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麻子放下铁锹,走到东墙边,弯腰从地上抱起了一捆树苗子,走过来,冲着杏花摇了摇,说:“你看看……看看,树苗子我都买回来了,这不……这不正在刨坑栽呢。”
“那不作数。”杏花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灵动起来:这个老东西,他不是已经回老家盖房子了嘛,咋又在这边栽起树来了呢?如果真心想回老窝,他栽下树又有啥意义呢?难道他那些消息不属实?难道他压根儿就没想回去?还想在这边继续待下去……
“咋就不作数了?”李二麻子把树苗子立在墙上,梗着脖子问杏花。
杏花回过神来,说:“就算你栽上小树,那也掩盖不了你杀大树的罪行,白搭!”
李二麻子愣住了,直愣愣杵了一会儿,软下声音问道:“那你说我该咋办?就为杀几棵树去蹲大牢,也太不值了吧?”
“还不是嘛,要不然我跑过来干啥。”杏花动情地说,“不管咋说,你也是我们李家的一份子,接到电话后,我就急着赶过来了,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帮你想想办法。”
李二麻子像是眼睛被啥东西迷了似的,眨巴了几下,忙抬手捂了上去,揉搓起来。
杏花说:“一接到电话,我还以为是别人诬陷你呢,没想到你真把树给杀了。”
“看来是有人举报我了。”
“可不是,你杀树又不好掖着藏着,动静大着呢,不一定就被哪一个仇人看见了,一个电话就能毁了你。”
“他娘那个x的,是哪一个狗娘养的成心祸害我了,杏花你能告诉我吗?”李二麻子气急败坏的骂道。
杏花一摊手,说:“这我哪儿知道呀,人家林业局肯定不会把举报人说出来的。再说了,村子里你的冤家对头也太多了,很多人杀了你都不解恨,你说是不是?”
李二麻子沉着脸,没说话。
杏花瞄一眼李二麻子,知道他已经把林业局要抓人的事儿信以为真,就追问他:“你咋就突然把树全给伐了呢?”
“有用啊。”
“干啥用了?”
“拿去……”李二麻子突然咬住了话把儿。
“拿去干嘛了?”
李二麻子瞅着脚尖,喃喃道:“拿去卖钱了,最近手头紧巴,没钱花了,就拉到市场上换几个子儿。”
杏花逼视着他,问:“你说的是实话?”
“可不是,骗你干嘛?”
“拉倒哪一个市场了?”
“就是县里的木材市场呀。”
“卖了多少钱?”
李二麻子装作不耐烦地说:“我就买那么三头五百的,值得你惦记吗?”
“喊不出个实数来了吧?”
“咋就喊不出来了,一共卖了五百八!”
“钱呢?”
“都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对了,还剩了一点零钱,在兜里呢。”说着进了屋,眨眼的工夫,手中握着一把零钱走了出来。到了杏花跟前,一张一张展开,数了起来。
“你倒是会装模作样,就那么点点呀。”
李二麻子数完了,说:“这还有一百多,你拿去,买点东西给我找人求情去,你看中不中?”
见杏花不接,又说:“家里实在没有现成的了,那这样吧,一会儿我去信贷员家里取去。”
杏花
脑袋瓜子一机灵,心想:李二麻子呀李二麻子,看来你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猴精啊,还真就拿着当回事了。那好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想给,那我就收,这也怪不了我,是你先不仁,我还要啥义?权作是一点精神补偿了……
“是不是……是不是下午就来不及了?”李二麻子见杏花没说话,以为她犯难,跟问道。
杏花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说:“你这事儿呀,还真是有些复杂,我想不出该从何处下手了。”
李二麻子面露惶遽,问:“咋了?”
杏花说:“禁止乱砍滥伐这事儿是国法,有好几个单位联合管理,上午打电话过来的是县林业局执法大队,他们负责现场勘查,就是点数一下具体的砍伐棵树,但抓人,还负责抓人的却不是他们。”
“那是谁?”
“抓人的事儿归公安所管,也就是说,警察会直接把车开到你家门口,把人铐住带走的。”杏花故意吓唬道。
“这……这……这事还这么复杂啊?”李二麻子越发慌乱起来,脸都变成苍黄色了。
“可不是咋的,这事很严肃。”
“那……那咋办?要不,我赶紧把树栽上吧。”
“这些小树苗就跟棵草似的,糊弄谁呀?你平常不看书,也不看报,啥也不懂,现在科技发达了,你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了上头的领导。”
“他们……他们咋知道?”
杏花伸手往天空指了指,说:“卫星呀,卫星监控着呢。”
“不……不至于吧,我一个半死赖活的老汉子,值得用卫星来瞅着我吗?”李二麻子半信半疑起来。
杏花冷起了脸,说:“你以为我骗你是不?”
李二麻子一脸赖笑,摇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事儿有些离谱,国家领导闲得慌呀,瞅着我干嘛。”
“你以为人家是瞅你呀,那是在监控地上的树,用官话说,那叫森林覆盖面积,甭说你一次杀那么多,就是少了一棵,都逃不过卫星的眼睛。”杏花虚张声势地震慑道。
“我曰,还真是这么严重啊!”李二麻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中皱皱巴巴的纸钞散落开来,一阵微风吹来,四散而去。
杏花见自己的话真就起了作用,把李二麻子给吓瘫了,就极力装出一家人的亲情来,关切地说:“叔,你用不着那样,不是由我嘛,尽量帮你解决就是了,充其量拘留几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蹲大牢的。”
李二麻子一听这话,愈发软成了一滩泥,央求杏花:“不……不……不能拘留,不能啊……”
“瞧你那个熊样子吧,平日里的那些能耐呢?”杏花倒是强势起来,居高临下地挖苦道。
李二麻子说:“那些当警察的可不管你有啥能耐,只要落到了他们手里,不让你剥一层皮才怪呢。”
“你领教过?”
“可不,吓死个人了。”
“啥时候?”
“年轻的时候呗。”
“为啥?”
“还能为啥?为女人呗。”
“你糟蹋女人了?”
李二麻子不知道杏花是在故意逗弄他,含含糊糊地说:“其实……其实那也不叫糟蹋,都是你情我愿,你说是不是?”
“你情我
愿?你说得轻巧,那人家为啥要抓你?”
“那不是……不是人家男人有本事嘛,反过头来诬告我。”李二麻子垂下头来,嘟嘟囔囔道。
“那是谁家的女人?”
李二麻子憋了半天,央告杏花:“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就别再问了,赶紧去帮我解决眼下的事吧。”
杏花冷着脸,斥责他说:“你说你,一辈子做的这叫啥人?年轻的时候就吃官司,到了老来老去的,还不消停,真是丢人!丢人!”
李二麻子哭丧着脸说:“这事也怪不得我,自家的树咋就杀不得呢?这也太霸道了吧。”
杏花理直气壮地说:“那只能怪你自己啊,不学法、不懂法,是个十足的法盲。”
李二麻子还是觉得委屈,说:“就算那是法,也是不靠谱的法,自己院子里栽的树,咋就杀不得呢?”
杏花说:“我给你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吧。”
“啥比方?”
“我问你,自己家的人能随便杀吗?”
“这啥跟啥呀?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嘛。”
“啥不是一码事了?父母生下的孩子,那更属于自己,他们能说杀就杀吗?谁要是犯浑杀了,那好,照样得偿命,甚至要罪加一等,应该挨一颗枪子的,再加上两颗,三颗子弹直接把他脑袋崩开了花,这道理你听懂了吧?”杏花头头是道地说着。
李二麻子脸色煞白,央求道:“行了……行了……道理我懂了,你就别再吓唬我了,赶紧了,赶紧去帮我托人求情去。”
杏花冷着脸说:“你以为那么简单呀。”
李二麻子眼珠一转,说:“好说……好说……我给钱……给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哪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杏花说:“这种事情吧,上头抓得紧,就算是你有钱,也不是那么好操作的,你想啊,就算是人答应了,那卫星也不答应啊。”
“杏花,你的意思是……是不好办了?”
“我只是跟你分析这事儿,难度肯定是有,但办法我一定要替你想,不但想,还要尽量办成,达到让你满意的效果,谁让你是李金刚他叔呢,一家人总不能眼瞅着你倒霉不管吧。”杏花信誓旦旦地说。
“那好,我这就给你提钱去。”李二麻子说。
杏花沉吟一番,说:“按理说,作为小辈,这钱我应该替你担着,可这一阵子吧,我手头也不活泛,紧巴着呢,李金刚一直也没寄钱回来,孩子的学费还要缴,你理解啊,叔!”
“你说啥呢,是我落了灾,就该我自己出钱,来破财免灾,就算你有钱,那也不行,一码归一码。”
“叔啊,我原来咋就没看出来呢,你这人还蛮讲道理的,一点都不像人家嚼舌说的那样。”杏花言不由衷地夸赞道。
李二麻子和风细雨地说:“都是人家糟践我,你也信。再说了,人吧,都是以心换心,你对叔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咋还能对你使性子耍横。”
“是啊是啊,你是俺男人的叔,也就是俺的叔,叔遇坎了,俺就该尽心尽力去帮的。”杏花越发煽起情来。
“好了,你的心意叔领了,那俺去提钱了。”李二麻子说着,返身进了屋,看样子是拿存单去了。
等出来后,他对着杏花说:“你在我这儿等着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