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后半夜突听得牖户之外雷声轰隆,紧接着是呜呜咽咽的朔风拚力嘶吼声,且不遗余力地摇晃着门窗,似要闯进屋来一般。我揉着惺忪睡眼微微仰头望着窗棂上影影绰绰地映着的枝桠虚影,兀自在那壁厢婆娑起舞,不禁蜷缩着身子往黎宸怀中蹭了蹭,耳畔听着风雷怒吼嘈杂的声音很快又沉沉地酣睡了过去。
不移时,疾雨骤降,恣意无悔地噼啪敲击在窗扇上头很快散成一朵朵雨花,再汇聚成为一条条浅溪,直至生命的终结。
雨,就这般丝毫不歇地下了一整夜。次日,阳光明媚。
黎宸君在用罢早膳后就腾着金云径直回了神族,离开时,情深款款地抚着本仙执的侧颊,柔情百般地谓我道:“桃子,你等我,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我略是腼腆地点了下头,绯红着脸蛋嘱他道:“此事若是……”
他神色肃穆地揝紧我的手,贴放在他的胸口,声腔带一丝决绝地对我说道:“你放心,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这人,我黎宸娶定了。”
遽而见他变得如此雷厉风行,倒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外。脑海里头一片茫茫然地怔了一阵子,才十分欣慰地望着他道:“有你这句话我亦知足了,证明我未看错人,亦未行差踏错所托非人。”
他双眸盛满柔情地望着我,良久,才悄无声息地凑过头来在我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郑重其事道:“桃子,今生今世,我有你足矣,再无他求。”
唔,没想到黎宸君这甜言蜜语出口成章,在我青城山待了几日竟被本仙执挖掘出了花花公子的潜质。我佯装受不住地压着声音咳嗽了两声,干干笑道:“彼此,彼此……”
他走后,我心尖上忐忑不安地坐在乌木凳子上一口一口、一杯一杯地往肚腹内灌着凉茶,虽则方才他在时我表现得很是风轻云淡,一切皆无所谓的模样。可毕竟此事乃是事关本仙执的终身大事,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午时过后眼看黎宸还未从九重天回来,我思绪翻腾地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在屋内焦躁难耐地踱了几圈后,暗自思忖如此坐以待毙毕竟不是个法子,倒不如……转念一虑又给全盘推翻了,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想那神族老帝后本就对我有些莫名敌意,而且上一次我在神族一干仙神的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抽了她一记耳光,使得她颜面尽失、威严扫地,这笔账怕是没那么轻易就能揭过地。如此想来,既我同老帝后的梁子结得很是瓷实,那么算来我与黎宸之事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神智一凌,脑海神识清明几分。冤家宜解不宜结,看来,本仙执很有必要往神族走一趟,大不了就是负荆请罪委曲求全讨得那老帝后欢心,此事对于本仙执来讲虽说不是手到擒来,却也差不离。
不过在上天之前,免不得未雨绸缪一番,防患未然还是很有需要滴。
我先腾着七彩流云奔到后山碧药谷内跪在娘亲与阿爹的衣冠冢前,于他们将我与黎宸一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娘亲在时常数落我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小白蛇,虽内秉大大咧咧之性,却在大是大非上头从未叫他们忧虑半分。凡事随我如何拿捏如何定夺,他们从不插手过问。
我在双亲的坟头前伫立了一怔,摩挲了一把被昨夜滂沱大雨洗涤过的石碑,心思哀哀地轻声道:“阿爹、娘亲,如果你们还在的话,就可以亲眼看到女儿出嫁的一天了。”
微风习习,摇曳万千鸢尾,紫海浩浩,泛起阵阵涟漪。
我在自个的房中搽好脂抹匀粉、轻描眉略涂唇,揽镜自观,见自那镜中倒影出来一个娇滴滴、倾国城的俏佳人,不禁心满意足地颔首褒赞道:“你说你生得这般眉眼如画,可是要活生生气死谁么?”
本仙执原本生得就不差,现今再加上这么一捯饬,可不就是从那仕女图里出来的窈窕淑女么?
我端坐在梨花木头的桌子前暗暗酝酿着,我是直截了当地杀……进神族的好,还是走南天门较便利些。不过本仙执一见神族那些个正儿八百的仙神冲着我来那套冗繁且无用的规矩,就大感头疼。
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身而去比较稳妥,届时本仙执在黎宸君面前使一个从天而降的仙法,他定瞧着欣喜有趣。唔,原来本仙执骨子里也颇是具有耍情趣的天分。
我百爪扰心地隐身顺进黎宸君的积储宫,不期宫门外头左右浩浩荡荡地次第伫立一水的绿衣仙娥。我站定仙身,掠了掠被风拂乱的鬓发,心忖着今儿个竟十分稀罕,莫不是黎宸那个大面瓜能掐会算,竟提先摆了如此大地阵仗来恭迎本仙执的驾到?
心头砰砰剧烈跳动地踱近紫檀木宫门,虽晓得听墙根儿是个十分不容推广十分不好的恶习,可是我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一步步靠近那道充满魔力的大门。
门内,有交谈声传出,一男一女,听着皆很熟稔。
女人的声音威严霸道,听着震耳欲聋:“本宫要你再说一遍。”
随后是男人冰冷且柔懦的声音:“我-愿-娶-歆-瑶-为-妻,立-她-为-后。母后,满意了吗?”
咯啪,似乎,有甚东西从我的心尖上,碎了。
“啊!”很快从里面传出黎宸的怒吼:“我愿意娶歆瑶为妻,我愿意娶她,你满意了吧?”
我强镇定着不住颤抖的身子,拂去额前的绿云。原来,原来,原来……他对我许的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我面色无比悲恸无比凄凉地抬起头,看着天外胡乱飘着的五彩缤纷祥云。娘亲说,眼泪若是欲要夺眶而出,那么唯一不让它流出来的法子,就是抬起头看着天空。因为天空很宽很广,可以容纳一切悲伤与不开心。
我一直对其半信半疑,现在看来,也许在整壁天垠地荒,唯有娘亲与阿爹,还有白盏从未哄骗过我。男人都是会骗人的骗子,越是好看的男人就越会骗人,不过有的男人同你在一起只是骗你一阵子罢了,而有的男人却将你骗了一辈子,以至于到最后,竟连他都早已忘却了欺骗你的这个初衷。
黎宸,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狠心,我多想,一不留神,让你哄骗一辈子。
我捂着疼痛被撕裂的心口,面色惨白地咬牙嚼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徘徊于眼角的红泪流出来。只要它未流出,就证明我至少还曾未输得狼狈不堪,未曾输得一败涂地,未曾输得一无所有。
可是心好疼啊……
甚至脑海央不无荒唐地想着,如果这也是一场荒唐的梦,那么就让这场梦在最开始的时候,兜头给我一棒子吧……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老天许给我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唯剩刻骨铭心的痛与锥心的疼,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