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五月,天气渐渐变得有些燥热起来,林烟呆坐在床头,却是冷汗涔涔。
皎洁的月光连带着树的影子洒进窗子里,斑驳地照在她的脸上,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了。
她打开手上的账本,月光的照射下上面的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最末端的那个总数,193000000,这个数字自两天前便定格在这里,这两天,无论她如何东奔西走四处求人,已经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了。甚至,很多老板已经放话让手下的人密切关注她的行踪,一旦知道她要找上门来便先走为妙以躲避与她的会面。
想到这些天的经历,林烟心中一阵苦涩,想当初忆芯辉煌时前来巴结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可现在落魄了,大家都是避之不及。
人性都是这么薄凉吗?
说到底,其实她对忆芯的情感也是很复杂的。虽然自己与路远森认识在先,但真正了解这个公司却是因为路鸿焱了,而路鸿焱这些年对她的折磨又让她恨之入骨,所以,归根结底现在对忆芯更多的只是出于一份责任吧,特别是这些天与江美玉的相处让她产生了一种与之相依为命的苍凉感。
林烟在黑暗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微微的鼾声,这段时间以来江美玉就没睡过几次好觉,想来她也一定是困倦到了极点今夜才会有如此好的睡眠。
林烟轻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在床上躺了下来,开始了她浅眠且辗转反侧的后半夜。
天刚微微亮她便起来了,将近一岁的木木已经很少会在半夜哭闹,她低下头带着些许怜爱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随后,她换好衣服,稍作收拾便出门了。
凌晨六点多的街道还十分冷清,三三两两起床锻炼或买菜的大爷大妈们也都只是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不相关的人会是什么心情,他们又将发生什么事。
到达公交站的时候公交司机正靠在方向盘上打着盹儿,作为首班车他自然也是很早就起床了的,林烟走上车,刷了卡便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下车时已经七点多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各个早餐店散发出的气味吸引着形形**的人,可她却完全没有胃口,只是走着自己的路,终于,她到达某个小区门口的时候转了个弯,走了进去。
门开后,林烟并没有多做表示,她只是微微抬头,神色依然暗淡无比:“冯叔。”
看到她的到来冯叔并不惊讶,他只是招呼着她往里走,坐定后冯叔又起身去给她倒茶了。
“谁啊?”厨房里传来一个女声。
“林小姐。”冯叔答道。
厨房里的女人突然出来了,看到林烟她微微一笑,问道:“小林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来点?”
虽然之前没有正式地打过交道,但想必这位就是冯婶了,看着她满脸的笑意,林烟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机械地点了点头。
早餐是面,三个人沉默地吃着各自碗里的,林烟却一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冯叔心知肚明她这几天所受的煎熬以及她此行前来的目的,但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所以只好安慰她道:“不管眼前有什么困难饭总是要吃的,不然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情况就更糟了。”
听了他的话林烟叹了口气,道理她都懂,但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是不是面不合口味啊?江北好像比较喜欢吃辣吧?要不我给你加点辣酱?”冯婶在一旁也开口说道。
林烟摇了摇头,依然是神游的状态,她轻轻放下碗,起身向阳台走去。
看到她的行为冯叔冯婶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冯叔也跟着走到了阳台上,林烟正倚靠在墙壁上兀自发怔。
“还差多少?”冯叔问。
“一亿多。”林烟的语气十分平静。
冯叔低头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也在找各个老朋友想办法,但其实嫂子早已把名单都列给你了。”
林烟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冯叔也确实尽力了。
沉默了半晌,冯叔复又开口说道:“小少爷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
冯叔的“小少爷”刚出口林烟的心便随之一惊,她立即回答道:“他当时走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有多狼狈,而且爸爸向来把钱守得紧,想来他也带不走多少吧。”
冯叔沉默了,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林烟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因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出国后换了号码,我在微信上又早就把他给删了。”
冯叔依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转过身去看向窗外,林烟这才松了一口气,脑袋里又开始回想起路远森临走前的那句“等我的好消息”。
“等我的好消息,等我的好消息……”路远森的这句话一直在林烟的脑海里回荡,难道这一连串的事件真的都是他的“好消息”带来的后果吗?林烟的冷汗再次控制不住地往外冒,更加坚定了自己坚决不主动与他联系的信念。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林烟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是林烟女士吗?”那边问。
看到来电显示时林烟心中已经有几分数了,但听到声音时她还是不由得有些打颤:“是。”
“请问你们的资金筹集得怎么样了?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如果您拿不出相应的数额,我们这边也要按照章程宣布忆芯破产的事情。”
林烟简直如芒刺背:“您能不能再宽限一点时间?我这边已经尽力在想办法了,现在还差一……一点点。”
“您确定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筹齐三亿多吗?”那边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却让林烟听得头皮发麻。
林烟突然就被问住了,的确,这几天东拼西凑的一亿多其实已经达到了她能借的极限。
“抱歉林女士,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说完,对方便挂了电话。
林烟的大脑瞬间就一片空白,直直地瘫坐在了地上。
看到她接电话后的种种反应冯叔便猜到了来电者以及他们的对话内容,他握了握拳头,犹疑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他拉起坐地上的林烟往门口走去:“只能赌一把了。”
开车的过程中二人都很沉默,林烟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过问冯叔所谓的“赌一把”到底要怎么赌,而冯叔也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性。
可是车子还没开多久林烟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林烟女士吗?江美玉现在在我们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请您马上赶过来。”
林烟赶到医院的时候江美玉正被重重医疗器械包裹着,虽然一直以来她的身体都不太好,但无论如何林烟都无法想象,她会以这样的形式再一次出现在医院。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林烟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问一旁的医务人员。
“病人一直都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能是以前没有显现出来,加上她前段时间心情郁结,刚刚又遭受了致命性的打击,一时承受不住便倒下了。”林烟惊恐万状的样子让医生没有在情绪上产生半丝起伏,他像是司空见惯了这场面一般,淡淡说道。
听了医生的回答林烟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以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于是喃喃自语道:“什么打击会让她如此承受不住?”
“你不知道吗?忆芯刚刚被宣布破产了。”一个女声突然在林烟的耳边响起,她望过去,一个护士正看着她冷笑。
“天道轮回啊!你们忆芯害了那么多人,现在报应终于来了!真是活该!”护士尖利的声音莫不听得人头皮发麻,可还没说完她便被其他的医务人员劝说着拉走了。很显然,她或她的家人也是这次的食品安全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所以她才会对江美玉和林烟如此熟悉,如此仇恨。
护士的话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在林烟的心上,看着里面脸色煞白的婆婆,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眼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
其实,他们忆芯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
正当她哭得不能自已时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林小姐是吧?”
林烟抬起头来循声望去,一个约莫50岁上下的妇女正抱着木木站在她面前,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她满头雾水,讷讷地站起身来。
看出她的疑惑那位妇女却是一笑:“我是你们家的邻居,刚刚我在屋内正看书呢,忽然听到从你们房子里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于是我跑过去一看,发现江女士正倒在屋里,旁边还有这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所以我就叫了救护车,顺便把这个小娃娃一起带过来了。”
林烟原本冰冻的心就像是突然被一股暖流给浇醒了一般,她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淌出眼泪来,一面徒手擦着泪水一面感激地说道:“谢谢您!真的,谢谢……”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面前的人表示感谢,于是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林烟狼狈的样子让妇女心中莫不动容,她轻声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想你们也是不容易,哪个公司会傻到自己去坑自己呢?其实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应该庆幸你们家当时没有关门,否则我想帮这个忙也是无能为力了。”
妇女的一番话让林烟不由得又是满心惆怅,看来这世间还是好心人多,只是自己的前半生中遇到的恶人实在是太多,所以才会让曾经的她对这个世界有着深切的厌恶。
“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还有事就回去了。”说着,妇女把木木交给了林烟,林烟还想开口表示感谢,妇女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对她淡然一笑,没有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便如轻风一般飘飘然地离去了。
祖孙三人接下来的生活又恢复了忆芯刚出事时的那种状态,林烟每天都和木木在医院里照料着江美玉,更准确地来说,是她一个人照料她们两个。
在她的照顾之下江美玉渐渐的又有所好转,可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如果说之前她的状态只是呆滞的话,那么现在她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麻木。
现在的婆媳二人就像是两只提线木偶,她们每天都只是机械地完成着维持生命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吃、喝、睡,除了必要的事情,她们很少有交流,更多的时候二人只是闷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可是有一天江美玉却像是从阴霾里稍微走出来了一点,突然对林烟说道:“不知道你们爸爸在里面怎么样了,你这两天抽个时间带些东西去看看他吧。”
听了江美玉的话林烟有些哑然,她只是没想有到江美玉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想着路兆辉,那个曾经负她无数的路兆辉。
可她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