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整个人都傻了。
还一连傻了好几天。
佟瞳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抬眸迅速看了眼她,随后立马低头,然后又缓缓抬眼看她,睫毛颤颤的,像是懵懵懂懂眨着湿漉漉眼睛的小狗幼崽,羞涩纯情。
佟瞳心软得不像话,陆潜怎么能这么乖呢?
佟瞳这个人,其实是比较怂和腼腆的,在强势的人面前会更怂,但是在弱势的人面前,就会变得主动。
陆潜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满脸写着几个字:我很好欺负,速来。
佟瞳刚接触他的时候,他正被全校通报处分,浑身都是刺,眉目阴沉,但是现在的他,好像剥去了那层外壳,露出柔软而敏感的内心。
他整个人躺在病床上,被子盖到下巴下,眼睛看着天花板,输液瓶滴滴答答地落着。
佟瞳从旁边看他,能见他笔直挺拔的鼻子,还有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排扇。
佟瞳就支着下巴,手肘撑在病床上看他。
越看,心里越欢喜。
她的崽崽呀,怎么能这么好看。
“输完这瓶液就可以出院了,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陆潜偏头看她,眼睛像浸泡在水里的黑珍珠。
“没什么不适,倒是你请了几天假没关系吗?”
他关心她的学业。
佟瞳心里嗷了声,他怎么能这么好!
“放心放心,我能补回来的,我就想多跟你待一块儿。”
他太容易被撩拨了。
闻言红了耳朵,眼神有点慌乱,回头看天花板,良久,轻轻地“嗯”了声,几不可闻。
佟瞳想,如果她回不去也没关系,就这样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也挺好的。
住院这段时间,安宁清闲,除了护士姐姐和医生叔叔会过来探望情况,换药瓶,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在闲聊。
这是佟瞳期待的生活,宁静安稳,没那么多纷扰和争吵,两个人的时间都属于彼此。
她想着想着,脸庞有点发热。
她在脑补些什么呀?
出院那天,有个工作人员帮忙办出院手续,办完之后,对陆潜和佟瞳低声说:“待会儿从后门出去。”
佟瞳不明所以然,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但一出医院后门,就有几个女生举着牌子站起来,穿着制服,身姿婀娜,少女们的声音清清脆脆像黄莺。
“恭喜Qian宝出院!”
佟瞳心里咯噔一下,她无力地察觉到,陆潜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随着他上场次数的增加,他的技术甚至于他的颜值,会吸引更多更多的粉丝。
就像放在盒子里灰扑扑的珍珠,随着灰尘洗涤,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佟瞳一方面为他高兴,崽崽不再是阴沉敏感的少年了,他有很多人喜欢;另一方面,她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她也只是最早期一厢情愿喜欢他的粉丝之一。
——之一。
她的思绪被抽远,像个无关紧要的人,看着陆潜被粉丝们围着,他尚且苍白虚弱的脸带着几分无措,应付地回答了几句,用还带着学生气的字迹一笔一划签了几个名。
有个粉丝抓着他的袖子激动地说着什么。
佟瞳觉得碍眼极了,她气恼难过,心里泛酸,但无能为力。
她找不到任何立场可以大声地告诉那个粉丝:“喂!我不许你抓他袖子!”
陆潜面对几个刁钻的问题回答不上来,他下意识侧头看了看本应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佟瞳,却只是对上一张陌生年轻的面孔。
他顿时慌乱起来,转头一看,佟瞳站在他身后,面色复杂。
她站的地方离他很远很远。
就像那天一样,仿佛一不小心,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工作人员奋力排开粉丝,假笑地解释:“不好意思,Qian要回俱乐部休息了,请期待他接下来的比赛。”
粉丝们虽然面上失落,但还是双眼亮晶晶的,青春活力地道:“好的!我们知道了!Qian宝加油哦!”
就像之前佟瞳做的,为他加油打气,为他摇旗呐喊,为他排忧解难。
她给的东西,是可以被替代的。
陆潜现在已经有人喜欢他,之后会有更多更多人喜欢的。
她该为他高兴才是。
她该笑才对。
可是她那个不争气的脸,偏偏挤不出一个笑容,最后只是一个丑巴巴古怪的表情。
那时候在医院里的欢欣雀跃,憧憬未来,在此时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无奈放手。
算了算了,别投入太多感情了。
她的家不在这里。
她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工作人员把陆潜推搡到轿车口,给他打开车门,然后绕到另一边,喊佟瞳:“喂!那个助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是助理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Qian宝早恋了。”
“我也是,我也以为是他女朋友。”
粉丝们窃窃私语,她们以为她不会听到,但那些话里的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佟瞳忍着心里的失落,小跑过去。
陆潜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嘴角起了个弯起的细小的幅度,手是向上抬起的趋势,想去接她。
就在这时,佟瞳停下来。
她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他们笑。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们先走吧。”
她不敢用这副自私虚假的面孔面对陆潜。
明明她给自己的定位是粉丝,她怎么能嫉妒那个牵他衣袖的粉丝?她不该暗戳戳地做超越粉丝之外的事。
除了粉丝以外,她不是他的谁,顶多是个他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同桌。
——曾经的。
“真麻烦,有位置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工作人员抱怨一声。
她只是挂着面具似的假笑,一直重复:“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她转头离开,一步也不停。
她不敢停,不敢回头。
她现在不敢再看陆潜。
她听到工作人员在叫:“陆潜,别愣着了,快上车!”
她一步也不停。
她走了很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走到了哪里。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有喜怒悲欢。或许是她现在很难过,所以看的更多的是难过的画面。
有个女孩哭着打电话,发觉她在看她,脚步加快,背对着她。
二十来岁的年轻孕妇挺着大肚子,在她旁边是穿着西装提着购物袋,满脸不耐烦的男人。
中年妇女将婚戒狠狠掷在男人身上,仿佛要发泄几十年来的怨气。
一个老婆婆摔倒在地,佟瞳下意识想去扶,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走过去扶起她,手背上还有细小的红点——那是针眼。
老婆婆谢过那个年轻人,她的老伴从后面急匆匆追过去,硬要拖她去医院看看。
“还闹脾气啊!都这把年纪了,摔得疼不疼,走,去医院看看。”
“我不去,检查一遍就要花很多钱。”
“有退休金和医保你怕什么,命最重要,走走走。”
被婚戒砸中的男人赶紧捡起戒指,哄着中年女人,又把婚戒套上去。
孕妇旁边的男人脸上的不耐烦转化成了无奈和纵容。
一个同样打着电话的男孩,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哭着的女孩。
随后,那个年轻人也在人潮当中穿行,走到她面前,站定。
奇怪,她怎么看不清他的脸。
佟瞳匆忙狼狈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手背上是湿漉漉一片。
她什么时候哭的,她怎么不知道。
眼泪被擦掉,她睁着红得像兔子的眼睛,抬头看着这个俊秀的年轻人。
他面色复杂,抬手捧起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用大拇指擦拭眼尾的泪水。
他笑了笑,唇红齿白,眼里残留着忐忑:“跟你很久了,你走得太快啦,一直都没发现我。”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只是怜惜温柔地把她按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她及肩的头发,像是在安稳一只闹脾气的小兽的情绪。
“傻不傻?嗯?”
佟瞳没有说话,只埋首在他怀里,听他比往常更加剧烈的心跳声。
陆潜表面很淡定,但他永远都不愿回想那个时候的感受。
仿佛那个时候他不追上去,下次见面,她就用陌生而带距离的眼神看他,再也不会亲昵地贴在他耳边叫他“潜潜”了。
佟瞳情绪好些了,从他怀里抬头,鼻子还发着红。
哭过之后,吸溜着不受控制的鼻涕,声音有点哑:“有没有纸巾?”
陆潜手忙脚乱地往身上一摸,万幸找出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纸巾。
他取出一张递给佟瞳。
佟瞳接过,擤过鼻涕,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无比清亮。
“我是被你气哭的。”
被偏爱之后有恃无恐,她理直气壮地告状。
陆潜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早点承认为妙。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着她的,问:“我们现在,是那种关系了吗?”
“哪种?”佟瞳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她不敢确认。
没谈过恋爱的少年干巴巴地挤出四个字:“就是,伴侣。”见佟瞳许久不说话,他心里没底,补了句:“要么现在答应我,要么以后……以后答应我。”说到最后,音量骤然小了些。
“昂。”她模糊不清地回应。
陆潜压下心里的欢喜,撒娇般地拉着她的手晃晃,求得一个确认。
“是不是嘛?你再说一遍。”
佟瞳盯着他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她的额头就被打上印记,一个怜惜而喜悦的吻。
同她昨晚一样。
她发出的信号,被他细心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