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光辉越过重重宫殿檐角, 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镀上层淡淡金黄。古铜色的风铃在清晨微风中叮当作响,给庄严沉闷的宫闱增添了些别样生气。
汉白玉栏杆上一层薄薄白霜,是夜间凝结尚未化去的, 已是十月天气, 万物萧索, 天地苍凉, 秋尽了, 就快要入冬了。
皇极殿外丹犀上前来朝贺的文武百官神色恭敬肃穆,三三五五聚拢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虽然俱刻意压低声音,却仍不时有“皇上几日都不曾上朝了”等语飘出。
赵王独自一人站在丹犀的台阶下, 微微仰着脸, 闭着双目, 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思索什么。
刘公公引着一群太监徐徐走来, 许多官员不禁都引颈相望,试图从刘公公脸上看出圣意。
不时有官员迎上去寒暄行礼,刘公公脸上始终如一保持着浓浓的笑意,只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他径直走到丹犀下, 在赵王爷背后站住了。
赵王意识到有人走来, 转过身, 缓缓说道:“你瞧东边的朝霞多美。”
刘公公笑吟吟的道:“王爷好兴致。”
赵王苦笑, 道:“苦中作乐罢了。圣上今日上朝吗?”
刘公公压低声音, 笑言道:“圣上昨日歇在淑妃娘娘宫中,只怕要起的迟些。”
赵王会意, 略点了点头。
刘公公又上前些,道:“明王殿下的折子圣上已经见着了。”
赵王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不动声色的道:“是嘛,圣上怎么说?”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道:“圣上很高兴。”
那就是同意了,赵王脸色略微阴沉了些,没有再言语。
刘公公道:“王爷放心,这件事咱家会料理。只是这满朝文武,对于明王处死肖远一事,颇多怨言。”
赵王哼了一声,道:“随他们说去吧。”
刘公公笑吟吟道:“赵王果然好度量。”
赵王瞥了刘公公一眼,“公公胸怀也不小。”
刘公公也瞅了赵王一眼,拱手道:“咱家告退。”
赵王略微点头,低声补充道:“这次叫你手下办事干净些。”
刘公公脸上神色突显阴鸷,低声道:“这个王爷请放心。”
—— —— 《上古五行录》 —— ——
西北早寒,晨起窗台上结了层厚厚白霜,木青秋信步走到廊下,天阴沉沉的,铅云低垂,眼见便要落下雪来。
风不大,却有刺骨的凌厉,木青秋紧了紧袍子,朝院子后头的小院走去,遥遥的就瞧见几枝海棠伸出墙外,枝头朵朵夭红堆锦积绣般傲然吐艳,不畏严寒,木青秋心里暗暗称奇。走至月洞门前,见魏扬一身灰色单衫立在院内海棠花树下,正自翘首等待,数月不见,似乎又清减不少。沙中飞暗黄葛衫也十分单薄,因不能御寒,他拱肩缩背的不停搓着双手。
沙中飞先看见木青秋,喜道:“喂,木一剑,你总算来了。”脸上的笑却渐渐变得有些勉强。
木青秋上前道:“先生,小飞,让你们久等了。”
沙中飞打量着木青秋,皱眉道:“木一剑,你这身打扮,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木青秋瞥了魏扬一眼,笑向沙中飞道:“怎么,不好看么?”
沙中飞挠着乱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就是跟你往常不太一样,猛一看有些别扭。”
木青秋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锦袍华裳,这是朱云狄为她准备的衣裳,他喜欢的花色,他喜欢的绣工,同时也是明朝仕女的标准穿着。她轻轻一笑,道:“那你就赶紧习惯吧,小飞,我有些话想与师父单独说说。”
沙中飞瞅了眼魏扬,又看了看木青秋,呵呵笑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回避,这就回避。”说着又在两人脸上扫了几眼,笑眯眯的快跑了出去。
沙中飞这笑,倒是让木青秋与魏扬都有些怪怪的感觉。
魏扬淡然一笑,道:“青秋,之前的事情,小飞都跟我说过了。我想知道,朱云狄放我们的原因。”
木青秋上前一步,道:“他要我做他王妃,我答应了。”
魏扬神色陡变,急道:“青秋,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不行,你不能为了我们答应他这个,这可是你终身大事。”
木青秋见魏扬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一热,道:“先生,你且听我说,事情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我自有计较。”
魏扬意识到方才自己过于激动,有些失态,沉默片刻,才说道:“你说罢。”
木青秋道:“先生可听说过上古五行法阵?”
魏扬有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木青秋扫了眼院门,低声道:“这里不太方便,先生请随我来。”
魏扬略点了点头,跟在木青秋身后,向海棠花深处走去。
—— —— 《上古五行录》 —— ——
木水泽端坐在青铜镜前,绯红长袍拖在身后原木地板上,灿然生辉,宛若九天的云彩。
晨妆已罢,镜中的她妆容完美精致,娇艳绝伦,她手中把玩着两根玉簪,不时举至鬓角比划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要簪那一根。
朱云狄从外面走进来,身影在铜镜中越来越清晰。
木水泽朝身后招了招手,道:“世子哥哥,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那支更好看?”
朱云狄面色仍旧是捉摸不透的阴郁,不过心情似乎还不错,他轻快的走到木水泽身旁,拿起她手中两只玉簪,仔细比对了一番,不温不火的道:“我看不出区别。”
木水泽嗔怪似的回眸睨了朱云狄一眼,从他手里夺回玉簪,揶揄道:“莫非这就是佛家说的色即是空,看来世子哥哥已超凡脱俗羽化成仙了,真是可喜可贺哦。”
朱云狄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木水泽眸子一转,已换了副神情,殷切注视着朱云狄,柔声道:“世子哥哥,我想管你借一样东西。”
朱云狄愣了下,缓缓道:“是什么?”
木水泽捉住朱云狄的右手,笑吟吟道:“放心,你有的。”她手起簪落,玉簪已深深刺入了朱云狄掌心。
朱云狄掌心一阵钻心刺痛,嘴角不禁抽搐一下,眸子里跟着闪过一丝寒意,紧紧盯着木水泽。
木水泽神色依旧自若,她樱唇微翘,极委屈的说道:“世子哥哥真是小气,人家不过是要你一点血,看把你凶的,眼睛都瞪成了铜铃。”说罢笑吟吟的抽出玉簪,丢开了朱云狄手掌。
朱云狄眼中寒意更浓,冷冷道:“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木水泽转过脸对着铜镜仔细的看了下自己的妆容,才对镜中的朱云狄说道:“做胭脂用。”完全一副小儿女之态。
说罢她挽起广袖抬起玉臂,用那玉簪尖上的鲜血在眉心点了颗殷红血痣,又对着镜子细细看了看,才满意的放下簪子,回过头,眨动着美目,问朱云狄道:“世子哥哥,好看么?”
朱云狄再料不到她是为了这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从唇间挤出两个字道:“胡闹。”
木水泽见朱云狄被她激怒,心满意足的笑了,末了却又蹙着眉头道:“虽然新鲜,颜色却淡了些。”
朱云狄一时更加恼怒,冷冷的盯着木水泽,木水泽望着朱云狄神色,忽然掩着口噗哧一声笑了。
朱云狄知道又上了她的当,总是不知不觉便被她戏弄,遂更加愠怒。
木水泽顺手拿起方才那根染血的玉簪,别在了鬓角,冲着镜中朱云狄眨动星眸,道:“就是它了。”
朱云狄脸上的愠怒渐渐退却,似乎才想起来此的正事,问道:“昨天你出去了?”
木水泽一脸无辜的道:“是啊,我只答应你不显露我身份,可没说不出门儿。”
朱云狄冷哼一声,道:“你最好记得。”
木水泽拿起妆台一角的紫金暖炉,瞥了朱云狄一眼,问道:“姐姐答应嫁给你了?”
朱云狄阴冷的笑道:“是,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了。”
木水泽浅浅一笑,道:“恭喜你。”
朱云狄道:“上次你问我对你姐姐是什么感觉……”
木水泽起身笑说道:“可惜我现在已不想知道了,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朱云狄默然片刻,冷冷道:“现在。”
—— —— 《上古五行录》 —— ——
魏扬神色动容,道:“青秋,我不想你这么做,这些事情原本也不该是要你来承担的。我答应教你学武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真不该把你带入这片江湖,你好好一个女儿,该远离这丑恶世道,寻一片净土好好过日子才是。”
木青秋胸口不禁又是一热,道:“先生,奸逆当道,这世上早已无净土。爹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都有责任为国尽力,更何况我也不只是为了大明天下,更是为了慰藉爹娘还有妹妹九泉下的亡灵。我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即便是有危险,有凤仪剑与先生在,即便发生意外,只要先生届时能把我带出京城,自是无碍,请先生答应吧。”
魏扬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计划虽然不错,可是变数太多,我不能让你拿着终生幸福去赌。这世道虽差,却也不是完全令人绝望,青秋,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从此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好吗?”
木青秋急道:“先生,不冒险永远没有成功的机会,我已经算过风险,这个险值得冒。如果,如果真的失败,先生再送我去那里,好吗?”
魏扬看了木青秋一眼,脸色铁青,决然道:“不行。”
木青秋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魏扬一眼,退后一步,突然跪了下去,“求先生答应。”
魏扬忙去扶木青秋起身,“青秋,你不要任性,赶快起来。”
木青秋淡淡一笑,摇头道:“先生不答应,木青秋便不起。”
魏扬正为难时,只听一个声音缓缓道:“不知我王妃求先生何事?”
魏扬与木青秋相视一眼,神色都是大变,来人是朱云狄!
木青秋心思急转,缓缓站了起来,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转过身,含笑说道:“青秋想让先生继续教我武艺,先生因青秋身份,认为不便再教授,故而相辞。”
朱云狄目光在他两人脸上一扫而过,缓缓走了过来,淡然说道:“既然如此,就请魏先生应下吧。”
魏扬见木青秋应变迅速,心中石头落地,当下便拱手道:“既然是王爷吩咐,魏某恭敬不如从命。”
朱云狄略点了下头,不再看魏扬,望着木青秋道:“车驾已经备好,我们这就起身吧。”
木青秋点头含笑答道:“好。”
木青秋心中一时七上八下,不知朱云狄来了有多久,她与魏扬的对话是否都被他听去了?她留心看朱云狄神色,他面色风轻云淡,仍旧是令人琢磨不透。
魏扬也难免心怀忐忑,只好远远的尾随在他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