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55节 师娘高见
刘知县:“本官今儿个找上三位老爷子,所议的正事儿,便是这满城的垃圾。”
说起县城垃圾的事儿,大家都是一肚子的气。
蒋介民:“我听得一首儿歌,专唱这街场卫生,倒是有趣。”
于信达:“哦,儿歌?姐夫哥且请唱来,小弟听听,怎个有趣了。”
蒋介民学了童谣,哼道:“尘泥铺街道,垃圾像坟堆,污浊遍地走,蝇虫身后追,春夏秋冬有腥臭,没了官府也没士绅。”
于信达:“春夏秋冬有腥臭,没了官府也没士绅。嗬嗬,这些个娃儿,变着法儿地骂人哩……呃,不对哟,不对哟。”
蒋先生:“怎就不对了?”
于信达:“那歌儿唱道,没了官府也没士绅,这话儿,既骂了官府又骂了商绅。商绅么,自是该骂的,但这官府,可是能骂的么?这些个娃娃,忒不晓事哟。”
大家都听得出,于信达这话实是指责刘知县行事孟浪,惹得一城的怨忿。
蒋先生:“儿童谣语,虽然粗糙,倒也通俗形象。这个街场环境,差矣!差矣!”
王太爷:“就是噻,满城的垃圾,又脏又臭,有甚说的?早点安排人手,清运出城才是正经。”
蒋先生:“按咱以前的公议,由丁县丞掌着这事儿。老丁这人,倒也妥当,咱是信他得过的。不若,依然由他来掌,若何?”
刘知县:“老丁……本官实说,这老丁,自是适宜的第一人选。然则,老丁已向本官递过数次的辞呈,去意甚决,恐是留他不下的。”
于老爷子:“嗯嗯,老丁既是去意已决,咱们另选便是。”
王太爷:“这主事之人,自是可以另选的,但是,收的那些个清运费,却须交出来。”
刘知县:“这个勿须说的。老丁管了五年,每年所收约在三千两,所支约在二千五百两,五年共结存二千八百两,去年是祝永康管着,前半年清运六次,后半年未清运,按照老丁的帐簿推测,结余应在二千两上下,都着落在祝永康的身上。”
蒋先生:“四千八百多两……哎呀哎呀,这个祝大虫子,好大的手段!”
于老爷子:“据我想来,这祝大虫整夜整夜地泡在栖凤烟馆,宠着个小莺莺儿,所费自是不少的。这五千两银子,怕是剩得无多了哩。”
王太爷:“嘿,依咱老王的之意,管他用作甚了,这笔银子是全城住民的,必得用于全城住民才是正理儿。难不成任他的吃喝嫖赌?”
刘知县:“这事儿,这祝永康,也算本官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这笔款哩,就认本官,便是砸锅卖铁,本官也得清讫了才是。”
街街巷巷,遍地的垃圾,需得清扫,这个,勿须说的;那些个小山般的垃圾堆,着人运去城外,这个,也是勿须说的。只是需用多少人工,需费多少银钱,杂七杂八地一通论议,却是谁也没个主见。
“哦呸,一群呆瓜!”蒋刘氏嗔道,“屁大个事儿,竟难倒了一班子的男人,呆瓜!真真的呆瓜!”
一众的女人本在厨下忙活,此时得着了空闲,都拥到塾屋里。
蒋先生瞪了夫人:“嘿,你这娘们儿,说得轻巧,捏根灯草,这一城的垃圾,岂是你个老娘们……唉呀呀,新年八节的,又有众多的贵客在府,为夫且放过你去……”
蒋先生的惧内,是阖城皆知的,眼见得蒋刘氏瞪圆了双眼,忙忙地自找台阶。
于信达:“嘿嘿,师娘必有高论,且请道来。”
蒋刘氏微微地翘着嘴角:“这垃圾清运么,一是清扫,二是外运。先说这个清扫,实行“门前三包”,效果虽有,却是不尽人意,为啥呢?有的人家扫得勤,有的却是十天半月的也不动扫帚的,整得个一截儿净一截儿脏;更有甚者,人家刚刚扫过了的,又有邻家把自家的垃圾倒在那地儿,引得不少的纠纷。若是请了专人,各扫一段,就免了这些后果。”
于信达:“哎呀呀,满城八街十二巷,得用多少人工呀?”
蒋刘氏:“比如吧,就咱这书院,我是每天都要扫除一次的,约需半个时辰吧。若是换作扫街扫巷,五六十步的路程总是有的噻。因此么,若是每人每天清扫两百步距离的街巷,总是容易的噻。这样算来,全城八街十二巷,三十人呢有些紧,五十人呢又富余得多了些。”
蒋先生:“嗨,三十不足,五十有余,那就四十噻。”
王太爷:“对,四十,暂定四十。那么,这报酬,又当如何?”
师娘:“这扫地的活计,非是技术活儿,人人都干得来的。按咱三河县平常的用工,每人每月三两的银子,也就差不多啰。”
王太爷:“我且算算哈。四十人,乘三两,再乘十二个月,一千四百四十两。嗯,倒也不多。”
蒋刘氏:“每人每天清扫两百步,不过是个大概,得按街巷的宽窄和难易来划区域。比如中街,须得五人,桂花巷水井巷,一人负责两巷三巷,也是容易的。”
于老爷子:“这个甲款,便定了噻。”
蒋刘氏:“再说这个外运。清扫是每天都要搞的,派定专人,各包一段,每天一扫,这垃圾外运,却勿需分段负责,整全城只需两三架车即可。为啥呢?比如,单单东街,可能只装得半车,那就西街再装噻,反正,装满一车运一车。这样排来,每天每车运个三趟四趟的,这城中垃圾还有得剩么?”
王太爷:“我算算哈。三架车,每车两人,共计六人,每人每月支俸二两,全年七十二两。”
于老爷子:“嗬嗬,这个乙条,也就有了噻。”
蒋刘氏:“其实,垃圾清运的麻烦,却是厕里的脏物。这些屡尿粪便,于咱城里人家自是麻烦,于那乡下农户,却是上好的田肥,若在春耕秋种的时节,一个一个的农夫,早拖了架车进城,逐家逐户地寻了去,倒在了地里。现在是腊间春节,种田人用不着忙的,得等着开春了,才着手准备田肥,这不,积在各家厕里,有些小厕,人口又多的,不往外那些个屎尿粪便。”
蒋介民:“老妈这说道,还真是我们想不到的,亏了心细才行。佩服!佩服!”
于信达:“不入其行,便不知其中奥妙,亏得师娘,于这厕内的粪便,可有妙计?”
蒋刘氏:“妙计说不上,法儿却是简单。咱们寻些附近的农户,与他说定,把一街的粪便都给他作肥,再给他些许的银钱,不管耕时闲时,只要厕内脏物多了,便需运去,休得溢到街上。”
众人都叫好。这般做法,既让农户得了田肥,又还能得着些银钱,那些个乡下农夫,还不争着头破血流?
于慈恩老爷子:“嗯哪,这个丙条,便是如此的了。”
王太爷:“还有个工具的事儿,扫帚啦,铁铲啦,架车啦,需购多少,何处购去?”
蒋刘氏:“嗨,工具么,扫帚用量最大,铁铲次之,却是不费甚钱的,每年每工给他一两银子,由他自备,省得集中采购的麻烦。至于架车,至于架车,现有五架,足够使用的了,只需修修补补,用不了几个铜板的。”
王太爷:“每工每年给银一两,用于工具的采购,所费不过五六十两银子,倒也省却许多的事儿。”
于老爷子:“记下,记下,这个丁款,工具自备。”
于信达:“听王爷爷一笔一笔地算来,每年的垃圾费尚有不小的结余。既有节余,便可建些池子,就在街边巷角,专用于存放垃圾,一为清运起来甚是方便,再则也免脏物随风随雨,弄得遍街都是。”
于老爷子:“嗯,小孙孙这法儿好。记下记下,戊款,每隔若干步,建池一个,名之垃圾池。从今往后,各家各户的垃圾,都倾在这池中,勿要随处乱倒。”
刘忠:“咳咳,根据上述所议,共是五款,待咱念来,如有不妥的,也好当场再议。”
王太爷:“嗯,共是五款哈,刘师爷且请一款一款地念来听听。”
刘忠:“甲款,聘用垃圾清扫工四十名,每工负责约二百步街道,每日清扫一次,月支俸银三两。”
蒋刘氏:“这款,就这甲款,咱有个补充,说与大家议议哈。这个清扫工,总是妇人才妥。”
妇人才妥?众人都盯了蒋刘氏。
蒋刘氏:“咱这有个说法的。清扫垃圾的事儿,各家各户都做的,不过大多都是妇人女子,男人却是少做。因此上,那些个大妈大婶的,比之男子更有经验,也更细心。再有,每月饷银三两,于那些大老爷们,自是不算个事,但对一个妇道人家,却是一笔天大的收入。既有这样的心理,这些个妇人女子,对这清扫街道垃圾的工作,自然就看重起来,也就更加负责了。”
蒋先生不高兴了,睁大了眼睛盯着师娘:“老娘们儿一派胡言。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哪有女人出外挣银子回来的。岂不坏了纲常。不妥,此议不妥。”
师娘急了:“啥,糟老头子,女人咋了?谁说的女人不能出外挣银子了?那些个女仆女佣的,就没往家挣银子?我看你个糟老头子,真是读书害人呀。别人读书是越读越聪明,咋个你是越读越混蛋呢?傻啦吧叽的,酸得老娘掉牙。哦呸,呸。”
蒋先生受了一顿责骂,不敢回声了,红了脸,埋头喝起茶来。
只那兰儿,看了婆婆的样子,抿着小嘴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