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黄昏,一行人出了海棠苑便往左走。此处左面为西,此刻,只见一轮融金落日挂在天边,周围彩霞围绕,甚是瑰丽。山林之中,更有飞鸟归林,在那树梢巢中婉转而歌,衬的此时此景更加静谧。
春华秋实走在最前面,姜云曦随后,司马离忧磨磨蹭蹭跟在最后,只贪恋的看着落日余晖中姜云曦那绝美的身影不自觉的满脸笑意。
他沉吟道:“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姜兄,你走慢些,如此美景怎可不多欣赏体味一番。想我等凡人,终日匆匆,虽每日经历日出日落,可真静下心来欣赏一番的又有几次呢?”
被他如此一说,姜云曦才抬眼望向天边,瞬间也被那瑰丽景象吸引,缓步而行。
春华秋实见这二人有意慢下来,自觉多余,便速度不减往前而去。
司马离忧快行一步,与姜云曦并行,将身上银铃香囊解下一并挂在姜云曦腰间。姜云曦道:“你将此物都给我做甚?你不怕毒蛇毒蜂吗?”
司马离忧道:“多戴一个便多一重保障。我呀,比那毒蛇毒蜂还毒,自然不怕。”说着,看着姜云曦道:“这两日我总在后怕,幸好那日我不曾流血受伤,你为我疗伤之时只是度气。若是你有伤口沾了我血……”说到此,司马离忧便住了口。
姜云曦等不到下文,问:“沾了你的血会死吗?”
司马离忧点头又摇头,道:“倒是不会立即死,恐怕会中毒。”
姜云曦看着他,许久才说:“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的血怎么回事,你那条鞭子为何如此毒?还有那日,为何突然失去心智?”
司马离忧道:“我自幼在无忧谷浸染百毒,故而练就这百毒不侵之身。这鞭子名雪藤,乃是黄龙山雪顶上雪蛇蛇皮所制。那雪蛇全身剧毒,故而这鞭子见血封喉。至于我那日为何突然失去心智却是不知。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没有儿时记忆。姜兄,你可信我所说?”
姜云曦未说信或不信,自顾又往前走。
司马离忧追着他问:“姜兄,我这心中也有诸多疑惑,姜兄从何来,心中所悔为何?”
姜云曦仿佛未听见般自顾走了。
司马离忧自叹道:“如今,你仍是不肯信我。”
此时,从旁边宅院陆续走出来不少武林人士,与司马离忧见礼后邀他同往饭堂。司马离忧也自报了家门,暂时放下心事,与众人同行。
这半山别苑处四季温暖,故而,这饭堂一半在竹楼内一半露天。那院子中两株参天大榕树,严严实实遮住了半边天,形成天然棚帐。楼内和院中各有无数的桌椅。
天色已晚,院内点起数十盏风灯,倒也明亮如昼。
司马离忧等看那熟悉门路之人都取了盘盏前去取餐,才知这里用餐为自取。便也纷纷前去拿盘盏。待到取餐竹楼内,自认无忧谷已经生活优渥的离少尊主彻底惊呆了。只见整整摆着六排的各色菜肴,什么 麻婆豆腐、剁椒鱼头、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葱烧海参、白斩鸡、佛跳墙并各式开胃小凉菜,囊括大晋东西南北各菜系,满足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宾客各种口味要求。更有香稻米饭、黍米饼、玉米团子、白吉馍等主食并八宝老鸭汤、上品乳鸽汤、山菌汤、莲子银耳汤等汤品以及蜜桔、雪莲、香蕉、脆梨等南北水果。
司马离忧转了一圈将手中餐盘装了个满满当当,低声对春华秋实道:“都说这钟毓阁特别有钱,之前以为是夸张,见这供应伙食才知所传非虚。这样一比,咱们无忧谷成天吃那东西过于粗鄙。”
没想到邻座一少年接话道:“粗鄙?未必。得吃什么珍馐异宝才能养出兄台如此妙人?”
这句马屁拍的极好,一下子说到了司马离忧的心里。为了吸引姜云曦目光,最近司马离忧很是注重形象,一头墨发每日必束两次,保证油光水亮一丝不乱。在穿衣上也多费心思,退下了常穿的梨白袍子,倒是捡着以往不常穿的轻纱紫衫或者宝蓝渐染飘逸丝质外袍穿,他眉目本就生的精致,再这样刻意打扮一番,简直就是行走的开屏花孔雀。可是那姜云曦却总是视而不见,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丝毫找不到惊艳的神色。这一度让司马离忧怀疑自己的魅力。
如今,经这少年一夸赞,司马离忧信心立刻回归。
他优雅的站起来,转身回礼,望向那公子瞬间便被惊艳。只见这小公子也就二八年纪,通身粉雕玉琢,一身暗红色绣着合欢纹的乔其纱外袍衬托的那人更是明艳难言。
司马离忧一展羽扇,望着那小公子不吝赞美道:“古人形容男子之美,道什么‘貌若潘安,冠若宋玉’,今见公子,顿觉如此也难形容公子风采一二。”
那小公子听了欣然而笑,整个人便又明艳几分。
春华秋实只知道自家少尊主便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那姜公子亦是,不过比自家公子多很多深沉稳重,又沉默寡言,那美感便冷傲几分。这个小公子不然,他的美是活的,灵动的,加上眼神天真烂漫,笑容明艳,便生出一种让人不自觉怜爱的情愫来。
那小公子深鞠一躬,正式见礼,道:“在下司马炽,见过离公子、姜公子并春华秋实二位姐姐。”
司马离忧等一惊,道:“公子如何认识我等?”
司马炽灿然而笑道:“在下没别的爱好,唯爱游山玩水。这白云山顶钟毓阁终年白云萦绕,犹如仙境。每年,我都会来几次。自然便认识了那银面阁主。今日午时,我又见了阁主,问他这山上可还有值得赏玩之物?那阁主道,我这三番五次来,早就逛遍了钟毓阁自然没有甚稀罕之物。不过,今日倒是会有一行妙人前来,生的貌美又有趣,倒是可以结识。这不,我就赶过来寻各位了。”
司马离忧等听了只觉得这钟毓阁真是消息灵通,午时阁主便知道他们要上山,那时候他们可还在路上啊。继而又觉得啼笑皆非,这个银面阁主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家无宝可献,定是被这小公子缠的头疼,便将这麻烦推到了他面前来。
司马离忧折上羽扇,在手心里拍了拍,道:“公子,这貌美我倒是认,可这有趣实在不敢当。我与春华秋实常年生长在黄龙山中,见识又少,所学有限,我这位姜兄又是沉默寡言的人,我等委实算不得有趣,你定是被那阁主骗了。”
没想到那小公子道:“公子此言差矣,与顺眼之人在一起,处处皆是趣味。‘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寻得一个称心如意的知己,能与我体验种种,甚是遗憾。今日得见公子便觉一见如故,心中欢喜。还望公子不嫌弃,你我……”他想说,你我义结金兰如何。
这司马炽深情表白还未说完,便被姜云曦打断道:“炽公子,实在遗憾,我等到此参加武林大会,是有关乎天下安危、江湖太平的要事在身。公子所说种种实在令人向往,只是,恐怕要等祸患扫清、天下太平之后才能体味。”
司马炽自然听的出,这是姜云曦代替司马离忧拒绝了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没空陪你扯淡。
司马炽那如花似玉的小脸沉了下来,似乎有无限遗憾。
司马离忧斜眼瞟着姜云曦,听他在那义正言辞,心里乐的不行,想:莫非这姜兄是吃醋了?
春华秋实看着这三个人精彩的微表情像是看了一出好戏。
此时,又有一人道:“姜兄所言极是。”
众人看来人竟都认得,是乂公子和颖公子。说话的正是颖公子。
那少年忙迎过去,亲热叫道:“炽儿见过两位哥哥。”
众人惊奇,没想到这绝色小公子竟是乂公子、颖公子的弟弟。
众人见礼后落座,有仆从收拾了些饭食过来,大家边吃边聊。
乂公子道:“我等已经签署好万人联名请愿书,今晚便上山顶乾坤殿寻银面阁主,商讨明日递送之事。”
一直沉默的姜云曦道:“我护送二位公子前去。”
司马离忧听闻,对姜云曦道:“你去我也去。”
倒是那小公子听了苦脸道:“我虽然也愿意与两位哥哥还有离公子同往,可怎奈过于辛苦,我便留在半山别苑等大家吧。”
春华秋实问那小公子如何个辛苦法?
小公子道出实情,原来,这钟毓阁正殿建在白云山山顶之上,共有三座大殿,分别是乾坤殿、泰安殿和雷霆殿。这些宫殿甚是雄伟辉煌,中间又有回廊林园点缀,其间放养着白鹤、朱雀、孔雀、独角兽,天域腾蛟等诸多珍禽异兽,甚是少见。那山顶又终日终年白云缭绕,堪堪人间仙境。只是,这白云山从山脚到山顶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陡峭的石阶。至半山别苑是一千八百级,要从此处上山还得再爬八千一百九十九级。这钟毓阁主殿上下一趟委实辛苦。这也是为何安排众人在此的原因。
乂公子道:“烦请离公子、姜公子与我等上山,还有要事拜托二位。春华秋实两位姑娘便留下吧,也好看着点阿炽。他不会什么武功,又玩心重。如此多事之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司马炽是先帝的二十五子,是最小的皇子。与乂公子颖公子等虽非一奶同胞,但为人天真烂漫又不喜争斗,颇受兄长照顾。
众人同意。用过晚餐便安排出发。
送至上山处,秋实眼尖,一把拽住司马离忧道:“公子,你的银铃香囊呢?”
姜云曦没好意思吱声。
司马离忧道:“我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怕蛇毒蜂毒。”
春华道:“不怕毒,那你不怕咬啊?”
姜云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司马离忧只是不会被毒死,但仍旧会被咬。他将腰间一个香囊解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司马离忧挂上,道:“走吧。”
直到这时,众人才见,原来,姜云曦腰间一直有两个香囊。
此时,天已经黑透,四人各带了一只火把,每次只燃一个带路。最初,司马离忧走在前面,依次跟着姜云曦、乂公子和颖公子。为保存体力,又因各有心事,四人沉默不语赶路。夜间视线不好,加之山势陡峭,四人走的极其缓慢。
行了大概两千级石阶,山间突然起了浓重雾气,瞬间四人便不见首尾。恰好此段路临近山崖,踏错一步便有掉下深渊的危险。司马离忧道:“先停下,等这雾气过了再走。”
众人果断停住不前。
可就在这静谧的瞬间,司马离忧只觉的头晕目眩,曾经噩梦里那种看不清前路找不到归途到处都是绝望的感觉真真实实笼罩了他。他手一抖,那火把便轻飘飘掉进了悬崖之中。四人陷入黑暗。
就在他快要崩溃逃跑之际,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罩住了他,只听姜云曦在耳边不住说:“离儿,别怕,我在!”
司马离忧瞬间觉得找到了依靠和信任,神志清明起来。这时才听见乂公子和颖公子也在唤他。
乂公子赶忙用火折子点燃了手里的火把,此时,那团雾气已经飘走,一照脚下的路,众人都一惊,原来,姜云曦正抱着才回神的司马离忧堪堪站在悬崖边缘。
姜云曦赶紧将司马离忧往崖壁处拽了拽,问:“怎么好好的又魇住了?”
司马离忧满身冷汗,疲惫的摇摇头。
乂公子道:“姜兄,你照顾好离公子,我来带路。”说着走到前面去。
姜云曦便不敢再让司马离忧独自行走,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
大概又行了四千级,乂公子抬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真是怪异,以我等内力往日这山走个来回才觉累,怎么今日只行了这么点便劳累如此?”
经他一提醒,姜云曦和颖公子也觉出不妥来,确实劳累,都出了汗。
司马离忧心中一惊,忙道:“赶快运转内力试试。”
那三人便催动内力。姜云曦随即惊呼道:“不好,我内力只剩了半数不到。”
乂公子和颖公子同样如此!
司马离忧道:“定是今晚我等饮食中被人投了化功散。习武之人中了此毒,当日内力便去一半,之后三天,全身功力便会散尽,阴毒至极。”
乂公子焦急道:“这样说来,今晚半山别苑所有在饭堂用饭的江湖朋友便都中了毒。显然,投毒之人是要对付整个武林。如今,正是营救太子关键时期,我等却遭暗算,可如何是好!”
司马离忧道:“公子莫急,此毒我有办法解。只是得先上山再说。”
众人听说有破解之法,便提振精神继续上山。
此时,换司马离忧拽着姜云曦。
姜云曦只觉得司马离忧精力充沛,孔武有力,便想起他说过,他百毒不侵,看来,这化功散也侵害不了他。但仍不放心,求证道:“你没事吧?”
直到司马离忧亲口对他说了自己无碍,姜云曦的心才安定下来。继而,他在心里自嘲:“姜云曦啊姜云曦,何时开始,你如此在意他的安危。又是何时开始,你忧心他竟胜过忧心自己?”
在燃尽了第四只火把后,四人终于到了山顶,银面阁主竟带领一众弟子门人燃着火把等在山门处。
“阁主如何得知我等今夜到访?”乂公子率众人见礼道。
那阁主面具下的脸看不见表情,只道:“钟毓阁向来能掐会算。请!”
既然他不肯说破,众人自然不好再打探。
司马离忧暗自一笑,想:“这阁主如此神神秘秘的样儿,怎么和黄龙山那老头一样呢!”如此一想,竟然对这银面人生出几分亲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