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赵王书阁。
赵王爷有个习惯, 就是在他看书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今日却例外。
一个三尺多长的锦盒从王府门外一直被送进前庭, 中庭, 最后直达书阁。
赵王爷打开锦盒, 面上的不悦尽去, 皱着的眉头不由舒展, 继而又锁的更紧,“狄儿的佩剑?”
老管家朱雍颔首道:“正是。”
赵王爷丢下手中书卷,将擎天剑捧在掌中, 细细看了一番,半晌, 嗓音竟变得有些沙哑, 喃喃道:“我不明白。难道说, 狄儿,我的狄儿出了意外?”
赵王脸上的沟壑忽然多了起来, 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很多。连日来,他一直挂心朱云狄的安危,虽静坐书阁,却是难辨书中之味。
老管家仍旧弓着腰,答道:“他们说, 是这剑的毛病。”
赵王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剑的毛病?绝世利刃, 会有何毛病?”
老管家道:“他们说, 王爷看了便知。”
赵王心中一动, 略微沉吟,缓缓抽出剑身, 长剑脱鞘,一道明黄光线闪过,使得幽暗的书阁中陡然一亮,这道光线亮的太过刺眼,赵王不禁眯起了眼睛,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拂过剑身,便见一行小字篆刻在明黄的剑身上:
天地日月为证,岁月轮回为证,朱云狄与木青秋于冬至日完婚于修罗古道。朱云狄。
赵王紧紧盯着那一行字,宛若不识,半晌,虚弱的道:“狄儿竟然去了修罗古道。”
老管家道:“既然剑回来了,想必小王爷不日也将回转,王爷无需再挂心了。”
赵王微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可是狄儿为何要将此刻在剑上呢?”
老管家呵呵一笑,答道:“铭刻,是为了铭记,老奴听说,上古传言,欲离开修罗古道,需向古道献祭,要献出的是对那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老奴推测,小王爷或许为了离开,献出了那段记忆。“
赵王沉思片刻,轻笑出声,道:“你说的有理,他们呢?”
老管家略一迟疑,已明白赵王所指,道:“都料理干净了,王爷请放心。”
赵王脸上神色渐渐回转正常,眼睛也明亮起来,含笑道:“很好,修书刘公公,令他全力寻找姓木那丫头,势必不能让她与狄儿见面。顺便告诉刘公公,这次可别再有什么闪失了,否则,他就没机会了。”
老管家颔首道:“是。”
赵王摆手道:“退下吧。”
老管家迟疑片刻,又道:“王爷,老奴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赵王缓步踱到窗下,在石条上摆着的那盆兰花的叶子上轻轻弹了弹,道:“说吧。”
老管家道:“是,老奴听说,长平公主不日将带御林军出关,是淑妃娘娘与刘公公一道求的皇上。”
赵王饶有兴致的摆弄着那盆兰花,半晌道:“这个无妨,他们无非是想拉进小鸾与我狄儿的关系,由他们去吧。”
老管家微微一笑,道:“是。”
—— —— 《上古五行录》 —— ——
阴云压顶,道路泥泞不堪。
又是黄昏之时,马疲人倦。一行寂寂行于荒漠之上,远处落日正圆,孤烟方起,想是行路之人正埋锅造饭。
沙中飞跳下马背,顾不得擦去额上泥污,先跑到一旁车外,挑开帘子,探了半个腰身进去,关切问道:“木一剑,你肚子疼的怎么样了?”
木青秋脸色发白,待马车停稳,才缓缓钻出车外,一边极目远眺,一边摇头道:“无妨的。”远处入目尽是荒芜,连半个人影也无,连日奔波寻觅不获,木青秋心头的绝望不禁更深一层,眉头也锁的更紧。
沙中飞扶着木青秋在一旁的石上坐了,石阶冰凉,木青秋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目光却仍萦绕在远方。
沙中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木一剑,别看了,你这两日总是嘀咕肚子痛,会不是要生了?”
木青秋不觉好笑道:“人都说十月怀胎,我这才两个月,那里会是要生了。”
沙中飞讪讪的挠着头顶乱发,“原来要十个月,真是麻烦。对了,木一剑,小白脸临别时交代我要记着给你补身子,这几日你总不好好吃饭,不如我去打一只野味来给你吃可好?”
木青秋举目四望,淡淡一笑,道:“小飞,连日大雪,刚刚融化,那里有野味让你去打,不用麻烦了,我身子好着呢。”
沙中飞皱眉道:“那你还总吵着肚子疼,又是为什么?”
木青秋低眸瞧了眼腹部,嘴角露出丝满足笑意,“许是有孕的人都会肚子痛吧。”
沙中飞思索片刻,道:“原来是这样。”
木青秋瞧了眼不远处,赵振派来的几个亲随正在埋锅,准备做饭,那还是几个大男孩,一路上尽心尽责,任劳任怨,木青秋心里寻思,让他们做这些伙夫的活计,他们真是不得其法,实是难为他们了,想要起身去帮他们,怎奈肚子又是一阵隐隐暗痛,木青秋不由皱起了眉头,复又坐下了。
沙中飞瞧出木青秋神色有异,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木青秋忙摇头道:“没什么,小飞,你去帮他们一下。”
沙中飞望了眼对面,见一个侍卫正撅着屁股吹火,另外三人围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沙中飞不由也笑了,道:“不用,他们做的欢喜着呢,我去了反而惹他们厌恶。”
木青秋一想不错,一阵风来,木青秋不禁打了个寒颤,随手紧了紧衣袍,手指却触到了腰间悬着的笛子,信手取下,横在唇间刚欲吹奏,却被沙中飞一把夺了过去。
沙中飞瞪了她一眼,道:“你总是吹那首哀哀切切的曲子,你不嫌难受,我都听着难受,木一剑,你到底是怎么了?以前那个母夜叉木一剑哪去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木青秋怔怔的出了会神,道:“小飞,我真的变了吗?”
沙中飞一跃而起,握着竹笛指着木青秋道:“你岂止是变了,简直大变特变,估计老魏见了你也该发愁了。”
木青秋苦涩一笑,道:“难为你这些天看我愁眉苦脸,好了,笛子给我,我不吹了。你提起先生,也不知道先生这会在那里呢?”
沙中飞将笛子信手一抛,木青秋伸手接了。沙中飞长叹口气,转过身叉腰也望向远处,道:“是啊,老魏跑哪去了呢?真是愁死人了。”又使劲挠起头发。
木青秋沉吟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在沙中飞肩头拍了拍,浅浅一笑,说道:“小飞放心吧,先生熟知大漠的地形,一定有法子脱身的,只是因为带着周大人,才会多有不变,我们一路寻过去,没准就遇见他了呢。”
沙中飞思忖片刻,也欢喜起来,道:“木一剑,你说的不错,老魏可是在这沙漠混了十年,不会有事的。”
一时饭好,众人围坐共食,木青秋毫无胃口,为了不令大家担心,只好勉强多食。
晚间狂风大作,沙中飞与那四个侍卫好容易寻些干柴,燃起一堆篝火,却又被大风吹熄。木青秋将马车里的毯子抱出分给他们御寒,众人坚辞不受,木青秋无法可施,便也要在马车外与他们一道受寒,众人见木青秋坚持,只好收下毯子,木青秋复又回到车中,却久久不能入睡。
车内四壁冰凉,窗格子吱吱乱响,时有大风卷着沙砾砸在车上,砰砰通通,木青秋忆起修罗古道中的过去种种,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辗转反侧,约摸三更时候,木青秋才恍惚睡去。睡的正酣,忽闻外头一阵躁动,木青秋一个机灵,坐了起来,便听见外头沙中飞大声呼喊道:“木一剑,又是东厂的阉狗来找茬,你快走。”
木青秋提起身畔的凤仪剑,便跳出了车外。
夜幕一片幽黑,劲风刮在面上,犹如利刃。周围打杀之声在风中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木青秋循声奔至沙中飞身旁,与他并肩作战。对手多于他们几倍,都是东厂高手,个个黑袍蔽体,宛若来自地狱的幽灵。
木青秋腹中隐隐作疼,手上无力,心中越来越寒,寻思,莫非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一阵凄凉之感渐渐袭上心头,木青秋心中喃喃道:云狄,你到底在那里呢?快来救救我跟孩子吧。先生,赵振,你们又在那里呢?
沙中飞挡在木青秋身前,一边奋力杀敌,一边催促道:“木一剑,你快走啊。”
木青秋环视四周,幽幽夜色下,只见对手已将他们包围起来,此刻正在收缩包围圈,逐步围拢上来,木青秋冷笑一声,道:“小飞,走不了了,我们此刻杀一个不吃亏,杀两个便是赚一个。”
沙中飞也扫了眼周围,心头一沉,便又激愤起来,高声道:“不错,老魏总有一天会杀尽东厂阉狗,替我们报仇的。”
木青秋也附和道:“云狄若是知道我们母子死于阉党之手,也会荡平东厂,诛杀刘公公那个狗贼的。”
两人相视一眼,皆奋力扑向敌人。
夜色幽暗,狂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重重杀伐之意。六人无声的与敌人搏斗,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正义终有一天会压过邪恶!
寒鸦一声凄厉长鸣,展翅飞走。
凤仪长剑随着木青秋每一次的刺削挑斫在天际闪过一道道流彩光晕,在那一瞬间,燃亮漆黑夜空。
一弯新月,在乌云后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