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羽渊番外)

我想我是不受人喜欢的皇子,从很小的时候,大概是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的父皇,那个受人敬畏的,强大的男人,那个被称为天帝的神。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从不对我笑,也从不和我多说话。似乎我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只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我的母后,同样被人尊敬的天后,为人本就是和睦的。她对我很好,却也这般生疏。唯独我的哥哥,一直被父皇母后,被所有人爱戴的繁澪皇子,对我是最亲切的。但我知道,他心里也存有对我的愧疚。

如果不是遇到她,我想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形单影只地一生也没什么。我并不缺少什么,只是有些顾忌罢了。我也不需要像哥哥那样,那么多人喜欢,那么多或真实或虚伪的关切。也不需要注定要让他继承的天帝之位,我想我只有守着这一片平静就好。

这份孤寂的平静终还是被打破,我想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也许是缘,也许是劫,也许是业。我第一次遇到她,她就站在那一片雾灵花树下。白衣胜雪,紫眸银发。和繁澪一样,和...天帝一样。那时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她垂着眸子,如此恬静,如此纤尘不染。

她缓缓抬头,将一朵用飘落的花瓣拼接而成的花朵赠与我。

“皇子。”她颌首,声音这般轻柔淡然,似穿过清风林木,直入心田。她双手奉上那雪白的花朵,低眉见长睫遮住了水瞳,她说:“愿皇子能守得内心的一方平静。”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雾灵神之女,子玄。

子玄,子玄。

也许是从见到她的第一次开始,也许是从听到她声音的第一刻开始,这个名字每天每天地,像魔咒一般,在我心中一遍一遍重复地默念着。

之后我总是期盼着能见到拿到纤瘦的身影,能见到那张宛若白玉的面容。雾灵花永开不败,就像她温暖的微笑一般美好。

几日之后就是我和繁澪的生辰宴,一向是他为主角,所以我也从未在意过。而我提前跑去雾灵园告诉了子玄,我像个孩子一样期待着她的反应,期待着她送我的礼物。

然后我得到了子玄送的礼物,很特别的礼物。是她的灵力幻化而来的祝福,我却感到一丝失落,因为这份礼物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个祝福,她同样送给了繁澪。而我带着她的祝福去了人间,历尽十世劫难。

十世劫难,在天界不过约半年时间。但很多事已经不一样了,我兴奋地跑到雾灵园中去寻找子玄。见到的却是她与繁澪在一起、落花纷飞的画面。我告诉子玄,我回来了。她仍是安静微笑着的,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我脑海中深深印着,第一次这么看着她和繁澪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心中似被细针扎了一下。那么相似的两个人,那么...相配的两个人。琴瑟和鸣,落花流水。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进入那道风景,永远也不可能与她那么近。也是第一次,我真正地感觉到了什么是惶恐不安。那不是父皇拂袖离开时的落寞,也不是人去楼空时的寂寥,却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感受。

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他们,不禁微微眯起双眼。

这时母后告诉我们,子玄已经得到允许可以自由出入雾灵园,不受拘束。而我和繁澪,将去西海与那蛟龙一战。我知道这次的主角依旧是我的哥哥繁澪,我曾想过不去西海,但父皇却亲自找到我,告诉我不得不去。我心里知道其实结局他早就知道的,我会受伤,与毫发未伤的繁澪凯旋。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我竟会被伤得这么重,我记得父皇在离开之前握着我的手,有一股温暖传递过来,却没想到那蛟龙会因为这一股温暖而对我穷追不舍。原来这就是他的计划。

后来几近虚脱地在寝宫中呆了十多天,子玄来看我的时候眼中的关切与心疼让我觉得那些灵力修为去的太值得。我安慰她,只要多休息就会好起来。子玄只是微笑地点点头,然后虽繁澪一起离开了。

之后我有五千年时间不曾见到子玄,一直养伤修炼。我以为繁澪也是如此,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繁澪经常去雾灵园,经常去看子玄。

我总是不自觉想到那两道并肩而立的白色身影,想到白色纷飞的雾灵花瓣,想到那婉转空灵的琴音。默然心痛。

残忍总是越来越深刻,我本以为只要身边能有这个人就足够。但我的父皇和母后却宣布将子玄嫁给繁澪,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并没有多难过,当看到子玄脸上的幸福时我才知道这句话的寒冷。但我只是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悲伤与恐惧会让人变得冷漠而残酷,我在子玄和繁澪成亲前扮作繁澪玷污了子玄。我听她唤着繁澪的名字,心痛到失去了知觉。

我曾想着就这么带着子玄离开,带她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了这样一天一直努力修炼,想要逃离并不是难事。但我却忘了,天帝手中的流云血玉。

闲庭花落无人解,夜色烟雨蒙寒月。

清泪无端入心间,长廊单影烛灯曳。

子玄和我都被贬入凡间,成为两国的公主和太子,最终因魔界祸乱人间而献出自己的灵魂化为凤凰拯救人间。之后的百年我的残魂都在人间飘荡,直至遇到了冰山之下封印多年的魔力。那封印只有神族才能打开,虽是残魂,我也能打开那封印。身体似感觉到那力量似在召唤我前去。之后我便入了魔,成了魔尊。终于打听到子玄被繁澪守护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但我知道子玄的一缕魂魄还在千雪山下的凤凰灵体中,所以繁澪必定会带她去那个地方。

在繁澪选定的莫家我作为新的继承人莫紫寒进入了未临宫,隐藏魔力,继续修炼仙法。

终于找到子玄是在一场凡间的婚宴中,无痕找到了子玄,也找到了繁澪所在的那个地方。那个被唤作无音仙界的地方。为了不让繁澪怀疑,我找到一直在凡间寻找他们的碧玺。给她施了法,于是碧玺便成了我唯命是从的傀儡。

五年的时间,我以为足够让一个人放弃另一个人。却原来远远抵不过被遗忘的记忆。子玄对我很依赖也很亲密,只是却总隔了一层看不到的薄膜,她的眼里,总是装着另一个人。一个和我拥有几乎同样容貌的人,繁澪。

凤凰灵体之主回来,未临宫中五年光景,人间却已五百年过去。我知道此时必定也是繁澪出昆仑之火的时候,早在他进入那日我就让碧玺对他施了法,想必此时的繁澪灵力也几乎耗尽。

魔界再乱人间,天界也将陷入不复之劫。为了三个月后的计划,我将子玄送去了人间,本想在一切结束后再接她回来。却没想到先来找我的是繁澪。他的灵力耗尽,在人间以我的身份与子玄在一起的事被无痕察觉出来。我对繁澪并没有恨意,毕竟他是我的哥哥,也是天界中除了子玄外唯一一个真切对我的人。但那副画面却总让我心疼不已。

之后繁澪找到我,他说,他愿意离开子玄。我轻笑,因为无关他是否愿意,繁澪已经没有力量保护好子玄了。繁澪说,他可以让子玄记起我们的前世,记起我和子玄在一起的那一生。并且让子玄恨他。然后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繁澪在子玄面前魂飞魄散,子玄也想起自己曾是唯雪。我以为这样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子玄会完全忘了繁澪,只爱我一个人。

之后的一年时间,我都固执地叫她雪儿,因为这个称呼只属于我。

可是记忆没有了,感觉却刻在灵魂里。

子玄越来越沉郁,甚至问我,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什么人。我没有回答她,也许子玄只是子玄,不是那个盼着我回来的唯雪。

原来比起那副画面,我更害怕见到子玄郁郁寡欢的模样。我知道她终究要去找回答案,所以并没有多加阻拦。所以在子玄他们离开那一天,我去了天界,不论她最终决定如何,至少我能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

当我再次来到他们面前,那个被称为天帝的神,他的眼中依旧淡漠如水。没有见到孩子的欣喜,也没有见到魔尊的恐惧。我一步一步走近,他的眉心微微一皱,挥袖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我袭来。我只是笑了笑,他一定想不到,现在我的身上,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我走到他面前,将从碧玺那里得来的流云血玉展现在他面前时,我看到他心中划过一丝波澜。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他在我面前展示的表情。我伸手指向他,指间凝聚力量。

“渊儿。”

母后的呼唤让我微微一愣,我看着她,虽不打算为她的任何理由或借口放弃,但我却停下来了。

她之后说的话,让我和天帝皆是一阵震惊,但于我,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了。我扯了扯嘴角,想到的是雾灵花树下那抹安静无尘的白色身影。然后我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

再回眸,我已成为了天帝。却唯有繁澪最为清楚,我也成为了魔尊。

每天都听到有人来汇报子玄的情况,我却只是站在雾灵花树下,捻一片花瓣,为她祈福。

雾灵花落,为君祈愿。

三生三世,君若无念。

本非菩提,尘世万千。

取得明镜,护君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