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端倪始露
次日,将军府。
暖英阁内,“夫人,有句话……为夫不知当不当讲?”
连华英将棉布巾摊开挂在木盆沿上,回过身说道:“夫君对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吗?”
“不是,我……”
瞧着即墨黎云一大早的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由得打趣道:“难不成夫君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英儿的事?”
“哎,夫人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后者一脸无奈。
“坦白从宽哦~”
“……夫人可觉得,萧儿有何奇怪之处?”支吾了半天,即墨黎云仍是一脸纠结。
“我还以为夫君想说什么呢。”连华英娇笑一声,不甚在意的道:“萧儿能有什么奇怪的?”
“唉,我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那就别说了,虽然萧儿自从回了京都之后,确实不再像以前那样贪玩,也肯安了性子读书,但是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连华英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笑意吟吟的道:“难不成夫君还想萧儿像以前那样,时不时的把你气得上蹿下跳的,夫君就开心了?”
“为夫何曾上蹿下跳了……”言语间不由底气不足。
“好好好,不曾,不曾,是英儿被气得上蹿下跳。”连华英故作赔罪,后又提醒道:“夫君该去赴约了,免得三弟先到了就又得罚你的酒吃。”
“夫人说的是。”即墨黎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油然开怀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三弟仍是以往的脾气……”
话犹未落,他面色忽地一变,等着外廊上的脚步声消停后,低声道:“对于府里的苍蝇,夫人实在揉不进眼,那就随意打发了吧,总归是有为夫在呢。”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连华英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她眼中精光一晃而过,正色道:“府中之事,夫君不必担心,英儿省得。”
即墨黎云抚了抚她的鬓角,叹道:“辛苦夫人了,除夕宴一过,那些没讨到好的人,恐怕又会多生事端,得让人多看着点萧儿才是,别老让她偷跑出去。”
“知道了,如今萧儿不知有多安分呢。”提起自家闺女,连华英满心都是欢喜色彩,“说起昨日的除夕宴呐,还得多亏了她那股子的机灵劲儿呢。”
“是啊,多亏了……对了夫人,你可知萧儿口中的那位老翁?”
“这个我倒不曾听她说过。”连华英摇了摇头,复又一脸释然的道:“萧儿以前总是溜出去玩,或许她真有何境遇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呢。”
“或许吧……”
即墨黎云附和着点点头,心中的忧虑一点也不曾消减,可他又实在不忍心说出某种疑虑,来打破自家夫人的笑颜,心道总不过是自己的猜测,暂且就先放在一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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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日最美的阳光,不过晴空艳涟,微风亦凉。
潇湘阁外,小香正往院中的躺椅上盖一件薄毯,动作分外小心翼翼,深怕吵醒了窝在藤椅里的人儿。
其实萧凰并没有睡着,只是她闭目养神得太久了,久到时间足够再一次翻遍整个夜晚。
还记得,昨日未等宫宴结束,南宫七绝就以有要务在身,向夏禹帝请辞。
目光追逐着那抹红色身影向琼霞殿外走去,萧凰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称自己想去外面透透气,然后不等连华英说出“娘亲陪你一起去”的话,她便起身从后门匆匆跑了出去。
南宫七绝离开宴会后不久就发现有人一路尾随,心中不免生出一种逗猫的恶趣味,所以他也不使用轻功,而是慢悠悠的步行。
只不过,脚下的路是越走越偏……
兜兜转转,萧凰不知跟了多久,忽然一个晃神,视野里的那一抹红衣便消失了,她站在原地,心下疑惑顿起,人怎么不见了,难道她跟丢了?
正如此想着,背后骤然一阵阴风袭来,她这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右侧几米开外是一道废弃宫殿的断墙,砖瓦破落,杂草丛生,除了夜空里的星辰,没有半点灯火为她照明。
周遭的物什一一在她眼前闪过,萧凰心里奇异的有了一种易地而处的悲凉感。
借着月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她看到围墙旁边还长着几棵大树,虽然枝干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的踪迹,不过主体的树干还是长得挺粗壮的。
她走到其中一棵枝丫稍微多一点的大树下面,一边细细观察着,一边喃喃自语道:“左边的枝丫茂盛一些,右边的则较为短细,那这个方位大概是皇宫的西边,而琼霞殿是皇宫的南殿……”
在连续察看了好几棵树的情况之后,“那么以这个地方为起点,向左上方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琼霞殿了。”
原地逆转九十度,萧凰正准备离开,眼眶里蓦然就映现出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星辰下的身影。
夜风拂过,发尾轻轻飘起,星空那么静,眸光那么沉,如叶点水,潋滟一方仿若月宫里走出来的仙灵。
原来他还没走,萧凰不由莫名欢喜,心中的烦闷感霎时间一股脑儿的抛开了。
同样的,南宫七绝回视着那个围墙前面的人儿,在这墨色笼罩的天地间是那般的娇小,却又剔透得好像一方水晶,黑暗里独自散着光点。
特别是那双晶莹的眼睛,在她转身看到自己之后,本是淡漠无波的眸子瞬间变得亮闪闪的。
因为他的这张脸,那种目光他自然没少见过,思及此,南宫七绝心头顿生一丝烦躁,连最初萌芽的一点兴趣,也不由得渐渐消散了。
“哎,等等!”
眼看着自己追了一路的人抬脚欲走,萧凰收敛了心绪,快步跑上前去。
见状,暗处的隐卫紧了紧手中的剑鞘,主子一向是不让旁人近身的,这个女人是想找死吗?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萧凰在离南宫七绝三步之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她知道对方的喜好,而是她觉得他们之间才第一次见面,因而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谈话,是一种礼貌的做法。
萧凰自是没有想到,她的好习惯拯救了自己的一条小命,没让南宫七绝有机会把她一巴掌拍到断墙上去。
“ 那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踌躇半晌,萧凰如是说。
在南宫七绝身上,她总能感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所以一时忽视了对于陌生人来讲,她执拗的口吻是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本来还因为她的行为,而稍微好转一点的心情,顿时又阴郁了下来,“本督应该回答你什么问题?”
凉音入耳,萧凰似乎都能感觉到身上有一层一层的冰渣子往外冒,她稳了稳心神,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有点傻眼了,这怎么……那么像以前听别人说的搭讪的惯用手法。
“呵,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勾引本督吗?”南宫七绝回过身来,修长的指尖快速的捏住了她的下巴。
俯下腰与之对视,他阴测测的开口:“不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刑私督历任以来的督主,都不是真正的男人呢?”
话语里,尽是不屑一顾的奚落之意,南宫七绝本以为会在面前的这张脸上看到厌恶、恶心的神情,但是他却只抓住了女子眼里一闪而过的迷茫。
“你是女的?!”眼里的疑惑散去,萧凰突然问道,尾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惊讶。
“嗯?”眉头紧跟着一皱,南宫七绝带着探究性的目光几番打量,可那澄黑透亮的瞳孔里压根看不出丝毫戏耍他的意思。
难道……他说得还不够清楚?
某人不禁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但任谁听闻此言,只要是个正常人便能猜中十之八九,可惜萧凰偏偏不在那个“正常”的范围里。
对于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小白,男性的生理结构认知,她都是在学医之后才有所了解,不仅如此,只要是活生生的人——能跑能跳的那种,哪怕是女人,她都未有过亲密接触,除了在手术台上,更遑论男人呢。
况且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不是男人,自然就是女人了,所以她此时此刻的反应——没想到南宫七绝竟然是个女人,怪不得他长得这么好看——于她而言,才是无与伦比的正常。
不知不觉中,萧凰的思绪渐入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畅游,巧合的是,她的视线里并不是空无一物,因而在旁人看来,她便是直勾勾的盯着某人在发呆。
显而易见的,南宫七绝也发现了这个事实,看她居然在望着自己出神,不由得脸色越来越僵……
蓦地轻笑一声,假寐中的萧凰睁开了眼睛,看着梧桐树的枝丫缝里的天空,仿佛闪过了南宫七绝一脸阴沉踏空而去的场景。
只余脑海里盘旋着的寥寥回音,“你什么时候有资格问了,本督可以考虑回答你。”
而当时的萧凰呢,自然是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就这样,她生平做的唯一一件,让她以后每每想起,就想找个洞钻进去的事——“搭讪”,失败了。
其实她也细细想过,虽说南宫七绝的容貌确实能让人轻易的忽视他的性别,但他身上并无分毫阴柔之气。
何况喉结这么明显的男性特征,她要是都看不出来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便没有男人此类物种存在了。
至于那句不是男人的话,她想,那不过是南宫七绝当时用来搪塞她的借口罢了。
理由嘛……想也逃不过两个字,又恰好是她所缺。
所谓的“资格……吗?”不知不觉中呢喃出口。
“小姐,你醒了?”好似听到身后有轻微翻身的动静,石桌旁正温着水壶的小香,放下手中杯具就走了过去。
“嗯,小香你去帮我准备一套衣服,上次那种就可以。”
“哦,好的。”
见她进了屋,萧凰又懒洋洋的唤道:“若尘?若风?”
若尘若风是夏禹帝“赏赐”的十名丫鬟中的两个,因排号相近又差不多与小香同岁,所以她便向连华英要了来。
“小姐,若尘今儿早上就被管家叫去了。”不一会儿,若风拿着扫帚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她面前。
萧凰端起桌上的水,小泯了一口,“可有说是什么事?”
“听说是出府帮忙购置采办。”
“是吗?”
需得采办什么东西?以至于让一个管家都拿不了主意,还得叫上一个小姐房中的二等丫鬟?
萧凰往杯中添了点水,面无表意的道:“行了,我知道了,今日我会带小香出府去买点东西,新一季的采购自是繁忙,你就去前厅听娘亲的吩咐,下去吧。”
“是,小姐。”若风中规中矩的行了礼便退开了。
萧凰空隙之余瞥了一眼转角处的人影,手间动作不由一顿,看来……有些人果真不能留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