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煦,车内淡淡馨香,半小时的车程未到一半,申蓝已觉得昏昏欲睡,终于阖上双眼。醒来之时,已躺在一张浅蓝色床单的床铺之上,熟悉的黑色地面,是赵晗之的房间。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不能动弹。
赵巍之轻声道:“她醒了。”
古丘的声音冰冷:“没事,她至少三个小时后才能动。晗之,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要浪费时间,如果今天不能和她纯阴之体交合,你活不过今晚。”
赵巍之没有再看她一眼,首先转身出去,古丘随其后,回头特意关照:“把桌上的药吃了,多行几次,你才能彻底痊愈。”说罢,淫亵地笑了几声,关上了房门。
申蓝大约听了个明白,怒目看着赵晗之。他站在床边,目中空洞,毫无表情。
申蓝下意识瞥向自己的手臂,空荡荡,颤声道:“我的手链呢?”
赵晗之不屑地答道:“他们会那么蠢么?你身上的首饰玩意儿都给他们收了。”
申蓝才真正害怕起来,手链,手机,心剑,这借以防身的三宝都不在了,甚至她的吉祥物水晶盘。孑然一身,动弹不得,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么?
不,还有一丝希望。也许秦天会和每次危难时一样出现在她身边,或者是独孤,哪怕是守卫,一点变数都可能改变一切。
赵晗之似乎猜透了她心思:“别指望了。古丘在屋外设了结界。他比你想象的利害,短时间内,就是大罗神仙也进不来。”
申蓝脑内嗡的一声,心沉到谷底,只能口不择言:“碰了我你会后悔的,我,我有爱滋。”
赵晗之的死人脸终于有了表情,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信么?”
申蓝咬牙怒道:“你敢!我能动了立马废了你!”
赵晗之又恢复了冰凉表情:“你没机会的。我动了你,你即使能活也不过一具行尸。”
申蓝早料到如此,到口边的咒骂也吞了下去。动怒毫无意义,没料到自己会死得那么毫无尊严,想及父母还有沉睡的秦天,止不住涌出眼泪。死亡不过是迟早的必然,而给生者的痛苦才让人揪心。
赵晗之在床边坐下,看着申蓝的眼泪,叹道:“能哭,代表你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这是你的福气。”
申蓝泪眼迷蒙中窥见赵晗之的脸,一张没有人气的脸。比他的苍白病容更冰冷的,是一种死水般的沉静,仿佛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东西,这张脸上,没有欲望,没有攻击性,没有未来。这让她突然感觉到一丝生机。
赵晗之轻轻帮她抹去了眼泪:“放心,我不会那么做。”
申蓝难以置信这峰回路转:“你不怕死?”
赵晗之的笑很苦涩:“我没有你幸运,有活下去的理由。”
赵晗之如同说着别人的故事,讲述起来。
两个父母早逝相依为命的兄弟,和许多贫苦农村的孩子一样,受尽苦难也自强不息,念完大学走进城市,以为命运就此改变。
哥哥满心理想或是野心,终于职场得意,更娶得身价千万的富豪遗孀,步入豪门。
弟弟钟情医学,在哥哥的资助下,继续深造。
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世俗闹剧。
哥哥夫妻笃信风水玄学,富人的贪欲更难以填满。在古丘的指点下,家族生意更加风生水起。
弟弟觉得哥哥越来越陌生,走火入魔一般。
弟弟惹上怪病,嫂子离奇失踪。
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公平。
申蓝觉得事有蹊跷:“这不是太凑巧了么?”
赵晗之冷笑:“哪有那么多巧合。不,就那么巧合,我发现了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嫂子。就因为他想获得公司的实权,只要满7年,他就名正言顺继承所有资产。他疯了。”
“至少,他很紧张你。”申蓝相信人性中总有善良的一面,即使是恶魔般的人。
“我是他的吉祥物。古丘说过,我八字纯阳,能替他招财挡煞。”
“你不是说你们小时候关系很好么?怎么会变成这样。”申蓝不太敢相信。
“我也问过自己,没有答案。”赵晗之眼中闪过一点苦楚。
申蓝总感觉其中内有乾坤:“你没怀疑过古丘么?”
“有,我的病,他的改变,可能都和古丘有关。但怀疑有什么用?他把古丘当神供者。”
“你嫂子现在还在这房子地下?”申蓝看向地面,有点毛骨悚然。
“是。如果我放了她,哥一定难逃法律制裁。我还是做不出来。呵,我没那么伟大。至少,我不能亲手推他去死。”赵晗之说得轻飘飘,申蓝明白他心里那份兄弟之情有多重。
“别逞强了,你不是不想活,是想救他,是吧?”申蓝皱眉,她讨厌这么麻烦的剧情。“如果古丘救不了你,赵巍之就不会再相信他。你真的以为离开古丘,他就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赵晗之避过申蓝的眼神:“别自作聪明了,我不是为了他。只是厌烦这样活下去。”
申蓝不再管他们兄弟的纠葛,目前只有脱身,才有机会解决这一切:“你有办法帮我拿回法器么?”
“没有,东西在他们手里。不过我知道他们给你下的药,是我以前自己配制的,我可以解。”赵晗之起身到书桌前鼓捣起来。
申蓝喝下赵晗之拿来的药水,身体逐渐有了知觉,坐起来活动身体:“谢谢。”
“不用,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你一样走不出去。”
申蓝笑道:“我有办法。”
赵晗之听过申蓝的计划,微点头表示应允,便走开在书桌边闷头看他的医书。
申蓝决定了一搏,开局尚有两个小时,便不再多虑,只待见招拆招。
翻看晗之的书架珍藏,叹为观止。中医古籍,古方奇书,恐怕比许多图书馆藏要丰富得多。也可窥见晗之痴迷此道,看来他也并非不学无术。
窗外阳光有所收敛,阴沉沉压下来,消减了暑意。
申蓝心中有些躁动,闭目养神,却无法平息心绪,不是因为目前局面,而是眼前一幕幕闪过秦天陪伴的日子。申蓝隐隐不安,第一次感觉秦天越行越远,逐渐消失身影。这种感觉带来挥不去的疼痛,泪落不止,只希望早点脱身,能见到他,让自己平静下来。
门口终于响起脚步声,随后有人敲门。
申蓝和晗之对视一眼,迅速回到床上。
晗之见申蓝点头示意,起身开门。
古丘疾步进来,到床边见申蓝瞪目含怨,面有泪痕,只道大事已成,喜形于色。
赵巍之则挽住晗之手臂,急切道:“身体有没有感觉好些?是不是累了?”
晗之冷冷看着兄长,见他目中的关切,又不忍,扭过头去。忽然抓住赵巍之的手,俯下身去:“哥,我好难受。”
赵巍之见晗之眼眸如血,呼痛不止,大惊失色:“古先生,怎么会这样?晗之不是痊愈了么?”
古丘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赵巍之见弟弟深受折磨,失了方寸:“他受不了了,古先生,山龟血呢?”
古丘不屑地看着二人:“喝什么都没用了,何必浪费。”
赵巍之悲愤交加,一把扯住古丘的衣领:“你搞什么鬼!”
古丘右手运力出拳,轻轻松松把赵巍之击倒在地:“留你们俩也没用了。”
只见赵巍之口吐鲜血,申蓝心中一紧,古丘果然深藏不露,内家气功了得,恐怕在场几人合力也伤不了他。
古丘看着房内非残即伤的三人,一脚踏在赵巍之胸前:“告诉你们也没关系,要怪就怪你利欲熏心,放心,你的遗嘱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财产我一定会代替你们一家好好享用,哈哈。”
赵巍之逼于形势,乞求道:“你要钱而已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你救救晗之,他没有错,我会带着他永远离开这里。”
古丘唾了一声,冷笑道:“钱是什么东西?你弟弟没错,错就错在他是纯阳之命,可惜灵气不纯,我费了收集二十年纯阳魂魄煅取的七阳散,才在他体内煅烧出纯阳灵气。你又把这么好的天生纯阴女带来,难得的是她灵气已成。哈哈,只要她生出灵婴,我的长生药就可以完成了,哈哈!”
古丘仰天大笑,一番言语令申蓝毛骨悚然。
而申蓝只用了一句谎言就令古丘瞬间崩溃:“呵,你算漏了一点,我根本无法生育。”
古丘愣住,随即否定:“不可能,我早查过你八字,你命中有子。”
申蓝缓缓坐起,脸上微笑带着残忍:“不错,可我已经亲手杀了我的孩子。你没查到么?”
古丘难以置信地看着申蓝,没注意到身后晗之迅速来到他身前,将一把药粉洒向他双眼。
古丘痛至惨叫,双眸如火烧,瞬间已完全烧毁。
古丘激愤,双手合十,肌肉膨胀撕裂了上衣,一股黑气从全身散发:“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申蓝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对手之强从未遇过,死亡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
古丘影如鬼魅,反手一击,晗之便如落叶般被推出三米之外,撞击到黑色墙壁上,只听得闷闷一声,晗之倚墙滑下,脑后在墙壁留下痕迹。血迹在黑墙上并没有醒目的血红,只是沉着而潮湿。
晗之浓密的睫毛如蝶翼,休憩在苍白的脸上。原本孱弱的身体,哪经得起霸道的外力。
申蓝的愤怒超越了对力量的恐惧,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切肤的疼痛令她头脑异常清明,念起秦天教授的口诀,字字如刃割心。掌中白光骤起,延伸两尺,寒光逼人,嗡鸣不止。
这才是真正的心剑。怒鸣欲动,随心而发。
申蓝迅即直刺古丘心脏而去,古丘慌忙避让,剑刃深入肩头,刃利没骨,剑疾不见血。
申蓝拔剑,古丘肩头血飙如泉,再刺,却被他轻松避开。
古丘冷笑道:“你就这点本事了么?”
古丘右手二指夹住剑刃,左手延剑身推去,掌心所至,剑气散开如雾。
申蓝惊愕,正待再聚剑气,古丘掌风已至,申蓝只觉双手骨裂,痛至心扉。浑身失力,瘫软在床铺之上。
古丘闭目大笑:“哈哈,虽然不能取得灵婴,待我将你挫骨扬灰,取真魂炼丹,也可续百年性命。”说罢,周身黑气愈浓,笼罩半个房间。
黑气压下,申蓝只觉得千钧压顶,如被人捏在手心。周身泛紫,无一处不疼痛。脖颈如被扼制,不能呼吸,气血逆行,直冲头顶。
眼珠受颅内压力,几乎夺眶而出,申蓝只见到眼前漆黑,晕厥过去。
“申蓝。”一声清脆,如泉水叮咚,渗入申蓝耳中。却无法见到出声之人。
“申蓝,你想活下去么?”女子的声音,带着轻快愉悦。
“想。”申蓝声带无法振动,却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能帮我?”
她想活,虽然曾以为生无可恋,但她现在不能死。她还要等秦天醒来,她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谁也帮不了你,但你自己可以。”
“我不行,我动不了。”
“你可以,我也不会让你死。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申蓝知道这世界有鬼有妖,却没有无私的上帝。即使眼前是要求她灵魂为酬的撒旦,她也会答应。
“呵呵,这就够了。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声音渐渺。
申蓝身边的黑气淡去,她站起,眼中空洞,面无表情,如地狱之使。
古丘感觉异状,疾步遗至申蓝方向,伸手欲抓住申蓝颈项。申蓝却晃身不见,如鬼影一般移到了晗之身边。
申蓝蹲下,手掌按在晗之头顶,晗之张口,从口中涌出一线深紫烟雾。
紫烟直袭古丘而去,环绕三圈,将他身边黑气迅速吞噬。
古丘已无法动弹,惊恐道:“这是什么,你是谁?”
申蓝听得自己的笑声如银铃:“不认得么?这就是你偷取的四十九个纯阳魂魄,是你还债的时候了。”这声音明明就是刚才耳边出现的“撒旦”。
紫烟中,依稀出现重重狰狞面目,四十九个紫色头颅,张开已无血肉的大嘴,啃咬着古丘的身体。每一口血肉模糊,每一口都闻得古丘撕心裂肺的痛叫。那些头颅愈加兴奋,唯恐下口慢了争不得一口血肉,加快了撕咬的速度。
申蓝不敢再看,却无法闭眼转身,眼睁睁看着古丘痛死过去,那些大口没有停歇,手臂,大腿和胸肋处已见白骨,仍不舍弃,恨不得将骨髓吸光。心、肝被当做珍馐,脏污的肠子被丢弃一边。
“够了。”申蓝听得自己口中冰冷的声音。皱眉看着眼前恶心的残局:“收拾干净!”
那些魂魄盘绕起来,将古丘余下的残肢一扫而光,只留下地面上暗暗血迹,而后聚在一起,呜咽起来。
申蓝在血污中找到了自己的法器,在早已吓晕的赵巍之雪白的衬衫上擦干血迹。
咬破手指,念起度字诀。这次度化的力量显然不是当初度化银杏女鬼的念力可比。紫烟逐渐散去,呜咽声停止,只见得一个个灰白身影,有十几岁的男孩,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衣着各异,依次叩首感谢而去。
屋内恢复了平静,申蓝只觉得脚下一软,又晕厥过去。
“申蓝,你醒了!”赵晗之跪在她面前,激动不已。
申蓝见他显然有了血色,欣慰道:“你还会笑啊?我以为你只会拉臭脸呢。”
晗之像个孩子一样傻笑:“你醒了就好。”
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申蓝也觉得暖了起来,做好事,果然,会比较开心。
见地上已不见了血迹,申蓝正待发问,晗之解释道:“放心,我已经让人清理干净了。你晕倒之前我已经醒了,只看到古丘躺下,身体突然不见,留下一堆血迹。”
“会不会惹麻烦?”申蓝担心,毕竟死的是一个人,法律上算是谋杀?
晗之浅笑:“古丘从何而来没人知道,不会有原告,也没有尸体。应该没事。”
“你哥呢?”申蓝发现赵巍之已经不见人影。
“他总算清醒了,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做那些事,可能是古丘动了手脚,让他失了本性。现在他已经带嫂子去医院了,希望大嫂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晗之笑得开怀,能找回他心目中的哥哥,可能比死里逃生更值得开心吧。
“我睡了多久?”申蓝看窗外,天色已黑。
“五个小时了,幸好你醒了,饿么?我陪你吃饭去吧。”
“不用,家里还有人等我……麻烦你送我回去。”申蓝觉得好累,那个小屋,才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