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黎宸君在我青城山不折不扣一住就是三天,我这厢鞍前马后地管他觞豆酒足不说,心头亦要时时提心吊胆,怕略事管待不善落下不是,更怕他一时住得通体舒畅再如那刘公嗣乐不思蜀,那本仙执岂不是得不偿失。
全然我是个大度且好客的仙执,胸怀霁月,天生将将生就了一副菩萨心肠,却怎奈于不喜炊爨,甚之不谙炊爨。眼瞅着黎宸君巴巴吃了本仙执亲手下灶做的饭,人整整饿瘦了一圈,心头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比至第三日午时将过,我按捺不住地推开他住的屋门,打算与他合计合计,看他甚时动身回宫,本仙执也好提先备一些山中土产让他捎回天宫,以便九重天上那一干眼高于顶的仙神尝尝鲜。
我拢着锦袖正欲跨过门槛,不期与他觌面相迎,因他似急着去赴甚约会,脚下略显步履匆忙,险与我撞个满怀。
我侧身相避于他,忙掩袖轻咳一声,神色淡然地问道:“黎宸君形色焦灼,可是神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倏尔顿住身子,回身抿着发青的嘴唇盯着我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眼,方幽幽打话道:“母后召见,我现今要回宫一趟。”
呃,我蓦然一怔,这老帝后倒与本仙执的想法如此合契,着实让我……感激涕零。脸上不由腾起一朵非常绚烂的笑花。
抬头见他正兴致勃勃地望着我,遂然微微敛起得意的嘴脸,神色黯然地扼腕叹道:“黎宸君于百忙之中难得抽空来我青城串一回门子,眼下却还未住得尽兴就要返回,实在让我……”让我喜不自禁呐!
果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仙执被这老帝后这道从天而降的懿旨击得是浑身清爽,先前的阴霾与不快一扫而光,心忖着不若随他走一遭天宫,到凤栖宫中专程拜访一趟帝后,屈尊降贵与她对弈品茗一回又何妨?再转念一想,她一向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倘若我真去了,怕她只以为本仙执又是为得寻衅滋事而去的。
也罢,而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挥了挥袍袖,粗粗地打断我的剖白,身姿相当利落地拢身几分,眼中充满宠溺地抬起右手抚了一下我的脸颊,十分真诚地说道:“没想到你对我这般难舍难分,莫怕,我去去就来。桃子,你等我。”
说讫,腾上一片金云立在上头隐身而去。
我……我……我目瞪口呆地举目仰望着半空呆了半天,最后才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是想说,你回去了就莫要再来了。”
十分颓废地拖着一身伤悲慢吞吞地踱进他的房中,这间房在此之前原是我为凤念止准备的,黎宸一来,我实在懒得再为他另外收整一间出来,再者此房中被褥茶具等设施皆备,也委实没有必要再折腾。
我趴在梨花木桌面上无限唏嘘地给自个倒了一盏凉茶,又无限唏嘘地感天悲地一回,等无限唏嘘地灌完一盏茶后,忽地出神恍惚忆起这两日我与他的点点滴滴……
始初,黎宸曾肃然正经地问过我,当初为何我会那般痛快地应许他三日之期,我敷衍说是念他出征在即万不能堕他威风,而那时娘亲与阿爹在外又生死未卜,是以他算是钻了我心不在焉的空子。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因由,我未来得及告诉他。
那日在九重天上,水德星君极力央求我绊住黎宸,使他无暇顾及荒垠洲魔族之乱。此事算起来本仙执虽未曾红口白牙地包揽过,只许他试一试,但是因后来娘亲与阿爹一事出得偶然,我当时全身心扑了在上头,即使后来亦见过黎宸几次,心中也早将水德星君所托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是以我而今才这般低三下四、低眉顺眼、低……到卑微地侍候黎宸,全然是因为心里头系着个结实得不能再结实的死疙瘩,需要将功赎罪罢了。
而在这虔诚赎罪的两日半中,我与他在凡界烟雨楼观江天一色水悠悠时的惬意、与他在桃花坞肩并饮醉桃花仰观满天桃花雨纷纷时的心满意足、与他在堂庭山采撷棪木果时的笑逐颜开、与他……
与他之间的一幕幕、一重重,过目不能忘却,皆已铭刻铸心,时时萦绕徘徊在脑海,不断闪现。
黎宸曾于我剖白,当日在仙群央,一眼便瞧出了我的与众不同。
我问他:“我与旁人竟是如何地与众不同?”
他眉梢眼角似流不尽无尽缱绻地柔声说道:“因为在天垠地荒之中,终究只有一个你,能入得我心。别人,不曾。”
唔,这也是本仙执迄今为止听过最狠最厉的情话了。细数以往在话本子瞧过的甜言蜜语,都不及这一句来得怦然心动。
或许,这世间的事情设若你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那么就会在一旁静观其变,理智之余还会评头论足一番。倘若一旦某一时沧海桑田几经变化,你发现自己不能抽身剥离其中,便也是深陷泥沼之时。
如今看来,本仙执确然已是属无法自拔了。
我亦真诚实意地同他说过,那时因劫数在身,错过了他隆登圣位之礼,万分抱歉。此事一直梗在心怀,总归是个心结。
他愕然一愣,摇头道“从来未发生过甚登基礼典,桃子你大不必觉得愧疚。”
我一讶:“那你又是如何……如何……”期期艾艾一时舌头打结,不知所云。
他月白风清地眉眼轻绽,淡然如水的眼眸里盛满温情与我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帝君劫后父君圣体每况愈下,他担忧自个俟不了多时,于是便念着将帝君之位提先传于我,以防不测。而我念及‘父在,子不得自专’之故,是以无论如何,坚持不肯掌位。后来父君见我执意如此,就折中想了个两全之法,令我暗中先行掌位,而密不发旨,待日后再另行画策。”
不期后来老帝君一副将倾未倾的身子骨日渐硬朗,黎宸君这本来名正言顺的未来神族帝君因为提先登基之事亦变成了不尴不尬之所在,也沦为了众人之笑柄饭后谈资。
最为之过分的,偏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将此事到处宣扬,弄得人皆尽知。目今黎宸这未来帝君的身份,早已是摇摇欲坠。若非老帝君再无所出,只怕他在那神族之上已全无立锥之地。
无关乎当初在老帝君的寿辰上凌云殿内的一概仙神只知有太子黎宸,而全不识帝君黎宸。
我抽了抽被子,睡得……唔,等等,我身子覆着的锦云被,是从哪里来的?
猛地一翻身,正好与睡在身旁的黎宸四目相对。
我摸了摸双颊,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喉内咕嘟发出一声响动,讪讪地问他:“我……怎么会睡在你房里?”
他笑了笑,擎着左臂用力将我抱紧,双眸盈满暧昧地低声说道:“是你自己跑过来的。”我顿然抚额喟叹,确实是自个撞上来地,不知后来怎地却睡死过去了。
我干巴巴地苦笑一声:“那我后来是如何跑到你床上的?”
他凑过来一颗圆鼓鼓的脑袋,将两唇覆在我颈侧吧嗒亲了一小口,笑道:“自是我抱上来的。”
“可是……”我抹了一把额头上涔涔溢出的汗豆子欲言又止。
若是我再多此一举地问他,为何他有一膀子力气能把我搬到他的床榻之上,却怎地不索性直接将我搬回我的房中?
他肯定会答曰:因为不想。至于为何不想,已然不是本仙执所能左右的。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身,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跨过黎宸,下地回房。
踌躇了一阵子,在否定了各种争先恐后冒出来的馊主意后,还真让我逮着一个不怎么馊的。
何不隐身回房?
正在我为此法暗自庆幸不已之际,那壁厢的黎宸却先下手为强,用手掌紧紧裹住我的左手腕,微微一使劲,将我牢牢禁缚在他一片温热的胸怀之上,理着我的如墨鬓发说道:“桃子,我明日欲奏明父君母后,准备与你成亲。”
我心头徒然一惊,如临大敌地仰头觑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穆,颇是认真的模样。
我摇摇头很是哀凄地凉凉叹了一口气:“你明知……”
不待我说完,他突然扳正我的一副身躯,趁着我失魂落魄之际已将两瓣温湿软嫩的唇口对着我的朱唇攻了下来。我忙侧头相避,不料他早已洞悉,随之两手一路攀上,钳住我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很快便恶狠狠地吻了下来。
我一时招架不住,怎奈又无计可施,最后只得由他为所欲为……
三秋之后,我在药山顺利诞下一女。此为后话,暂且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