,他隐约觉得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从里面传出来。他在沙场厮杀多年,对于这种感觉并不寻常。水云游悄然转身,往后门飞奔而去。
“吱呀”一声,水云游轻轻推开了残破但结实的木门。他的动作细微而谨慎,木声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水云游猫着身,贴着墙壁掠进去。他一手仅仅按着腰间的刀鞘,随时准备着突如其来的飞刀或乱剑,但他推开门的瞬间,迎接他的只是一片虚无的寂静。
水云游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诺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墙角的紫藤花架因为打斗跌落下来,覆盖了一个全身**的女人瘫软的身子。被劈成两段的狗,被砍断头颅的猫,还有四散一地的肢体与浓腥的鲜血。连猫狗也不能幸免,这里只剩下一派死亡的气息。
水云游弯下身,抹了一把地上的血。血液是新鲜的。
他又伸手探了探尸体的气息,尸体已经没有气息了,可是皮肤还是温暖的,似乎还可以感觉他们不久前挣扎的艰难。
是他来迟了。是他来迟了!
胸口里有一团热火在汹涌咆哮,叫嚣着想要喷涌出来。水云游死死捏紧拳头,因为用力太猛,他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去,手心流出一缕血红的痕迹。水云游好想向天咆哮,他想把这里的人全都救过来,想要他们重新站起来,哪怕是是要杀死更多人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仰望天际,只看到了如常的一片蔚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风归影会喜欢仰望天空了。
原来寂国的天空,跟北疆真的是不一样的!
水云游拼了命似的冲进去,他发了疯一般摇着那些了无生气的尸体。他从这个院落狂奔到另一个院落,从一个躯体到另一个躯体,从一次的失望都另一次的失望。只有当他看到寿南山苍老的身躯上贯穿着几个洞口,看到那里奔涌而出的凝固的血液,他方才无力地跌倒在地,跪在寿南山面前。
这位平常神态安和的老人睁大双眼,目光空洞地仰望天空。他满脸都是血,左手脱离了身躯,飞挂在不远处的篱笆上。
这是镇东将军寿南山,纵横沙场半世不败的一代英雄寿南山。在水云游眼中,他是个慈祥老人,岁月的流逝磨灭了他身上的杀气,他总是微笑着看着镇东军将士,向众人介绍:“这是我的孩子们。”
是谁忍心下毒手?!到底是谁?!
水云游疯了似的向四面八方大喊:“出来!***的给我出来!我跟你们决一死战!”
没有回答。周围死寂一片。
水云游再也没有办法,只捧起那只断手,跪着爬向寿南山的尸体,小声抽泣起来。他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抱着那槁木死灰般的尸体号啕大哭。以往沙场血战骨肉成灰,可每次赢的都是镇北军,水云游也不曾为他们难过——他们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这个老人惨死,却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
身后突然有了脚步声,只一瞬间,闪亮的利刃划破碧空,留下一闪而过的明亮的痕迹。水云游后退两步,目光犀利,冷冷看着来人。
他已经做好了死斗的准备。
但是来人没有拔刀,他只是猛地扑到水云游,焦躁地喝道:“你小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的?!***的不要命了么?!”
水云游擦了把鼻涕,红着眼圈看着来人。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伸手指了指寿南山的尸体,咬着牙别过脸去。
丰年瑞没有转头,他伏在水云游的肩膀上,低声说道:“你小子小心听听,这里有杂音。”
水云游不再说话,他悄然无声地安紧了腰间的刀鞘。沉凝的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浓重的杀意,杀意仿佛水中的沙泥,无声无息地沉淀下来。渐渐的,浑浊的泥水不再转动,泥沙全然堆积在水底。
如同达到极致的杀意。
倏忽间,水云游抽刀出鞘!
无数的箭矢从墙头飞落,如同暴雨般飞射而来。耳边“嗖嗖”的死亡之音呼啸而来,仿佛死神的召唤。水云游猛地向前一扫,锋利的刀锋斩断了迎面扑来的一排利箭。他们不过抵挡住第一轮攻击,马上又是一片劈头而来的箭矢。
“喝!”丰年瑞大喝一声,抡起大刀往四方横扫。他们挥刀不停地格挡,可是只有两个人,再怎么也无法全身而退。
电光火石间,丰年瑞朝着北方大吼一声:“将军,救命啊!”
这话一出,弓箭手无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自是知道丰年瑞口中所说的“将军”是谁,也深知在这种情况下,风归影的出现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影响。箭矢声瞬间销声匿迹,他们纷纷放下弓箭,抬头往北方一望。
人迹全无。
弓箭手再望,被围攻的丰年瑞和水云游已然消失不见了。
“无耻!”弓箭手头目狠狠啐了口唾沫,“他妈的风归影的手下都是混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方才也是很无耻地乘人之危突袭刺杀。
但是丰年瑞水云游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将军无赖无耻那是闻名寂国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何况连小命都没有了,还留着光明正大的名声干什么?
丰年瑞拖着水云游奔跑在人迹全无的大街上,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两个人筋疲力尽。
长街的尽头,焦急的八桂正摇头远望,急切盼望着丰年瑞的到来。一见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八桂一做手势,数百员精锐部队成员马上跟着他上前接应。部下牵来两匹马,气喘吁吁的丰年瑞马上翻身上马:“寿南山将军出事了,我们现在马上赶往风府!”
“不,我们不能全部人都往那边跑。”八桂思忖片刻,沉声道,“这里是通往风府的必经之路,御林军要前往风府,必须取道于此。我带着一队兵马守在这里,你和水云游马上去支援大人。”
“不行!”水云游打断道,“我来断后,你们去支援左仆射大人。”
“毛头孩儿,现在还要跟我争这活儿么?”八桂冷冷一笑,“你跟的是风归影,我跟的是风听雨。我们效忠的对象本就不同,要守在这里的,也不该是你。”
“我效忠的是将军,将军是左仆射大人的儿子,那我效忠的也算是左仆射大人……”
八桂打断道:“在你主子还在北疆与敌人生死搏斗的时候,你要先他一步上黄泉?”
“八桂将军,你……你什么意思?”方才北疆传来急报,凌国大兵压境,已经接连攻陷了北方三郡。西南大营失守,南大营岌岌可危。”八桂传达军令的时候历来不带一丝感情,让人听了更是心寒,“你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将军逃婚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按照进度,将军应该已经通过了惊鸿关,恐怕到达洛伊城了。”
他咽了口唾沫:“之前当时我们刚和凌国签订和约,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凌国移民.大家都没有注意,只有将军曾经提醒我,要提醒移民的动向。我恐怕将军在洛伊城的消息传出,他会遭到危险。”
丰年瑞怒吼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现在才告诉我们?!”
“我是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将军离开了皇城。”
丰年瑞一滞,蓦地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强撑:“好,别管将军了。现在火烧眉毛,我们自救还来不及……”
八桂沉声打断道:“我说了,我守在这里,你们去支援大人。”
“既然你说将军有危险,我更要留在这里!”水云游咬着牙争辩道,“我……我最蠢,最没用,将军总说我吃饭不做饭,做饭打烂碗……我最没用,就是死了也没关系的。但是你们不同,你们行军打仗很在行……让我去吧,这一次,我就是死,也一定要守住这里!”
“死小子!我方才就不该救你,让你直接被他们射成刺猬算了!”丰年瑞策马上前,猛地敲着水云游的脑袋,敲得水云游哇哇大叫,“我们是派个人守在这里盯着,自然要派一个有经验的老手,派你去干嘛?——何况你这乌鸦嘴在说什么?谁说守这里的人一定会死?!我们镇北军是不会输的!明白没有,不会输的!”
“那……那八桂将军真的能守得住?”水云游还是迟疑。
“我让你再唧唧歪歪,敌人都打来了!”丰年瑞拉着水云游,扬起了马鞭,“来!赶紧走!今晚是一个流血夜,但胜利的,终于会是我们镇北军!”
看着那群远去的兵马扬起的滚滚尘土,八桂也低声喃喃自语:“是啊,我们不会输的。镇北军,绝对不会输。”
我们只会战死,不会战败。
他一仰头,凛然注视着长街尽头的铁甲军队。
那是急赶而来的御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