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人

马车中,米禽牧北与赵简二人对立而坐,他微笑着问道,“娘子,昨夜舟车劳顿,睡得可还安稳?”

“同你在一辆马车上,自然是不敢睡的。”赵简脸色不悦,轻轻瞥过米禽牧北,心中怨恨了然于这一记白眼中。

昨夜一整晚,她都不曾入眠,每一个时辰中的每一刻她都在思考着怎么样杀掉面前的这个男人,但为了她爹,她又怎能不忍辱负重,一刻没见到赵王爷,米禽牧北便一刻不能死。

米禽牧北大抵是知道赵简心中所想,偏装作若无其事,反倒贫起嘴来,戏谑了赵简一波,“娘子说笑了,我米禽牧北大小也算个将军,若是做了趁人之危的事,有损我在娘子心中的形象。我相信,娘子自然会有主动投怀的一天。”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赵简只觉得受辱,愤懑不平,激动之下正欲拔剑,米禽牧北却手持折扇不慌不忙的推了回去。

“娘子,你可想好了,我若出了事,你可就这辈子都见不到岳父了。”

赵简知道米禽牧北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为了赵王爷,她堂堂大宋郡主怎么可能会受夏人如此侮辱。此时此刻,她的骄傲被后悔与愧疚包裹着,她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将父亲保护起来,为什么当初不早一点想到米禽牧北的阴谋。在这乱世之中,走错一步的代价,往往再退后千万步也是无法弥补的。

她知道米禽牧北不会杀赵王爷,但她已经错过太多了,错过了除掉宋朝大敌的最好时机,错过了与元仲辛执手天涯的机会。

元仲辛……想到这个名字,赵简突然有了几分期待,他会来吗,王宽小景他们都会来吧。不,还是不要来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的,米禽牧北早就想到七斋一定会来劫人,祁川大战之前就已经派人将赵王爷送回夏了,赵简跟米禽牧北回夏,是她见赵王爷唯一的机会。

“将军,有人追上来了。好像是咱们在邠州遇到过的宋人。”马车突然停下,门帘外,侍从作揖禀报,言语不见一丝慌乱。赵简神色一变。她突然不敢面对七斋的诸位,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动摇,但来人是七斋,只要见一面,哪怕相视无言,她也势必动摇。这也是为什么她临走之前没有向任何人说明情况的原因。

“终于来了吗,”米禽牧北微微一笑,独自喃喃,“比我意料的慢太多了。”

说罢,米禽牧北正准备起身,赵简横剑拦住车门,眼神坚毅万分,怒视着说:“你要干嘛。不许下去,叫你的人继续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七斋的各位老朋友不远万里赶来送我们,我们拒不见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你说对吧,娘子?”又是那个让赵简最厌恶的笑容,自然,张扬,可这看似友好不过的表情却隐藏着最深的危险。

“你若是敢伤他们分毫,我定要你偿命!”赵简又一次拔剑相向,眼中噙泪,却不曾落下一滴。不论在何种逆境之下,赵简心中负隅顽抗的坚定种子依然会在某个角落生根发芽。倔强、骄傲,向来便是她的代名词,堂堂大宋郡主,七斋斋长,怎可能在夏人面前示弱。

元仲辛,王宽、小景、衙内,还有薛印,除了赵王爷以外,他们是赵简最重要的人。回宋,赵王爷死,不回宋,赵简心死,七斋不聚。不管走哪一条路,对赵简来说,都是最坏的结果。她所能为七斋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阻止米禽牧北伤害他们。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米禽牧北你这个混蛋,把赵简还给我们!”元仲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七斋的人快来了。听到心仪的人这样的呼唤,纵使再强大的女子难免内心悸动。

“怎么?春心萌动了?”米禽牧北面色不悦,冷嘲热讽道,“我希望你能看清当前局势,元仲辛和岳父,你只能二选其一,娘子,你可别让我失望。”

赵简半晌不言语,虽然和米禽牧北走的时候就想到了一定会有这样的时刻,但真到了要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赵简绝望的放下佩剑,眼中含着深邃的恨意,说到:“我会跟你回夏,但我要你保证七斋的安全。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个因为你深陷险境,我就先杀了你后再自杀。”

“娘子真是重情重义,”米禽牧北知道赵简一定会这么做,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心中倒是有几分不悦,却不露于脸色,“既然如此,与七斋周旋的事还是交给我吧,娘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还是在车上等我为好。”

赵简知道米禽牧北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放她下车的,她也不敢面对七斋,就此事也并不言语。而后,她从怀中逃出一张丝帕:“我别无他求,希望你把这张丝帕交给元仲辛。”

米禽牧北接过丝帕,匆匆瞥过一眼,上面并无文字也无花纹。其实有或没有对他来说无所谓,他知道赵简一定给元仲辛他们留了信息,但没有任何意义。一旦赵简到了夏,他就有把握她终身都回不了宋。

“你就不怕我不给?”

“你心气狂妄,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所以,你一定会给。”赵简道。

米禽牧北踏出车门,朝着来时的路放眼一望,只见元仲辛率领七斋其余四人踏尘而来。黄沙飞马踏千里,好不飒气,难怪赵简这般心高气傲也会心仪元仲辛。

当七斋与米禽牧北的部队只几十余步之遥时,他们收紧缰绳,停下。

元仲辛巧言道:“米禽将军好嚣张啊,欲图挑起大战打算从我大宋逃回西夏不说,还顺便掳走了一个王爷一个郡主,也不怕宋夏怪罪!”

“人,我既然带走了,自然有办法全身而退,这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米禽牧北下了马车,缓缓走向部队最前端,手中折扇撑开,宛若个气定神闲的食人饿鬼。

“别的我不管,你要回夏我没意见,反正我们都知道,大宋估计也困不住你。但是赵简和赵王爷,你必须给我留下。”元仲辛开门见山。

米禽牧北望着元仲辛如此决绝的态度,竟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既然把赵简带走了,怎么可能会送回去,元仲辛也是为感情冲昏了头脑,就七斋这么寥寥几人,也敢与他西夏王族的军队对峙。

米禽牧北并不着急反驳,诘问了元仲辛一句:“这位元公子对吧,敢问你与我娘子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放人?我与我家娘子两情相悦,跨越身份相爱,你凭什么做棒打鸳鸯的事?”

“少胡言乱语!赵姐姐心悦之人明明是元大哥!”小景气不过米禽牧北的挑衅与污蔑,吼了一句。

“这位小妹妹,元公子都没开口,你又何必如此断定。”米禽牧北不慌不忙的放言,刚刚那几句的话,既是为了激怒元仲辛,也是为了试探马车里赵简。本以为凭赵简的性子定第一时间冲出来相抗争,但马车中却毫无动静,看来赵王爷对赵简的意义非凡,人,是绑对了。

“她说的没错,我和赵简才是两情相悦。”元大哥已命丧米禽牧北的手下,如今他活在世上,再无什么苦衷可以阻止他与赵简执手。杀兄之仇,夺妻之恨,米禽牧北作恶多端,元仲辛暗自发誓必定手刃了仇人。

“哦?是这样吗?娘子?”车内赵简并不出声,倒也合乎米禽牧北的意料。

王宽却私以为,凭赵简的性子此时此刻她一定会出面反驳,不可能会默不作声,除非……

“你把赵简怎么了!”王宽心头一惊。

“元仲辛,咱们还跟他废话什么,直接上!你还想不想救赵简了?”韦衙内没心没肺,最不懂元仲辛的顾虑。本以为米禽牧北落败而逃一定落魄的很,没想到他居然还留了后手,若是七斋真的跟这么一支人员众多的部队厮杀,不仅赵简救不回来,七斋怕是凶多吉少。

为今之计,只能先诈他一诈,元仲辛道:“我劝你赶紧放人,就现在的情况你也走不了,我们后面还有援兵,到时候斗起来你没有任何好处。不如你现在就把赵简放了,我们放你回夏。”

“呵,韦卓然大势不在,元伯鳍命丧我手,陆观年死于大战,赵王爷自身难保,七斋背后早已无人撑腰,凭你们一群小鬼,从何处请来援兵?哦,对了,还有某个位高权重的太尉,可惜邠州与太尉府相差千里,这种拙劣的谎言也亏你想得出来。”米禽牧北轻蔑一笑。

让元仲辛等人疑惑的是,米禽牧北口中的“某位位高权重的太尉”摆明了是吕简,他的眼线究竟恐怖到什么地步,连七斋私下与吕简有过联系都知一二,眼前这个人着实恐怖。但目前更紧急的是,如何救下赵简并全身而退。

“别挣扎了,赵简,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你们,看在我家娘子的面子上,留你们一条小命。”米禽牧北像是知道七斋心中所想,直言意图,断了七斋的念想。

元仲辛试图扳回一局,可目前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正当双方矜持不下之际,米禽牧北开口:“哦对了,元仲辛,我家娘子给你留了份礼物。敢不敢上前来取。”

“有什么不敢的!”元仲辛并不担心有诈,米禽牧北若是真的想害他用不上这种手段,毕竟现在大势都在米禽牧北这边,若是赵简真的留了东西,也算个转机。

只见元仲辛下马,径直走到了米禽牧北前面,谁知二人突然脸色一边,几乎同时遏制了对方。元仲辛的短匕首刺中米禽牧北的旧伤口,那墨绿色的锦衣顿时溢出鲜血。米禽牧北的折扇离元仲辛仅仅一丝距离,这时元仲辛才发现,那折扇扇叶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丝毫不输刀剑。

“米禽将军,对不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此情况对元仲辛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两败俱伤,他放下短匕首示意。

米禽牧北身边的侍从将元仲辛团团围住,王宽等人正欲动手。

“都退下,”说罢从怀中取出丝帕交给元仲辛,并言,“现在周围都是我的人,劝你最好别自讨苦吃,还不如好好研究研究赵简留下的东西,说不定就有打败我的可能。”

元仲辛心中愤懑,他真的很想杀了米禽牧北。王宽下马,走近轻言道:“米禽牧北所言非虚,大局为重,先回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