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花大如席, 片片吹落轩辕台。
一夜朔风,落下了好大一场雪!
木青秋心里挂念朱云狄安危,一夜听着窗外呼呼风声, 辗转反侧, 似睡非睡。清晨早早便醒来, 挑开帘幔, 望见窗户外头白花花的甚是刺眼, 只当是天气转晴了,跳下床推开门,就见廊下半尺来厚的积雪, 几乎连门都要堵上了。她愣愣的看了会,只觉一阵空寂之感袭上心头。
赵振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积雪, 穿过庭院走来, “青儿, 你看谁来了。”
木青秋蓦然回过神来,见赵振身后跟着一人, 却是沙中飞,倒也是意外之喜,“小飞,你怎么来了?”
赵振已告诉过沙中飞木青秋声音有异之事,饶是有此心理准备, 沙中飞听到木青秋说话, 仍是愣了一会才回过神, 挠着乱发道:“找你来了嘛。”
木青秋见他神色有异, 稍稍思忖, 已明白了他是因为自己嗓音,心中有些难受, 面上却不表露出,道:“先生与周大人呢?”
沙中飞尴尬笑笑,道:“我们去屋里说,屋里说。”说着当先钻进了房中。
赵振与木青秋随在他身后也进了屋子,屋子里燃着暖炉,一进门,便觉一股热气扑面。
木青秋忧心忡忡的看了眼院中大雪,道:“赵振,云狄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赵振想起陈昂的书信,心中一沉,正不知如何回答,沙中飞见他神情微妙,知道大事不好。忙插言问道:“木一剑,我们分开后你去了那里,怎么一走就是这么久?”
赵振不善掩饰,木青秋看他神色,已明白了几分,料想朱云狄必是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阵悲恸,见沙中飞问起别来情由,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我与你分开后,又遇上了敌人,情急之下让周大人先去石林,我掩护他走,可是周旋不过,后来,后来云狄赶来了,救了我,我们,我们一起走了修罗古道…..”说到此处,忆起别来种种,心中悲伤不过,再难成音。
沙中飞见一句话问得木青秋伤心落泪,一时手足无措,便不住朝赵振挤眉弄眼,意思是让赵振劝解她。
赵振刚要开口,木青秋早看眼里,先说道:“赵振,小飞,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现在要去找云狄,一日不知他下落我就一日寝食难安,耽在这里,只会徒增烦恼。”
赵振脸色大变,道:“不可,青儿,你现在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外头的风霜。”
沙中飞也道:“是啊木一剑,你那个,那个有了孩子,就是你自己不要紧,孩子也受不了,我看你还是好好在这里等消息,不要到处乱跑了。”
木青秋缓缓摇头,神色坚定无比,脸上忽然洋溢出幸福的微笑,说道:“他是云狄的孩子,便会有与他爹爹一样的坚韧,这点苦,没什么的。”说罢快步走到桌旁,拿起事先便收拾好的包袱。
赵振与沙中飞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木青秋性子,知道多劝无益,便只好由着她去。
赵振道:“青儿,我不得奉诏不许离开此地,是无法送你了,让小飞跟着你,我再挑几个身手不错的兄弟跟着,你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木青秋思索片刻,点头应允,“谢谢你了赵振。”
沙中飞忙从木青秋手里接过包袱,赵振又道:“青儿,你们先在此等侯片刻,我去叫人备车马。”
沙中飞不待木青秋答言,先摆手道:“好了好了,快去,快去。”
—— —— 《上古五行录》 —— ——
关河万里冰封,梦断雪残寂寥。
北风苍劲,大雪初停,天地间一片冰冷萧索。
马车压在半尺深的雪上,咯吱作响,一路徐徐行去,千山不闻鸟啼,万径未见人踪。
车子摇摇晃晃,因为雪大,行的极慢,木青秋一手挑着车帘,一手放在窗沿上,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车外苍茫大地,远处皑皑群山,再一次走这条路,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情。
赵振掀开车帘弯腰走了进来,“青儿。”
木青秋回眸冲他微微一笑。
赵振在一侧坐下,道:“出了前面山坳口,我就不能再送你了。”他定定看了木青秋一会,眼中尽是不舍,又补充道:“你多保重。”
木青秋略点了下头,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赵振,如果你在这边不好,记得要给我来信,我让云狄调你回去。”她展颜一笑,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要是在这边很好,也要写信给我分享啊,总之,我会等着你的书信。”
赵振点头,盯着脚下毯子看了会,抬起头,似乎鼓起了极大勇气,问道:“青儿,我,我想问你一句话。”
木青秋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笑,摸着腰间竹笛,轻声说道:“赵振,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赵振微微一愣,脸上神色有些讪讪,旋即也勉强笑了笑,掩饰过去,道:“好啊。”
木青秋冲他盈盈一笑,将竹笛横在唇间,笛音袅袅,宛转悠扬倾泻而出。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声?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赵振默默听了会,嘴角渐渐露出丝笑意,木青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对他,只是淡若止水的君子之交,她并非不明白他的一番心意,只是她心已早有所属,对他只有友谊。
既然她无心,更何况她现在已与朱云狄结成连理,自己便只好掩下这腔情义。从前他没有对她说出口,那是因为不能横刀夺爱,今番,她终身已定,对她吐露真心,也不过是教她知道,他从未想过可以跟她在一起。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更显坦然而已。
这段少年情愫终于吐出,他只觉得心中释然了好些。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眼中那丝讪然的神色渐渐褪去,眸子明亮起来,和着木青秋笛音的节奏,手指轻轻在车窗上敲打着,似乎极其享受这段乐曲。
沙中飞不懂音律,可是在前头马上听到木青秋笛音,仍是惊异了好一会,只觉得她奏的曲子恬淡安宁,听了心里很是平静,却又充盈了一种说不出的情义,让他心中暖暖的,如春风拂面。这漫天冰雪,似乎也不觉着冷了。
木青秋一曲终了,捏着笛子默默的出了会神,似乎陷入了某种情愫里,赵振也似乎仍旧在回味,一时两人都各自沉思。
“青儿,有你这曲《伐木》,我,我……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就此别过,望你早日寻到世子,以后一家人,和美幸福。”
木青秋许是被他言语所感,一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吸了口气,不想让泪落下,“赵振,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谢谢你,今番别过,不知再见何期,你也,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帮我寻个嫂子,我等着喝你喜酒呢。”说着破涕为笑,在赵振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赵振莞尔一笑,道:“好啊,就怕没有那家姑娘瞧得上我。”
木青秋笑言道:“怎么会呢,像你这样芝兰玉树般的男子,有多少姑娘求之不得呢,你只要别太挑剔就好了。”
赵振道:“偏偏就有人瞧不上。”他顺口说出,出口便即后悔了。
木青秋愣怔片刻,脸上微红,轻笑道:“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赵振也轻笑两声,两人目光相对,皆哈哈大笑,赵振心里最后那丝讪然随着两人一阵大笑也荡涤干净,眼中只余清风明月般的皓然。
这段少年情愫便伴着这笛音的终了也掩藏在了时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