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那人如雷吼般的一问,吕蒙兀自不惧。
他将马扯前两步,嘴角肌肉微一上扬,手按着佩剑,挺着腰板,目光炯视着那人,同样的雷声回答:“吾乃楚公驾下安西将军吕蒙是也,你是何人!”
那人一听,微微一愣,问他:“你是刘公的人?”
这一问,声音小了些,但声音里却又带着些许的失望。
吕蒙身子一挺,说道:“正是!”
那人滚下马来,拱手道:“我非敬你是刘公的人,如果是以前,我或许因此会将你拿下。但现在,你救了我儿,我是来感激你的。”
吕蒙眉头一拧,也即下马,拱手问他:“你是……”
那人道:“可记得昨天,有一小儿,他手持一支令旗,腰挂一条皮鞭?”
“你是他的父亲?”
那人重重点了点头,突然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乃张宜,此山的二当家。因我儿跟我说,他的恩人必将从这里经过,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刚才有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吕蒙所行之地乃是山路,而要想进城,也唯有此一路可通,怪不得他会知道这些,他倒也不觉得奇怪。
只听那张宜又道:“我儿张冲说了,昨天要不是吕将军你出手相救,只怕难以保得住自己的小命。所以让我见到吕将军后,立即请吕将军上山,他要当面谢过将军。”
吕蒙还没有开口,他身后甲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将军不可!”
吕蒙看了张宜一眼,随即笑道:“无妨!”
手一伸,“请当家的带路!”
张宜捋着胡须,看了吕蒙一眼,也没想到这位小将军如此胆量,也即欣喜的点了点头:“请!”
张宜带着吕蒙等人。一路徒步上山。
吕蒙只见山道两边关口重重,守关的喽啰人手拿着兵器,都是目光如电般的瞪视着前方。
那些跟随在吕蒙身后的甲士看到这般阵势都是暗暗替吕蒙捏了一把汗,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关口,迎面一座凉亭。
那二当家张宜瞥眼看吕蒙身后甲士头冒着虚汗,知道是为着自己山寨的声势所迫,不由得面有得色。他向吕蒙问道:“怎么样,将军你看我这山寨的气势如何?”
吕蒙登上凉亭,扫视着下方迂回曲折的关卡和山路,笑道:“将军是愿意听实话呢。还是虚话?”
张宜微微一愣,说道:“这是哪里话,当然是实话。”
“实话是……”
吕蒙突然顿住,呵呵一笑:“这些关口梯次而设,布置得比较精致,看起来也很是有种气势如虹的感觉。但,可惜的是,它们所设的不是位置,若是能设在那个地方……”吕蒙将手向右边一指。“那边地势比较低矮,若能设在那里,或许比这边更加有效。”
张宜脸色一绛,有点不喜了。他鼻子一哼。随便道:“关口自然要设在险峻之处,如那里,岂不是形同虚设?”
吕蒙摇了摇头:“非也!像这种就要依情况而论,不能只是照搬别人的。当家请看。这边地势已经很是高了,若要设的话,两道足矣。而那边就不同了。那边地势太过平缓,如果……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发生紧急情况,贼人从那边攻上来,你等因何据守?”
张宜鼻子一哼,仍是满不在乎:“此山有我镇守,谁人敢来?”
吕蒙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张宜以为吕蒙毕竟是少年,经历太少,也不想跟他讨论太多。他又引了吕蒙看了山上其他建筑,又是自夸了一番。随后,将吕蒙引到儿子房中相见了。那张冲昨天身负了重伤,若不是吕蒙挡了那么一下,让他及时赶了回来,只怕小命都丢了。今日他甫一见到恩人,也就感激得恨不能纳头下拜。
那张宜在旁边看着,心想都是两个少年,自己夹在中间是怎么回事,也就向吕蒙随便交代了一句,自己去忙了。
那吕蒙因问与他昨日斗殴的少年,只听张冲道:“他?”
说起这人,张冲一肚子的气。
“他呀,他是我的老对头了。早在以前,我就跟他经常打架斗殴,不过那时因我父跟他父亲张琰关系还是很好……”
“张琰?”
吕蒙眼前一亮。对于张琰,他当然很是熟悉。张琰、张白骑、张晟,这三张乃洛阳以西长安以东的三个山贼首领,一直寇扰着百姓。若不是他有镇守洛阳的任务,也早已经带着他的吕家军杀过函谷关来了。
张冲听吕蒙一说,赶紧问道:“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了?”
吕蒙点了点头:“还是说你的吧。”
张冲嗯了一声,接着道:“我那时因为我父跟他父亲的关系,这才没有真打。但最近一年,随着我们两家势力的不断壮大,矛盾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虽然我们两家表面上仍是维持着联盟的关系,外人看着,还以为我们两家铁着呢。但实质上怎么样,也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就好比昨天,我带着手下刚刚从将军那里走开,不想就遇到了他们一伙。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在我家山头边摇晃着,便心里来了气。本来平时见一言不和都打了起来,更别说现在了。我们这一出手,尽往死里打。只是我打前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下比他们少了那么多人,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想当时若不是将军你及时施以援手,只怕我那时就已经躺在那里了。”
吕蒙之所以感兴趣的听说去,那是因为他想从他话里了解一点张家的内部情况。
他这时,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听说你爹是二当家,那么你们的大当家又是谁?”
张冲知无不言,立即说道:“是张晟张伯伯呀,你如果知道张琰,没理由不知道他的。”
张冲的话说得极是准确。
在弘农,张晟、张琰如两条恶棍。霸占着这一带的山头,他们在关中一带几乎无人不知。
其实就在问这句话之前,吕蒙也已经隐隐猜到了,只是他不敢确定。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那么可以肯定的是,他得到了一条十分有利的消息。看来,函谷关之行实在不虚。
如他所说,张晟、张琰,加上东垣(东垣位于河东郡)的张白骑,在别人的眼里。他们都是以联盟的关系出现。他们为了对抗官府,或者说造反,他们向来都是一起出手的。就是去年杀河东太守王邑,也是因为河东郡郡掾卫固的授意,他们联合阻截,将其杀死。在之前,吕蒙尚在洛阳时,他那时甚至还以为这三张的关系密不可破,为此他是十分头痛。要知道。本来一个盗贼就难以对付,如果三个盗贼连在一起,那就更加难以对付了。可是,当他听到张冲无意间说出这个秘密后。自然是如获至宝。
吕蒙于是又问了他一些他们两家的秘事,张冲自是知无不言。
说到最后,那张冲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哦。对了,我还没有请问将军你的大名呢。”
“在下吕蒙。”
“吕蒙?”
张冲微微一愣,脸色暗了下去:“你就是即将要赶赴河东郡担任郡守的吕蒙吕将军?”
吕蒙点了点头。
张冲神色紧张的看了看外面。低声道:“吕将军难道不知道卫固已下了命令,派出了数千的人马将津渡封了,不让将军你渡河赴任吗?”
吕蒙笑道:“平阴津有数千的人马我过不去,但我依然可以绕行,哪怕多走上几百里地,他难道将所有渡口都封锁起来不成?”
“哪到未必。”
张冲道:“听说他得知将军就要从平阴津渡河,所以在河对岸立即集结了数千的人马,就是要想方设法的不让将军你过去。但将军说绕行,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如何说?”
张冲道:“将军不知,那卫固早已经猜到将军若不能从平阴津渡河,就必将进函谷关,再到陕津,所以他命令我张伯伯和张琰,让我们只要看到将军你,就必须将之拿下……”
说到这里,吕蒙身后的甲士尽皆一愣,手捏紧了枪杆,如临大敌。那张冲把话一说完,也想起这话不妥,会吓着他们,所以赶紧接着解释道:“但你们都不要害怕,你们对我有恩,我又岂是忘恩负义之徒,决然不会将你们交到我张伯伯手上的。”
吕蒙微微点头,这才想起初见其父张宜的情形。怪不得,当时自己在张宜面前道出姓名的时候,他的脸上会表现得那么复杂呢。想必他的某一个念头飘过,是不是将我拿下交给大当家吧。如此,也怪不得他会对明公出言不逊呢。
与张冲交谈着,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吕蒙还要下山,张冲又哪里放过他,刻意让他父亲款留着。那张宜心里也是交着战。心想要是这么赶了儿子的恩人下山去,似乎在道义上说不过去,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他张宜是忘恩负义之辈呢。但若不放他走,被他大哥张晟知道了,却又不好说了。他大哥可是个认死理的人,若为了此事跟他闹僵了,那实在是不划算。
毕竟干他这一行的面子和义气最是重要,为了不让他人日后说三道四,张宜最后还是决意留他歇宿一晚,用好酒好菜款待,也算得上是为儿子报恩。吕蒙眼看时候不早了,倒也不用急着赶路,也就在张冲和张宜的热情之下,留了下来。张宜是好爽之人,酒量很好,喝得甚多。而吕蒙,别看他此时还是一个少年,但他很早就跟随他的姐夫邓当混迹军中,对于喝酒这种事情,那是很早就沾上了,他的酒量也算是不错的。但他晚上却刻意留着酒量,没有多喝。
毕竟此时他身在敌境,又是贼巢,对方虽然言明不加害自己,但人心隔肚皮,又岂能全信。要是全信,那才是傻子。
没喝多久,吕蒙也就假装喝多了,伏在了案上。鼾声大作的假装睡去。那张宜一见,也就让下人将吕蒙抬到了早已的卧室里去了。吕蒙的那些部下眼看吕蒙走了,他们也就紧跟了来。张宜还想给他们单独安排房间休息,奈何他们就是不肯,要留在吕蒙一个房间里,也就只好随着他们了。
吕蒙眼看张宜的人退下后,也就立即从榻上挺身起来了。
“咦!将军你没有醉啊。”
甲士们刚刚靠下,眼看将军坐了起来,他们也都围了过来。
吕蒙一本正经的说道:“身在陌生的地方,你们要记住随时保持警惕。更何况。这里的人是敌是友暂时无法知道,所以今晚上,大军都不要睡得太死了,明白吗?”
十六名甲士将身一正,算是明白了。
吕蒙从包裹里取了兵书,挑灯看着。那些甲士悄悄靠在墙壁边,眼睛只是半闭着,心里记着将军的话,不敢真的睡了。另外则有四个人守在了门外。轮流卫宿。
自从青州时候刘备找他谈了一席话,让他不光要习武,也要注重自身的修养,多读读书。于是。吕蒙这几年来,每每无事的时候,都拿出兵书战策,甚或儒家书籍来看。也一直养成了习惯,每晚睡觉前总要读读,不然难以入睡。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时候,就在他眼睛朦朦胧胧,将睡欲睡,眯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的杀喊声。
“怎么回事!”
门内的甲士立了起来,门外的甲士走了进来。
吕蒙抓起单股剑,立即带着他们走了出去。门外边,正有许多人手拿着兵器,朝着山下面赶去。吕蒙拦住一人,一问才知,原来有人夜袭山头。他想着要去找二当家张宜,却见张冲披甲跑了出来,告诉吕蒙父亲不能来了。原来是晚上喝多了,此刻还在榻上躺着呢。
张冲道:“吕将军是我的恩人,本来我该好好的招待的,奈何此时山寨上又出了点情况,恕我不能陪着恩人你了。就请恩人还是快快到卧室休息去吧,免得等会动乱时伤了恩人。”
吕蒙说道:“听声音贼人来得挺多的,你父亲又醉倒了,此时我怎可见忙不帮?”
“不必了!”
就在这时,张冲身后张宜歪着身子带着人伙喽啰过来了。
吕蒙一见,拱手道:“既然当家的也已经酒醒了过来,那自然不用我操心了。”说着,也就带着甲士自回去了。
那张宜对儿子道:“你还受着伤,不宜乱动,还是回去吧,”
张冲天性好斗,本来还想趁着父亲不在表演一回呢,但听父亲这么一说,他也没有理由执意要出战了,所以只得悻悻的道了声是,退了回去。
吕蒙回到卧室,身后的甲士心皆怀愤,说道:“他不让将军去,分明是对将军你一点也不信任。”
吕蒙嘴巴歪笑着,坐到了案前,手捧起了竹简,笑道:“我跟他彼此本来就不大熟悉,又如何能谈信任不信任这样的狗屁话。”
那些甲士一听,觉得有意思,也就摸着脑袋笑了:“还是将军说得有理。”
吕蒙这边刚看了一篇孙子兵法的军争篇,那边,就隐隐听到有人大呼大叫着,似乎形势十分不利。
吕蒙虽然是外人,但他此时毕竟身在这座山上,而且好歹吃了别人一顿饭,喝了别人一顿酒,要是眼看着主人任由别人欺负,似乎又说不过去。他再次抓起兵器,带着甲士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吕蒙远远的就看见山那边火光冲天,杀喊声十分猛烈,似乎正有一支人马已经杀上了半山腰了。他立即带着甲士,一路过来,那些守山的小喽啰们只顾东奔西跑,却也并没有人过问他们。
及至吕蒙赶到战场,这才发现,原来敌人并没有攻打正门的关口,而是从右边冲了上来。现在想来,自己白天的一席话倒是说中了,还真的有敌人袭击,而且,他们跟自己说的一模一样,居然也是从右边平缓的地带冲了上来。
山上和山下的两股人马,也正纠缠在半山腰。而看情况,贼人的兵马似乎很多,而且气焰十分的嚣张。而守山的喽啰似乎被敌人给打击了,抵抗的能力并不是很强,如果继续打下去,只怕这座山头很快就要旁落了。
既然吕蒙过来了,他当然不想只是做个看客。
“你们的当家呢?快告诉我你们的当家在哪里?”
“当家刚才还在那边……”
吕蒙混乱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张宜,然而张宜早已经身负了重伤,胸口上还流着血,只是他仍是硬挺到了现在,坚持不下战场。
那吕蒙走上前来,对张宜道:“当家的,你如果信得过我吕蒙,就请你回到山上坐镇,这里就交由我来指挥,你看怎么样?”
张宜手扶着胸口,嘴里喘着粗气,眼睛在火光里一瞬不瞬的盯着吕蒙看,似乎尚在犹豫。也就在这时,他的儿子张冲赶了过来,扶住父亲张宜,说道:“爹!你就相信他吧,吕将军都指挥了那么多场大战了,难道你还怀疑他指挥不了这场小战吗?”
许久,在张冲渴望的目光里,张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