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花凋是打车上来,无人陪同。申蓝嘱咐晗之开车把花凋送到她住的酒店。自个儿拿着支票乐不可支。怎么想都又觉得不放心,催着秦天赶出去把支票入账,怕其他几个摸不着银行的门。
白西陵看着合不拢嘴的申蓝,嗤笑道:“都做了人家老婆了,还是狗改不了那啥。”
申蓝嘿嘿一笑:“要是你能变出万贯家财,我也懒得管这闲事。”
晗之抢白:“先生说过,如果用法力谋财,会有损修为。”
白西陵连转了话题:“你也别嘴硬,就算没这笔钱,你也不会置身事外,烂好人一个,我们难道不认识你么?”
练若雪轻拍申蓝的肩:“现在既然揽了这件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了。石异人并非常人,他不愿意出现,恐怕我们也无可奈何。上次他显然是冲着小蓝来的,我们要找到他,除非有办法引他现身。”
晗之疑问到:“你意思是让蓝姐落单,让他觉得有机可乘,自动出现?那蓝姐不是很危险?”
白西陵不认同:“如果他真有我们不可知的能力,我们没那么容易瞒过他偷偷保护小蓝。小蓝独自面对他,未必太冒险。”
守卫一直在暗处没敢插嘴,此时也急忙窜出来,齐声道:“不行!”
申蓝总觉得有些不对:“也许我们都想错了。”
众人看向她,不解。
“上次交手,他完全把我们玩弄在鼓掌中,而且,只是他一人的力量,寅老实力如何,尚不知晓。如果他想对我不利,上次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他的所有作为,看来只是想找到我,然后得知我的能力。既然他是金系族人,自当和我们一心。也许,他只是对我们还不够信任而已。”申蓝笃定道,她有种感觉,异人绝无害她之意。
练若雪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把你置于危险之中,他会出现?”
申蓝点了点头。
白西陵未知可否:“等秦天回来再做主张吧,毕竟你是他的人了。”
申蓝恳求的眼神看着秦天,而众人已知趣退去。
秦天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决定的事,一向没人能阻止。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安全回来。所有法器都带着,让晗之帮你做些药丸。做好充足准备。”
申蓝拉住他的手,捧在面前,印上自己的唇:“谢谢。”
秦天柔声宠溺道:“傻瓜。”
申蓝把脸埋在他手心,心软到化。
行动被安排在白西陵的领地,那个让申蓝进入过幻界的村庄。
白西陵反复叮嘱,不要超过他的山洞三公里范围,否则众人无法得知申蓝的状况。
申蓝一一应过,带着晗之加强过的各种丸药,毅然出发。
她知道身后有多少担忧的目光,却不容自己转身。
将自己置于险地并不可怕,心里的那种不安更让人心惊。一切似乎很好,嫁给喜欢的人,和朋友一起做喜欢的事。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内心被挖去一块,无法弥补。
眼前的场景仿若昨日,那棵银杏依旧茁壮。
这种山林,几百年来掩埋了太多枯骨,难免有不定之魂,被山水之灵抚慰着,在时光中遗忘自己,遗忘仇怨。
申蓝定下心神,在山脉龙骨之处祭起一袭黄绢,咬破舌尖,以体内至阳之血祭起独孤笔记中的地藏禁咒——蚀骨万魂咒。
此咒乃以修行之人全部阳气为引,可破一地风水,唤起万千恶魂。施咒者不仅丧失法力,且自己进入中阴身状态,承受万鬼噬魂之苦,代表“入地狱”。古往今来施咒者,唯有地藏以大慈悲大修行得以度化众鬼。当然,他人也没有理由动用此咒,独孤才记录在册。
原本说定,施咒时封存一半阳气,只要引出一切冤魂即可。但申蓝意识到,如不全力一搏,此行恐怕白费心机,便擅自以命相赌。
咒成,四周一片寂静,空洞如宇宙之初。
申蓝只觉得全身很轻,一种异样的气场从脚底到头顶,仿佛抽去她所有温度。慢慢的,开始觉得冰冷,觉得痛。一阵反胃,却什么都吐不出。
寂静不再,脸庞渐渐感觉到冰锥一般刺痛,痛到极致,倒也麻木,微微有些痒,手一触碰,才知是血流淌下的感觉。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分得出男女老少。苍老的叹息,少妇的泣怨,孩童肆意的啼哭。忽而又融成狂狷的笑声。周而复始。
眼睛渐渐模糊,留下的滚烫,不知是泪是血。
怎能没有恐惧,咬紧了牙,唇上的血在舌尖,闻得到微腥。
更难抵挡是,是无助,和绝望。
她想,这次,恐怕到了尽头了。
能够倚赖的人,再也不能触手可及。
微妙的思绪,种种,涌上来。
她从未后悔自己的任何作为,却在此刻想起,如果。
如果没有爱上米高,简单的,不去追求什么真爱,嫁人生子,柴米油盐。
如果没有轻生过,如果没有遇到秦天,普普通通做个独立的单身女子,安身立命。
如果在白西陵的幻界不愿醒来,在梦里生,梦里死。
如果不顾什么前世债,今生孽,好好做个半吊子天师。
如果……
每一种如果,增添一分疼痛。
想下去,身上每一寸都被撕扯着。
千万个鬼魂,用尖利的手指,剜着她。继而又在伤口处,狠狠撕裂,拽着。把她往无数个方向,拉扯。
只有一种感觉,她,将被瞬间分为无数血肉,灰飞烟灭。
清脆的一声,破开万鬼的悲鸣,穿透申蓝的耳膜。
是晗之给她的小药瓶,摔落,破碎,各色的药丸滚了一地,瞬间被众鬼抢夺了去。
本应是增加了绝望,而这清越的破碎声,却令申蓝涌起了最后的求生欲。
如果她没了,他们怎么办。
父母,秦天,晗之和朋友们。每一个,都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她回来。一生得到如此多的爱,有几人堪比?
已不容多想,全身的血液仍在流失,浸湿土壤,以及,被扯落散地的彩石链。
下意识念起“度”字诀,即使没有法力,即使没有身体,意志,仅存的意志还在。
虽然双眼看不到,但心中意象有微弱的白光出现。
在黑暗与血红中,那白光奄奄一息,却始终没有熄灭。
耳边的叹息与悲泣,一切的怨愤和仇恨,不知是否幻觉,略略安定了些。
有一些拉扯的鬼爪,离开了申蓝的身体,或掩面而泣,或怔怔发呆。
这些怨气较低的鬼魂,被吸入了白光中,白光的范围增添了些。
申蓝深呼口气,继续发力。
鬼魂们见自己的同伴消失,噤声了片刻。发现白光的来源后,似乎被激怒了。
一股黑气包围住白光,渐渐,掩埋。
申蓝感受到那种温暖气息的终结,心中苦笑一声,也知自己做了最后能做的。闭上鲜血淋漓的眼,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她没有见到,胸口的水晶盘,飞快旋转起来……
“主人,结界为什么能破?”一个苍老的声音。
“地藏禁咒唯一的生路就是度人之心,当最后关头,施咒者想的不是灭鬼,而是度鬼,禁咒就会打开一道生门。”回答的声音不脱稚嫩,却镇定冷静。
申蓝明白,她等的人到了。刚想开口问,被异人制止:“别说了,先给你疗伤。”
寅老点头,俯身,化作一头白虎,身形硕大,姿态矫健,白色皮毛泛着幽冷之光。金色的瞳孔摄人心魄,嗷一声,地动山摇,将周围怨灵悉数喝退。
白虎的巨口接近,仿佛要将申蓝吞噬,她闻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直至嗅觉都失去,也感觉得到,那种污浊气息。
然而,身上的历历伤痕闭合起来,眼睛也不再淌血,五觉苏醒,甚至更加敏锐。
申蓝能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吐特吐起来。
“这什么味道啊!”申蓝怨道。白虎似乎感到不好意思,退后了两步,恢复了寅老的人形,站在异人身后不语。
异人浅笑:“这是人在濒死前的最后气息,有绝望有不甘有心愿有懊丧,所以,味道是差了点。但是疗伤续命的圣药。”
申蓝恍然:“这就是白虎的食粮?然后练成你生存所需要的灵气?”
异人表示默认。
申蓝越发觉得不对:“所以你搞那么多是想制造更强烈的濒死之气?”
异人不屑地冷笑:“现在的世道,枉死之人还少么?我何必使那些手段。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东西。”
申蓝追问道:“结果呢?”
异人沉思片刻:“首先,你不够强,不够狠,应该不是当年浩劫的元凶。第二,你确实心有慈悲,会是个合格的战友。”
申蓝不语,知道异人已打算说出事实。
“我是当年唯一以本体存活下来的五行族长。因为我很少和其他族人来往,事情发生的时候,世间已经千疮百孔,倒是那么多枉死的灵体给了我和寅存活下来的能量。但我看着我的族人一个个死去,寅忍着痛苦去吸取同族的濒死之气,就为了让我活下来。你知道那种感受么?你不会知道……”
“我想了太多年,也只能组织出一部分真相。五行族作为天的使者,本来安定有序。但这种平衡被某人的野心打破了。那些年,是不是还是天在执事,或是,天已亡,谁也不知道。枷罗族是五族之首,带着天的旨意,令五族自灭。有反抗,有屠杀。只剩下五族族长之灵是无法毁灭的,各自化身或转世,忘记了那段惨烈的过去。只有我,还记得些许,记得的那一个,才是最痛苦的。”
“五族重聚,再建天道是必然的。当年,维护一切秩序的是天玄矶,它记载着五族的行为,决定奖惩。而五族则分别掌管世间其他生灵。天玄矶就是所谓天道,或者说就是天。一切浩劫,从天玄矶毁灭开始。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不管是五族任何一个,但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申蓝深呼吸,消化这些信息:“谢花凋的出现,是你安排的?”
异人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意外,当年的车祸,原本他们一家都难逃一劫。但她父母死前强大的意愿传递给我,只愿保她一命,我一念之仁,才造成这等麻烦。否则,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老之身。”
申蓝想怨责他的冷漠,却又不由认同了,人命只是一个个轮回的短暂状态,他能有这片刻仁慈,想来是在世间太久,对人有了不同的情感。“你打算和我一起回去么?见见大家。”
异人冷哼一声:“我认可你,或者是我愚蠢的决定。但我没打算愚蠢到相信所有人。如果五族没有出现异心之人,当年不会这般。”
申蓝不敢想,无论哪一个,都是她换命的朋友。也许,也许当年只是意外?“你打算怎么办?”
异人说道:“你就这样回去,我说的,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可以找到智者,要求恢复当年所有记忆,五族重聚。到时,自有分晓。惩治了叛徒,天玄矶自然重组。”
申蓝讪笑着,想起那张诱人的支票,央道:“你还是跟我走一趟,谢花凋的事,做个完结吧。”
异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