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艮悲从中来,含着眼泪把人头捡到羊皮囊里,送回部落。共工氏九部落合计,把九位首领的人头合葬在一起,堆起了一个高大的坟冢,人称共工之台。很多年代以后,共工之台上还每每戾气冲天,令人望而生畏,连射箭都要避开这个方向。
蛇精无头之体挣扎了七天七夜,最后倒在血泊里。它的血洒遍山野,所到之处草木枯萎,臭气熏天。大禹动员人们把这些血污归集到八个大坑里掩埋。令人惊惧的是,一连三次,填满大坑的泥土很快就被血液浸泡陷落,还伴有气泡冒出。大禹命投放石块,和泥土一起夯实,堆砌成高台。这八个高台分别命名为帝喾台、帝尧台、帝丹朱台和帝舜台各二台,勒石其上,借这些大人物的威名镇压妖邪。(1)当时虞舜和丹朱都还都没有登基,大禹也说不准他俩谁能上,于是干脆都冠以帝名,以增加身份的重量。情急之下,只要能镇住妖魔就行了,他也管不了许多。
帝尧逝世快到三年了,虞舜以南巡为由离开了帝都,躲避到大河以南去了。朝廷派另一位善于奔跑的干将熊罴找到大禹,通知他回帝都去推荐天子。
“推荐谁?”大禹问,他对朝廷近况一点儿也不了解。
“你看虞舜和丹朱哪个行就推荐哪个。”熊罴说,并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
“诸侯和民众的向背如何?”大禹又问。
“这要等三年后丹朱守丧结束才能看出来。”熊罴说。大禹任命姜艮接替相柳的职位,并负责这一带的治水事宜。姜艮率众在堰塞湖大坝上挖开一道缺口,湖水徐徐泻下。大禹告别共工氏九山之民,向帝都进发。
走到渭水之滨,大禹忽然改变了行程。他让朱虎先回帝都回报,自己偕同熊罴绕道继续巡行。主要原因是,直到如今他还没有考虑好究竟拥戴谁做天子,也不愿意回到朝廷后人云亦云;他想多了解一些诸侯和民众的意见,然后再做出自己的选择。毕竟,谁来做天子是一件大事,直接关乎治水事业的进展。再说,在“四瀆”之中,虽说河、济流域的治水已经有了眉目,但江、淮一带的民众发动还不够充分,有不少地方自己也没有走到,心中没底,走马观花看一下,也好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令他高兴的是,有不少偏远的地方,虞舜都已经巡狩过,开通了道路,还对一些山岭进行过封祭,水患的治理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当问到由谁继承天子之位时,很多地方的民众只知有摄政王虞舜,甚至不晓得候选人中还有个丹朱。大禹一路走来,心中踏实了许多。当来到南河以南地面时,大禹想去晋见虞舜,但到处找不到他的人影,听人说可能去桐柏山封山去了。“这个虞舜,说是躲到南河以南回避诸侯朝拜,以此谦让丹朱,实际上争取到了更多的选票,厉害呀厉害!”大禹心中暗自佩服。
一日黎明时分,忽
见一颗流星在头顶上空划过,落在前面的一个村庄。这里是荆州地面,已接近大江,大禹驱车赶去,见村民正围着一口水井议论纷纷。原来,那颗流星坠入了这口水井,变成了一只仅次于井口大小的鳖,浮于水面,妨碍了打水,任凭众人用扁担、水桶骚扰,就是缩着脖子不动。大禹心知有异,抽出御龙鞭,伸到井下去试探。那鳖把脖子伸出老长,一口咬住鞭梢,被大禹提溜出来。鳖落地后,忽然变作虎身九尾的怪兽;眨眼之间,又变作虎身九头,惊得众人四散奔逃。大禹举起御龙鞭就要抽下,只听它忽作人言:“莫打,莫打,”话音未落,立即变成一位虎头虎脑的伟岸男子,对大禹一揖到地说,“一时失足,陷于尴尬境地,多谢援手。我知道你是谁,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大禹伸手去拉,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人们把这位怪异的不速之客叫作鳖灵。按照当地的习俗,鳖灵的尸体被抛进江里水葬。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鳖灵之尸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逆水而上。人们敬之如神,沿江送出老远,直到被绝壁挡住去路,才停住脚步。大禹变辇为船,随着鳖灵进入峡谷深处,但见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山体滑坡频现,险滩处处当道,极难通行。而鳖灵之尸却抢滩破浪,义无反顾,似乎是去赶赴一场神圣的行动。大禹顾及自己的行程时限,只好折回,顺流东下。
大禹从江水进入淮水,然后沿泗水上行,到达大河下游。放眼望去,过去的一片汪洋已经改变了模样。河湖中白帆点点,渔歌飘荡;大地上到处在放火烧荒,还出现了一片一片的庄稼。黎民又走出城堡、走下高丘,择地安居,鸡鸣犬吠之声随处可闻,平原上又呈现勃勃生机。经过几十年的煎熬,人们的好日子终于就要到来了。大禹默默地赞赏后稷、契和皋陶,他们都是安邦定国的济世之才。还有那个年纪不大的益,已经可以担当大任了。熊罴告诉大禹,帝尧就埋葬在这一带。大禹决定去祭奠这位前任天子,于是一路打听谷林的所在。
远处传来阵阵船工号子。寻声赶去,发现一只五彩缤纷的大船在河渠中缓慢地滑动。大禹看得出,这是一条专为排放洪水开挖的大水渠,洪水来时水位爆满,洪水一退就会断流。花船前面有十几位纤夫,赤身裸体,躬身着地,“嗨哟、嗨哟”地吃力地拽着纤绳。一人须发花白,站在船头上领唱号子,他的身后拥簇着七八位年轻女子,花枝招展,随声附和。这场景像是在进行一场演出,引来两岸人们的围观。熊罴告诉大禹,站在船头上的那位就是丹朱。大禹也不吱声,把輦车开上去,稳稳地顶着花船迅速前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丹朱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大禹!你何时驾到此地?”
大禹与丹朱从来没有见过面,见他一口呼出自己的名字,甚感惊奇,说道:“大人怎么一眼就认
出是我?”说着一步跨上花船,一揖到地。他敬仰帝尧,也对这位太子充满敬意和好奇。
“你那神奇的水陆两栖座驾别无二致,天下谁人不识?”丹朱急忙还礼,诚挚地说,“丹朱是一介平民,请不要称作大人,以后直呼名字就行了。”
大禹没想到丹朱如此爽朗与平易近人,随即拉他坐到自己的輦车上,关心地问:“眼下正在推举天子,你是候选人之一,不去帝都争取选票,还呆在这等偏僻的乡间干什么?”
“推选天子是大臣和诸侯们的事,现在他们都跑到南河以南找虞舜诉讼或请示工作去了;我门前冷落,无事可做,呆在帝都干什么?”丹朱说完这句话,仰天哈哈大笑。但大禹听得出,那笑声里多少有一些无奈和惆怅。果然,沉默一会儿,丹朱接下去说,“我一无职位,二无权势,又不肯利用族群关系结党营私,说话谁听?又能有什么作为?还不如抛开一切功利目的,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带着这些花船、女子去干什么?”大禹好奇地问。
“我在父王坟上守丧三年,深受这一带乡亲的关照;我没有什么好报答的,只好带来一些自编的歌舞来慰问慰问大家。”丹朱说,“前天进来时水还满满的,回来就搁浅了,天公不作美呀,干什么都不顺利。”
“洪水刚退,人们都在为衣食居所奔忙,有心思欣赏歌舞吗?”大禹问。
“父皇归天后,天下致哀,朝廷规定三年之内断绝八音之声,四海上下断绝了一切音乐,一片静谧。其实,人是感情丰富的动物,歌舞是人们表达思想感情的形式,喜、怒、哀、惧、爱、恶、欲等七情,都可以通过音乐舞蹈得到充分地抒发,产生精神上的享受;如此长期禁锢,人们怎能受得了呢?因此所到之处还是颇受欢迎的。”丹朱不由自主地对朝政进行了一番评论。
“那么说,通过这种活动也可以给你拉来不少选票吧?”大禹还是关心天子的人选问题,于是问道。
“眼下庶民还处于饥寒交迫之中,温饱是第一位的,精神需求还是次要的,甚至可有可无。我的举动已经遭到上层人士的非议,选票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对我的当选怕是有害无益。”丹朱不以为然地说,“当天子真的那么重要吗?我的父皇做了近百年的天子,身后不也是只留下了一个黄土丘吗?几十年来族人总是给我叨咕这事,我的母亲和舅舅临死之前还给父皇留下遗言,为我争取登基,好像做不成天子就是奇耻大辱。三年间,我面对这个土丘反复地想,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做不成天子,如今对我说来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感到浑身轻松。”
注(1)《山海经•海内北经》:“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
(2)见《尚书•舜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