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廷议

拜官宴上的这一幕,崔烈亦知道自己的声誉定然受损,之后的几日他虽未听到有背后非议传来,但他仍是坐卧不安,反复思量之下决定找儿子崔钧一问。

一日,在庭院之内崔烈碰到儿子崔钧正从公署归来,便叫住从容问道:“吾现位居三公,汝可知朝野之人如何议论?”

崔钧思索了片刻答道:“父亲大人少年之时便有美名,历任太守之时又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世人皆言父亲大人当为三公。”

崔烈听了心中大喜,禁不住微微笑着频频点头,但崔钧立刻又接着说道:“而如今父亲大人虽已官至司徒,但却大失天下人之所望。”

崔烈收了笑容急问道:“这是为何?”

崔钧答道:“世人皆言父亲大人满身铜臭。”

崔烈勃然大怒,举起手杖便朝着崔钧身上打去。

崔钧看着父亲举杖打来,慌忙狼狈而逃。

崔烈气极举杖穷追骂道:“死小卒!父楇[kuǎ]而走,孝乎?!”(崔钧当时身为虎贲中郎将,刚从公署归来还来不及换衣服,身上穿着的还是一件武将的官袍,故而崔烈有此一骂。)

崔钧边跑边回头答道:“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

崔烈听闻此言心中惭愧,于是停了追赶,任由崔钧逃去。

数日之后,凉州刺史左昌用八百里加急传来奏报,再次索要军队、粮饷,皇帝刘宏便召集群臣商议。

司徒崔烈因考虑到自己能出任这“司徒”之位多少与司马直之事有点干系,而这司马直死谏说的便是减轻赋税,与民休养生息之事,因而便拱手奏曰:“黄巾刚息,人民疲敝,而今西羌又反,边章、韩遂作乱于陇右,朝廷为之所耗军费钱粮已过万亿,然西凉乱事却越演越烈,如此下去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则天下民不聊生,恐再生变乱!依臣愚见,西凉乃不毛之地,羌胡杂居民风彪悍,尤难管治,倒不如趁此弃了凉州,由槐里侯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守长安,扼住西凉通往中原之要道……”

但不等崔烈说完殿上便有一人厉声说道:“斩司徒,天下乃安!”

崔烈大惊,回头看去,却原来是议郎傅燮。

平了冀州黄巾之后,傅燮曾一度出任安定都尉,后来因病免职,此时又被皇帝刘宏征入朝堂做了议郎。

傅燮言罢,崔烈被吓蒙了头脑,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时与崔烈交厚的尚书郎杨赞出列启奏,弹劾傅燮道:“启奏陛下,傅燮廷辱大臣,论罪当杖三十,轰出朝堂。”

刘宏问傅燮道:“爱卿何出此言?”

傅燮答道:“昔日冒顿(匈奴单于)忤逆吕太后,上将军樊哙夸口欲领十万之众横行匈奴之间,如此忠君爱国、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言樊哙可斩。而今凉州乃天下之要冲,国家之藩卫,高祖(汉高祖刘邦)使郦商平定陇右,宗世武帝(汉武帝刘彻)拓境凉州,列置四郡,当时之人便以为,此举好比切断匈奴右臂。现在凉州刺史、郡守失职,以致守将叛逆、羌人作乱,天下震动,陛下因此而寝食难安,崔烈以宰相之位,不思为国分忧,却欲割弃一方万里疆土,臣窃惑之!若使羌胡得居此凉州之地以为根本,蓄养兵甲而作乱,此诚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如崔烈不知此理,是愚也;如其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刘宏听闻傅燮之言深以为然,急令大将军何进抽调各郡马步兵,尚书台筹集钱粮,按凉州刺史左昌所要之数如数解付。

此次之后,朝中百官皆敬重傅燮敢言,但崔烈的名声却又再次受到了影响。

而此时离洛阳数百里外的壶关,守关的官兵正在盘查一群自称从冀州而来,但却操着荆襄口音准备出关去的可疑人员。如今西凉那边羌胡造反作乱,中原各地黄巾余党又纷纷起来,朝廷下了严旨把守关隘,抓捕可疑之人,防止黄巾余孽与关外的那些羌胡勾结。并且,那两天前刚过去的槐里侯、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也有交待,冀州又有黄巾余孽出来四处劫掠,要小心把守关隘。

查到了这一大群的可疑人员,守关的官兵们自然都戒备了,那领头的伍长模样的人还打发了一个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的还只是半大小孩的小官军往关城内跑去,大概是叫增援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铁甲、手持钢矛,骑着高头大马将军模样的人领着一大群的官军从壶关之内冲了出来,将关下那群可疑之人团团围住。

刚刚那伍长模样的人赶忙上前报告道:“报告将军,这些人甚是可疑,操着荆襄口音,却说自己从冀州来,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却都骑着马,还自称是什么商贩但却拿不出通关文牒来,我看他们极有可能是皇甫将军口中说的冀州从荆州流窜到冀州的黄巾贼。”

那将军听罢,怒目一睁,举起手中的钢矛便要招呼兵将动手。

这时,那群可疑的人中,走出来一人,面对着那将军手中举着的钢矛毫无惧色,拱手作揖拜道:“请问可是赵丰赵将军?”

那将一听之下疑惑了起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笑道:“赵将军的威名,走这壶关去西北面商贩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啊?”

这一听便知道是拍马屁的话,不过那叫做赵丰的守将听了还是很受用,于是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是商贩喽?”

那人堆起一脸的媚笑答道:“正是!正是!某等正是往北地行商的商贩!”

赵丰冷笑一声道:“哼!商贩?!好!我现在我不问你贩的是什么?也不问你货物何在?只一样,通关的文牒拿来!”说罢伸出手去问那人要文牒。

那人再度腆着媚笑说道:“文牒自然是有的,但赵将军可否下马借一步说话?”

赵丰思索了片刻,将手中的钢矛丢给身旁的小卒,下了马随那人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

那人背对着远处的人群,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往赵丰手里塞,还拿眼神不住的暗示着赵丰。

赵丰不知是何物,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一大包的黄金,掂量之下这分量应该足足有数十斤,于是又冷笑道:“就凭这个也想过关?”

说完,又拿着这一大包的黄金,转过身去,笑着对着身后那一众的官兵们说道:“这人想凭这个来收买本将,你们说要放他们过去吗?”

那些官军将士听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将军这时何意?这可是足足数十斤的黄金啊,即便是赵丰再加上这壶关数百号兄弟,干一辈子所得的饷银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但有这么多的黄金,他赵丰自己暗暗藏下就好了呀,现在拿了出来给大伙看,是要给大伙儿分吗?那这些人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就在这时,赵丰将那包黄金往地上狠狠一砸,大声说道:“给我拿下!”

而塞给赵丰黄金的那人早在赵丰转身的那一刻就猜到了赵丰的心思,刚刚他把赵丰叫到一边,也本来就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万一谈崩之时,可以来个擒贼先擒王抓住赵丰当人质,于是在赵丰下令之时,他也大吼一声道:“动手!”说着便朝那赵丰扑杀了过去。

于是,俩边的人马便厮杀了起来。

不过没什么悬疑,因赵丰的武艺出人意料的高强,那人想要从后背偷袭赵丰,反倒被赵丰制住,而其余人等也因寡不敌众纷纷被擒,没半柱香的时间,这一群闯关的人便都被绳索绑了起来,吊在了壶关的城头之上。

注:

1楇:[kuǎ] 击:楇戟而坠、应弦而倒者数千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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