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前方气势全无的凉州大军,皇甫嵩意气风发,好似回到了当初率领这支大军远击羌胡、护卫汉室的风景中,他纵马向前一步,手中旌旗一举,场上的金鼓、号角立时止声,原本那些还在交头接耳的乱军,也在这等令行禁止的军威震喝下,变得鸦雀无声。
“尔等皆是我大汉之军,大汉律法严明、军法更是如山,尔等入营第一日,便需知汉军七禁五十四斩!”皇甫嵩声音很大,很难想象他这样年纪的老人,居然还会吼出如此带着回音的话音在偌大的战场上回荡。他转过身,对着那些列阵严明的将士们喝道:“既如此,那老夫问你们,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此构军之罪,犯者当如何?”
“斩之!”回应皇甫嵩的,是数万大军齐声大吼。尤其那些刀盾手,喝出这两字时,还重重用自己的佩刀在盾牌上大力敲击了一声。
“蔑视禁约、驰突城门,此轻军之罪,犯者当如何?”
“斩之!”这一次,非但那些刀盾手大声回应,前排的长枪手亦然长枪斜指,举步向前。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当如何?”
“斩之!”随着皇甫嵩的连续质问,他身后这些兵将已然开始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就连那些骑兵的战马,也在这三声大喝中开始焦躁不安,鼻孔当中喷出重重的粗气。
“好,那老夫再问你们最后一条,叛乱朝廷,敢将刀兵扬指天子者,此逆军之人,该当何罪?”皇甫嵩最后猛然转身,对着他面前的凉州大军死死吼道!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回应皇甫嵩,就连他身后的那些兵士,也都猛然一怔,面面相觑。因为汉朝七禁五十四斩当中,并没有‘逆军’这一罪名。可就在战场的风向即将开始出现混乱之时,皇甫嵩却敏锐抓住人们心底的承受点,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时,大声吼道:
“那老夫便来告诉你们,大汉军令当中并无逆军这一条。因为尔等都是大汉的军人,是最不可能做出如此目无法纪、犯上作乱之事的人。不过,你们也别因此侥幸,大汉律法规定,犯上作乱、叛逆朝廷者,诛九族、夷同党,永世不得再为大汉之民!”
皇甫嵩最后一句落地,须发皆张,大汉酷烈无匹的滔天杀气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竟好似一波令人无可抵御的波浪,席卷着冲入对面的凉州军阵当中。一时间,那些原本还举着兵刃的凉州兵士立时大哗,纷纷吓得面如人色,后退不已。
然而,皇甫嵩至此却未结束,他趁胜追击,对着那些士气急剧下降到谷底的凉州兵将再度大声吼道:“尔等大汉之军,不明是非,不晓主将,不主动投归编制,已犯构军之罪;听其贼首教唆,欲想冲突西京长安,视大汉军令如无物,乃轻军之罪;你们攻陷长安之后,别以为老夫不知晓你们要干什么,告诉你们,那更是斩立决的奸军之罪!若是往常,你们犯此三条,最多杀尔等一人以正军法。可今夜汉室天子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归效朝廷,莫非想要老夫亲率大军杀回凉州,将尔等双亲妻子、同族连枝一应杀尽,你们才晓得后悔不成?!”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皇甫嵩这一番大喝之后,对面凉州兵士再无半点抵抗之心,犹如扔掉烫手之物般抛掉手中兵刃,再度下跪投诚。
皇甫嵩眼见时机成熟,旌旗再度一招,手下军阵兵士大步向前开动,他们遵循着皇甫嵩的命令,大声吼着‘缴械无罪’的口号,将这支比他们人数还要多上一倍的大军分割驱赶成零碎的小块,交由手持大刀的执法队看管。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支全副武装、桀骜不驯的猛兽便化身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刘协这一刻看得简直光想拍手称快,皇甫嵩这一手儿玩得实在漂亮,先是击鼓鸣号振奋自军,再列阵扬威恫吓敌军,随后以大汉军法叱喝,进一步瓦解这支大军的战心。最后兵不血刃将这支大军化整为零,使其成为再没有能力反叛的罪徒……这等手法,非但从身体上接触了他们对大汉的威胁,更是从心理上打击了他们对大汉的不敬。
可想而知,只要刘协以后不是白痴到极点,再逼迫这支大军。而是稍微施加仁义奖赏抚慰,他们必然会再度成为大汉铁骨铮铮的主力!如此一来,整个长安便有了一支至少五万的大军,并且大部分还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人、识得号令的精锐……这是一股何等不容小觑的力量啊!
曹操曹孟德在兖州拼死拼活,也就缴获了三十万的黄巾军,整编挑拣一番后,无非也就十万大军的模样。就这样,曹孟德的尾巴便已经翘到了天上,得意地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可刘协这里,活动活动脑子,谋划了一篇大局,便获得了整个大汉最精锐西凉骑兵,这差距该是有多大啊!
不错,五万大军的确没有十万人马听起来那么壮观,但事实上,刘协手中这支力量跟曹操的大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若是抛开一切因素,将两方大军投放在战场,刘协坚信,他的五万大军会将曹操十万兵马打得屁滚尿流还不会折损太多。因为,精锐和新兵的差距、骑兵与步兵的差距,在这个冷兵器时期,是根本不能单单用人数来弥补的。
可惜,刘协虽号称天子,但毕竟不是老天的私生子。就在他开始想入非非的时候,突听前方军阵当中一片糟乱,隐隐有杀伐之声传来。刘协顿时大惊,急速唤了徐晃、徐荣两员大将护卫,飞马赶上前去。
而这一刻,刘协万万不该忽略,一直跪在地上始终低沉着脑袋的吕布。谁也看不到,此刻吕布被夜色掩盖的脸色已然阴鸷地几乎要滴出水来。或许,这一瞬,刘协思虑只要周全一些,轻轻唤上一声,吕布便会翻然上马,感恩戴德保得刘协毫发无伤。
但可惜,刘协穿越人士的优势,有时却在特定的时间环境当中,便成了他的劣势。因为他熟知以后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吕布的孤傲是要担上一份责任的。潜意识当中,他便将吕布列在了需要提防的人物里。也因此如此,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便也有意无意地助长了这种趋势。
便如这一刻,吕布在他离去之后,愤然起身上马,凛然望着前方,眼中燃起熊熊的不忿之火。张辽此刻还想指挥手下前去护卫刘协,却被吕布一声大骂冷喝道:“张文远,你莫非这时也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那小子的冷屁股不成?!”
张辽愕然,立时青白了脸,可见吕布那浑身滔天的杀气,却也不敢出言相劝,只得闷闷退下。
刘协这时真的顾虑不到吕布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因为赶上前之后,他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动乱。原来,就在皇甫嵩击鼓鸣号之时,董旻等人惧怕皇甫嵩威势,已然悄悄准备脱身。本来他们若只想悄悄地跑路,也真可能逃脱,怪就怪在女人从来不是理性的生物,董白那个时候疯了一般叱喝着董旻、董璜两人身边的亲兵,大骂他们忘恩负义,还又砍杀了两名亲兵。
那时皇甫嵩神威大展,朝廷精兵已开始进逼这方军阵。这些凉州兵之前便深恨董卓,此刻见董白仍旧这般不知死活,又杀了他们两名同伴,当即反起了水,与董旻、董璜等死硬分子乱战了起来。董旻董璜虽深恨董白不识大局,但仍旧顾念董白乃董家第三代唯一后人,拼死保卫着董白离去。直到皇甫嵩率兵赶来之时,董旻、董璜两人已经被西凉兵砍成了肉泥。
刘协赶到这里,其实白跑一趟。但就在他准备忽略这个小细节时,忽然心有所感,目光遽然投向了夜色当中的一片树林。
“刘协,我董白今日立誓,今生若不取得你项上人头,董白死不瞑目!”树林当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子痛嚎声,如杜鹃泣血,声声带泪。间或还有董白凄厉的呼痛之声,可以想象,这个时候,她定然在用自残的方式,让自己铭记今夜的仇恨。然而,最令刘协毛骨悚然的,是董白最后的一句话。
“刘协,我董白今生错爱你这等无情之人。取得你项上人头之后,定然会与同葬一处,生不能与你同衾,死后定要与你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