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已是一个傍晚。夕阳快下山了,但斜晖脉脉,从落地窗照进来。整个房间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平空添了几份凄楚。?
迟灵瞳眨了眨眼睛,又闭上了。觉得自已还没有完全醒,应该还在梦中。怎么会有一屋子的人??
她闭了一会儿又睁开来,略略移了一下眸光,她看到了谭珍眼睛红肿地站在她床前,迟铭之脸上隐约留着青灰的胡渣,仿佛比上次见憔悴了苍老了。关隐达,萧华,呃,就连她的小继母甘露也在,她膝下一对蹒跚的孩子是左左右右吧,萧子桓在对陶嫣然讲着什么,陶嫣然好象在抹泪,还有陈晨、颜小尉。他们表情各异地对着她嘴巴张张合合。?
她一片茫然。?
才一瞬间,屋子里的阳光消失了,代之是浅浅的暮色。医生进来开了灯,让众人让开,托起她的右臂,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关厅长,手术效果很好,明天可以出院。”医生对关隐达说。?
“这些日子麻烦了。”关隐达与医生握手,送她出去。?
“瞳瞳跟我回滨江,我来照顾她。”迟铭之说。?
“不行,瞳瞳是我的女儿,当然由我来照顾。我工作不象以前那样忙,隐达也能帮助我,省城医疗技术也高。”谭珍说。?
迟灵瞳突然笑了,“我要去香港。”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象铁棒在沙纸上磨过。?
屋子里突然静得连喘气声都非常清晰。?
“瞳瞳,你哪能坐飞机?”谭珍哭出声来。?
“我可以打镇静剂,一觉睡到香港。”?
“迟灵瞳,”萧子桓突然冲了过来,揪住她的左臂,“你醒醒吧,他都下葬一周了,你要去香港看他的墓碑吗?”?
一周了?她询问地看向谭珍。?
谭珍哽咽地点头。?
裴迪声说四天后回来,她没等到,现在又延迟了一周。在这一周里,她节约了麻醉剂做好了接臂手术,所有关心她的人全拥在她的周围。?
时光如流水,真是不假,已是新一年的开始了。?
孔雀讲过,这一年是寡妇年,不宜嫁娶,要规规矩矩地守好自已的心。?
裴迪声真的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连影子都深埋在地下。?
意识从脚底泛上,她醒了。?
关于裴迪声的消息并不多,君牧远来过一次,把裴迪声公寓的钥匙送给她,裴家的人请她帮着处理里面的东西。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站一会就走。?
她去不了香港,她对谭珍和迟铭之说,她要先回趟滨江,然后再去省城休养。谭珍新家刚装修完毕,有许多东西要采买。谭珍想了想,同意了,但只答应让迟灵瞳在迟铭之家住半个月。?
左左右右象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要醒着,就动个不停、叫个不停,烦得人心神不宁。?
迟灵瞳让迟铭之和甘露也先回去,她把公司的工作交接下,与颜小尉合租的公寓的租金结清,再替裴迪声处理公寓,全部结束后,她再坐车回滨江。?
她说的时候,神色平静,眼眸清澈,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看上去象是恢复正常了。?
谭珍和迟铭之无奈地离开了青台。?
颜小尉和陈晨陪她回到公寓。陈晨一路上是长吁短叹,他只是想显摆下自己的设计,不想使迟灵瞳摔断了手臂,还间接地丢了工作。而在这时,她所爱的人又永远离她而去。?
“迪声不在青台了,我还留在这干吗?我现在就是一只迷路的小鸭子,只想游回母亲的怀抱,撒撒娇、汲取温暖。”断了次手臂,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唯有眼眸一如往昔的清明。?
陈晨与颜小尉对视一眼,相互摇摇头。?
不知是不是从裴迪声身上感觉到一辈子说起来很长,但说中断就中断,一丝预警都没有,陈晨与颜小尉决定同居。陈晨把原来租的公寓退了,搬到颜小尉这里。迟灵瞳只要把房租付到月底就行。?
这些都是小事。?
她手臂不方便,行李只能麻烦颜小尉和陈晨收拾、打包,然后再快寄到滨江。快递公司的人服务态度真好,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公寓取包裹。?
“这么巧,嘿嘿,我正要往你家送快寄。”快寄员是个半大小子,脸上茸毛很重。?
“我这一阵没上网买东西呀?”颜小尉是个网购狂,她疑惑地问,“是不是地址弄错了?”?
快寄员拧拧眉,从身后象只麻包的背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状的包裹,“地址没错呀,迟灵瞳不住这儿?”?
迟灵瞳抱着那只大眼睛的娃娃站在房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讶然地抬起头。?
包裹是从香港过来的,寄件人姓名赫然写着“FRANK”,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手表。一块是他说已变成他身体一部分的卡地亚坦克腕表,一块是只纯银的女式链表,古色古香的外壳,上面装饰着暗花的古埃及纹路,里面特意放了张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留宿在她公寓时的。可能是他早晨用手机自拍的,他笑得很甜蜜,她还在梦中,窝在他颈处,象只憨憨的猫咪。?
“灵瞳,现在我的从前和未来都给你了,公平交换,你以后的分分秒秒也就是我的了。PS:你若敢不从,我有与你同床共枕的证据。”?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裴迪声嘴角微微上扬的微笑。?
明知她现在在乐静芬眼中是颗肉中刺,她到公司清理自己的东西时,陈晨仍坚持陪着她身边。其实哪有啥东西,把电脑里的私人文档清清,还有几枝笔,常看的几本工具书。?
她是懂礼貌的姑娘,一个一个办公室的道别。同事们投向她的眼神有怜悯有鄙视,她都回以温婉的微笑。?
最后她来到了乐静芬的办公室。?
乐静芬正在批阅公文,看到她,神情僵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笑笑,“乐董,我走了,谢谢你这两年对我的照顾。爱上谁是老天的安排,并非随我们的意愿所为。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别轻易放弃听海阁项目。”?
她朝乐静芬鞠了个躬,然后转身。?
她又挑了一日,去萧家做客。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和萧妈妈东扯西扯。好奇怪,她居然和萧妈妈有共同语言。如果可以,她也愿记忆停留在某一个时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等所有的杂事都忙完了,她最后来到裴迪声的公寓。?
她是一个人来的。?
门打开,屋子里有点凌乱,座机的话筒还悬在空中。他回香港时,是从医院走的,再在那之前,是她离家出走,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公寓。?
她想像得出他紧张的样子:俊眉蹙着,薄唇紧抿,目光深沉得象一湾海,身子挺得笔直。?
呵呵,他也曾为她这般患得患失,这也是一种幸福,她笑了。?
屋中的每一件家俱,她用左手缓缓地摸过。每一件衣服,她用左手细细地叠起。每一本书,每一枝笔,她用左手装进盒中。在他的抽屉中,她看到了一张设计图。不是房屋设计,而是一套公寓的装璜设计。是憩园临江的一幢三层公寓的最顶层,大片的落地窗,可以开启的屋顶。。。。。。?
她看到他在图纸上做了几个标记:客厅、餐厅,迪声的书房、灵瞳的书房、灵瞳的置衣间、迪声和灵瞳的卧室、宝宝小床搁在哪??
坏家伙,我又没同意嫁你,你竟敢背着我YY,哼,还敢说宝宝!她嘟哝着,摸着图纸上的字,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迟灵瞳回滨江已是腊月底了,春运高峰,长途车站里挤满了人,一票难求,但她却买到了两张票。萧子桓想开车送她,她没肯,美食府这两天不只是数钱数到手软,连脚也是软的。?
行李都已快寄走了,她就晃着个独臂上了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她从包里拿出《中国民居》,眼睛紧紧地盯着车门。?
车上的旅客全到齐了,司机讶异地扫过迟灵瞳,车缓缓出了车站。?
刚出市区,司机突然一个刹车,车门开了,迟灵瞳心怦怦直跳,她闭了闭眼。?
“二百四,少一分都没得商量,现在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司机对着车外面的人说道,“你上来,我不让你站,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外面人的语气很无奈。?
一只大布包扔上了车,然后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鞋。迟灵瞳心“咚”地一声直坠谷底。?
搭车的人拎着布包往车后走来。?
“这里有人。”迟灵瞳对正欲坐下来的搭车人说。?
“不明明空着吗?”?
迟灵瞳举起两张票,“是有人。”她固执地说。?
一车的人都看向了她。?
“你有问题吧,这里除非有鬼,哪有个人影?”?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你听到没有?”迟灵瞳突然大吼一声,然后泪水象崩了堤一样,哗哗地流着。?
“毛病,不坐就不坐,哭什么。”?
她就是要哭,肆意的哭,大声的哭。?
八个月前,她也是一个人上了车,在最后一排,靠窗,手里拿着《中国民居》。?
车在要开动时,一双长腿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漠然地坐在她身边,视线落在《中国民居》上。?
“看得懂吗?”他问。?
她微笑地仰起脸,“你想要一个,我可以给你造。”?
那是他们的初识。?
如果能预知结果,她会一直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他。?
旧爱如糖,甜到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