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独孤与守卫,申蓝忍不住落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独孤亦心有余悸:“我怎么都感应不到你的所在,又卜算出你遇到大劫,幸而你平安回来了。”
申蓝转身要去客房看秦天,却见客房内一个男人推门出来。
骤一瞥,见那浅卡其唐装,申蓝只觉得心跳停了一拍,又猛烈地上蹦下跳起来,恨不能冲上天灵盖。
定神,原来,那肩膀稍弱了些,身形没有熟悉的魁梧,眉目又过于秀美。
原来,不是他。
却并非陌生人,虽从未真正面对过。
该怎么称呼?厉玉良,柳临,还是幻界中人?
那男人抱胸倚门,星目好笑地看着眼前女子从喜悦到失望,而后迷惑的表情。
申蓝却一把拉开他,探身入屋,里面空无一人。
“秦天呢?”她没用地气急败坏,泪模糊了眼。
男人转身面对她,耸耸肩。
申蓝注视他,隐约见到男人脖子上怪异的白色纹路,觉得自己的颤抖起来,缓缓伸出,扯开男人的衣襟,清楚看到那胸前裂瓷般的痕迹,全身瘫软了下来。
男人嘴角扯动出可恶的笑容:“这么久不见,你越来越热情了。我不习惯让女人主动的。”
申蓝已明白,面前的宿世孽障便是“死而复生”的秦天。但神情、言语清楚表明,从躯壳到灵魂,完全不再是日日挂念的那一个。
她深深注视着男人,妄图从细枝末节找出一丝丝秦天的影子。却只是失望。
男人没什么耐心,打了个哈欠,扯了扯自己的领子:“那家伙的品位真是……让我丢脸,无论衣服还是女人。小姐,你看够了么?”
申蓝无心反击他的不礼貌,恍惚间退出客房:“你休息一下吧。”
男人啪的关上门:“睡这么久了,一会儿你陪我出去活动下。”
申蓝跌坐在沙发上,独孤他们早就知趣地消失。
早就预想到,也被告知过,新的秦天不再是她的那一个。
但是,两年来的回忆能不留痕迹么?虽然相对生生世世的纠葛,两年不过一眨眼。
她不信。秦天总是那么镇定,总有办法在最后解决一切问题,会保护着她,无论身心。
这次也不会例外。
不管前生还是宿命如何纠缠,她只知道,今生她所认识的秦天,那个淡然温暖的男人,不会让她失望。
换了躯壳也好,变了本性也好。她的秦天,一定在那身体内某个角落,存在着。一定有一天,会回来……
思想间,客房门又打开了,男人换了件高领长袖的贴身黑T,嚣张地衬出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性感十足。只是在夏日,有些怪异。
“那家伙活了几十年,还是那么沉闷,很多有趣地方都没去过,你带我去。”男人命令似的对申蓝说。
申蓝无法憎恨原本是秦天的男人,何况他有迷人的外表。但不由就是讨厌他的轻浮:“别那家伙那家伙的,他叫秦天。”
“哈,那你准备怎么称呼我?”男人欺身上来,手在沙发上支撑着,距离申蓝十公分的样子,带着明显的挑逗。
申蓝推开他,而后嫌脏似的拍拍手:“你想我怎么称呼?玉良还是柳临?”
男人讪讪站起:“看来你完全记起前生的事了,哈哈,而且很讨厌我吧?你喜欢的话,依然可以叫我秦天。”
“不行。”申蓝坚决道,“你叫殷天好了。”
他不再是她的秦天。希望阴霾总有天会散去。
“走吧。怎么说我也是客人,带我去一些有趣的地方,尽尽地主之仪吧。”男人,殷天,不由分说拉起申蓝,往门外走去。
原来他说有趣的地方就是夜店。
震耳欲聋的音乐让申蓝感觉更加疲惫,自顾自一杯一杯啤酒灌下去。
殷天看来很快适应了现代社会的节奏,摇摆在舞池中间,吸引了**男女围绕。
跳累了,殷天不知哪儿得来的信息,拉着申蓝去KTV。
开了小包,申蓝心疼着自己的钱包,埋怨道:“你会唱歌么?浪费。”
殷天给她倒上洋酒:“我看你在那里一个人喝酒很闷,好像不喜欢那么吵。就找个地方陪你喝酒咯。”
申蓝惊异地看着他,原来他也有体贴的一面?
殷天很快恢复了可恶的笑容:“别误会,我还要吃你的住你的,自然要讨好下。”
申蓝的脸更黑了:“我是穷人。”
“我有那家伙,哦,秦天的记忆,知道你爱钱,你以为没有他你还能那么容易骗人家银子么?我现在虽然是人身,法力总比秦天强。我可以帮你作为房租。”
申蓝想及现实的问题,倒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交易。
“秦天,不会回来了么?”申蓝似乎自言自语。
殷天打破了她的幻想:“你再讨厌我,也要搞清楚。秦天不过是我失忆期间的人格,我回来了,他必须要消失,无论你有多爱他。”
申蓝听不进去,也不信他的话,沉默着喝酒。
殷天看着她,突然转身压住她在沙发上:“何况,他不明白,但我清楚,你真的爱他么?笑话。”
申蓝愤而要推开,却使不上力:“闭嘴。”
殷天似乎要恶劣到底:“他不过是你失去生存意义后的一剂药,你不敢一个人面对而已。痴情的你一点都不可爱。”
申蓝抵住他胸口,却不敢看他的眼,沉声道:“从我身上滚开。”
殷天坐起:“放心,我对现在的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身上的裂纹消失后,你那个秦天的意识会完全毁灭。你最好忘了他,也别再有什么指望。”
申蓝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却听到自己内心一种碎裂的声音,久久不止。
申蓝不想与殷天多言,又叫了一打啤酒,很久没有豪饮的肠胃很快还以颜色,让她直冲卫生间翻江倒海起来。
只记得吐得稀里糊涂,摇晃着走到走廊,已支撑不住,眼前昏黄的灯光消失不见。
醒来时候,风吹得头疼。
“醒了?”殷天没有回头,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嗯。”申蓝挣扎着,“我自己可以走。”却发现手臂完全使不上力。
“别动,你本来就够重了。”殷天仍说不出好话。
申蓝却想起更重要的事:“刚才怎么结账的?”
“废话,幸好你钱包里还有点现金。”
申蓝觉得头更疼了。
殷天把申蓝扔回房间:“你睡吧,你钱包空了,明天还要想办法赚钱。”
申蓝已没有精神反唇相讥,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天还未亮,申蓝忍着头疼出去找水喝。
客房的门禁闭着。她怔怔看着,没有发现独孤已站在身边。
“我想,你应该有事问我。”独孤坐回月光下的沙发上。
申蓝坐过去,随手点燃一支烟:“嗯。”
“原本我不该说,但你迟早也会知道,也许这样对你比较公平。”
“他到底是谁?”申蓝这个问题藏了很久。
“神。”独孤答得很简洁。
“神是什么?”申蓝轻声自语。
“神是有职位在身的仙,确切说,他是司过使。”独孤解释道,“是代替上天以人的身份监察人间的使者。”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申蓝苦笑道,她没想过秦天是那么神圣的存在,但这两年他不是只陪在她身边么?
“他不同,他是犯了错的司过使,当他是秦天时候,已不记得自己身份。他觉醒了,回复了自己的神格,作为秦天的那个人格,注定是要消失的。”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我记得前两世都见过现在他这个样子。”申蓝有太多疑问。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上古时期,枷罗族是天的子嗣,负责监督人世七情六欲,因果循环。但枷罗背叛了天,族人几乎灭绝,只有一支留存,并以转世方式逗留人间。”
申蓝记得这个名字:“就是我么?”
“对,枷罗把灭族之恨化为逆天之命,世代以逆转天命为任,但枷罗已越来越接近人,渐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上天派最优秀的司过使留在枷罗身边,促使她遵循自己的命运,淡化血脉中的叛逆。”
“呵。”申蓝冷笑道,“难道上天害怕枷罗么?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呢?我的命,又是如何?”
“冥冥中自有天命,我所知的只有这些。他带给你是祸是福,我已不知。”独孤叹了声。
这一切对于申蓝而说,毫无意义,那些遥远的天命,神族,能让她不用吃饭,不用为现实烦恼么?
“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让秦天回来。”申蓝狠狠掐灭了烟。
“在现实的空间,他已经死了。但我感觉到他的意识没有消失,如果能进入另一个次元空间,你也许能见到他。但他的意识不会存在很久。”
“嗯,他说,他身上的裂纹消失,秦天就回不来了。”申蓝的眼睛有些酸,仰头,深深呼吸。没事,一定有办法,天亮后,她会找到办法。
打开客房门,申蓝走到殷天床前,他睡得不深,很快睁开眼:“怎么?想到我这边睡?”
申蓝切了一声:“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殷天饶有兴趣坐起:“说说看。”
“让我再见秦天一次。之后,我会听你的,什么都行。”
殷天想了想:“可以,但我没有办法做到,除非到另一度空间。而我现在就是个凡人而已。那鬼仙刚才都告诉你了吧?”
“我知道有人可以做到。”申蓝放心笑起来。
又一次坐上往山区的大巴,可身边已不是那个温柔可靠的男人。
殷天一路抱怨着,座位太窄,他的长腿很不舒服。
“如果你愿意在后面跑着,我很高兴不用和你坐在一起。”申蓝看着窗外风景,淡淡说。
“我就那么讨厌么?”殷天自恋地摸着自己的脸,那可算得上可以颠倒众生的美貌。
“是。”申蓝不再说话。
下车后,两人必须步行上山,殷天难得地停止了抱怨,跟在申蓝身后。
盛夏天气,没几步申蓝已汗如雨下,却仿佛没有感觉,顾不上擦汗,急着赶路。
幸好,她要找的人远远已迎了上来。
白西陵依然一身白衫,笑得灿然:“来看我么?”
殷天打量着眼前让自己自惭形秽的俊美男子,秦天的记忆让他很快了解了情况,无礼道:“这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千年蛇妖啊?果然妖气十足。”
白西陵不以为忤,不卑不亢:“司过使大人,难得光临这穷乡鄙壤,慢待了。”
申蓝无心理会他们的暗涌:“我有一事相求,送我们入幻界,我想见秦天一面,就是这位大人另一个人格。”
白西陵讶然端详着殷天:“难怪有些熟悉的味道。不过我法力有限,一次送两人入界,我大约只能支撑五分钟。”
申蓝咬牙道:“五分钟也行。”
幻界中,是那天湖边的场景。
申蓝看着眼前熟悉的男子,泪又不争气地掉下。
秦天温柔地拂去她的泪:“你答应过我不再哭。”
申蓝恨恨地抱住他,咬向他的肩膀:“你还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秦天总是笑得那么暖,而这次的笑容有太多勉强:“我们都是上天的棋子而已。”
“你舍得么?”申蓝恨他的不作为。
“你爱我么?他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秦天的笑黯然起来。
申蓝没有回答哦。殷天那天说的话,一直在她心头猛扣。
她需要他,依赖他,他让她忘记了孤独和绝望。可是,她爱他么?她曾为了米高放弃一切,承受所有痛苦,她没有为过秦天。
秦天抚着她的发,舍不得她纠结的痛苦:“不管你爱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是遗忘了自己身份,遗忘了所有命运和天命之后的爱。也许,这份爱,已经存在太久。”
申蓝呆看着他,更加后悔没有好好把握在一起的时光。
“我曾经不放心离开,怕他伤害你,但他让我看得见你的命运,是和一个疼爱你的男人白头偕老,儿女在侧。我才舍得离开。你的幸福,不管是谁给与,都不重要,我不想你再回到当初绝望痛苦的样子。你的生命对我们而言,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这一瞬,多一点笑容,少一点重负。”
“我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多一天都好。”申蓝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哭泣耍赖。
秦天的影子越来越淡,拉起申蓝的手,放在他胸前:“申蓝,我会记得你的,不是枷罗,不是任何一个,只是申蓝。你会在我记忆中,活一百年,一千年,我不在了,也会把记忆烙在那里。不止一天,不止一生。”
申蓝怔怔看着他,这份爱,是否得到了最大的圆满?
只听得秦天在耳边说:“不要再让自己那么累,忘了自己是枷罗,你是个太美好的女人,应该拥有完整的幸福。他答应我,会守护你,直到你找到那个人。答应我,不再哭……”
申蓝的眼前依然是那个山洞,眼前只有两个美得邪恶的男人。
白西陵脸色更加苍白,笑道:“我已经尽力了,希望没让你失望。”
申蓝由衷说道:“谢谢。”
殷天按着肩膀:“你的牙真利,可以走了么?”
申蓝别过白西陵,没有理会殷天,沉重地离开了山洞。
回程路上,殷天一反常态保持着沉默,低头假寐起来。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不知为了车窗透过的阳光还是心境使然。
申蓝只觉得心头空茫茫一片,太多的惊奇,起起落落的大情绪,拥堵上来,核爆一般,只剩下苍凉。
车在前行,她该往何处。秦天在的日子,她没有想过未来。一个对现在感到安全和满足的人,又怎会如此冀望将来?而迷茫,是比一切现实困境更加残忍的切肤之痛。
申蓝不由微微颤抖,在这盛夏天。她不想理会什么看不见的天命,虚无的神族斗争,她是个二十八岁,无固定收入的单身女人,关心每天的餐费,喜欢漂亮衣服鞋子,想留住青春,想拥有爱情的凡人。
爱或不爱重要么?重要的是,她想要秦天在,想要他在身边。
就这样,既然她是彪悍的存在,那就抬起头,狠狠告诉老天:她要秦天回来!
下了决定,申蓝扬起了笑容。
殷天睁眼看到她的表情,顿觉寒意:“我怎么觉得你的样子很可怕?”
申蓝轻松道:“我不会允许秦天消失。”
殷天叹了声:“我知道你不会任天摆布。但我说在前面,你别指望我陪你在山区泡着,何况,蛇妖也没能力让你天天见他。”
“天天见又如何?你身上的裂纹痊愈,他不就消失了么?我要把他从你身体里救出来。”申蓝晃了晃手上的摄灵手机,“科学地说,把他的脑电波抽离出来。”
殷天愕然:“灵魂容器确实能做到,但毕竟不可能长久如此,他现在连一个游魂都算不上。一旦离开容器,必然灰飞烟灭。灵魂容器被损,也是一样。”
申蓝惨然一笑:“哪怕让他多存在一天,也是好的。也许那时候,我会找到其他办法。”
殷天不再言语,锁眉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