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谈判(三)

《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67节 谈判(三)

县衙内院坝中,早摆好了四桌的酒菜。

因着垃圾清运的事儿,闹得阖城住民埋怨,刘知县也自知办了错事,于心甚愧,正好借了这餐来讨好一众的民望;再说,主教大人李若瑟可是丢了话的:只要把征地这事儿办妥了,自有许多的好处,区区一顿午饭,又值是几个银钱?

所以么,于这餐午饭,刘知县可是用了心的,一桌的大鱼大肉,旁放数坛老酒,由得商绅名望们放开了整。

刘知县提了杯,唱过第一杯的敬酒词,众人一口干了,便是于老爷子提第二杯,却是专敬李路易李教士,王太爷跟上,再是蒋先生,都专敬李路易。

今日参与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都恍过神来:今日这酒,专对了李路易去。

三个娃娃上得桌来,也不管旁人一杯又一杯地敬着李路易,把个待客的礼数甩在一边,专拣合口的菜肴,只管往嘴里塞,众人推杯换盏,还未及得四五杯,三个娃娃已是饱嗝连天,临溜下桌来,还一手抓了猪脚, 手捏只鸡腿,咂咂呼呼,一边儿往嘴里塞,一边儿溜出了县衙。

于信达扯了一口的鸡腿肉,嘟囔道:“嘿嘿,李山头,这家伙,嘿嘿,亏得你俩,何处寻的?”

小刀吞下一大块肉:“李山头这厮么,嘿嘿,不过城南庄边的无赖,光棍一条,专做欺蒙拐骗的勾当,最是油嘴滑舌,人都呼作‘李二溜棍’,前几日找了来,方才为他取名李山头的。”

在咱这地儿,“二”,意指不正派,不庄重,二流二气,为人做事不靠谱;“溜棍”,则是对那些个油嘴滑舌,好吃懒做,偷精耍赖,骗人钱财的单身的男子的专用称呼,兼有“滑溜”和“光棍”的双重含义。

小炮一边啃着猪腿,接过话去:“你是不知哩。为演今日这戏,咱,小刀,还有安叔叔,可是费了天大的功夫,嘴皮儿也磨薄了许多的哩。”

小刀:“费了一脑的心思,咱且不说,误了半夜的功夫,咱也不说,只是,这家伙,问咱要十两银子哩。想想,咱就心疼得紧。”

小炮:“就是嘛。不过堂上一会儿的功夫,怎就讹得十两银子了?”

于信达:“十两?㖿,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小刀小炮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县衙内院宴席上,李路易心里早是苦不堪言。刘知县于太爷王太爷蒋太爷这四杯酒,是万万推辞不得的,务必的一杯见底,正想动动筷子,塞些菜肴填填空空的肚子,罗掌柜胡堂主张乡绅,一众的名望们端了酒杯,一个接一个地排好了队儿,手里都端了酒杯,到得面前,一通的“久仰久仰”,一通的“失敬失敬”,最终是一通的“干杯干杯”,灌到七八杯上,喉咙火烧火燎,胃里翻江倒海,脑中糊里糊涂,满眼的金星,提了酒杯,举在半空里晃,晃着晃着,竟一头趴在了桌上,接着便是震天的呼噜。

王太爷:“哦哟哟,倒了!倒了!”

蒋先生:“醉矣!唉呀,醉矣!”

于老太爷:“嗬嗬,怎就醉了呢。罢了罢了,且让你睡去,咱们接着嗯,接着,这一桌的好酒好菜,浪费了岂不可惜?”

三个娃娃溜出县衙的后门,蓝风生瞅着空儿,一溜烟地溜出后门,径寻到捐坝里。

蓝风生:“小少爷呃,你那地价儿,高了,高了!”

于信达:“高了?”

蓝风生:“高了,高多了!嘿嘿,每亩年产值三十六两,离谱了噻,过分了噻。”

于信达搔搔脑袋:“嗯,这个,三十六两,是过分了哈。那么,依先生之见,整个多少,方才合适呢?”

蓝风生:“若在咱重庆周边,若按一般的常理哩,便是买断,也不过每亩十一二两。至于这三河的地儿么,嘿嘿,少爷,你且喊个数儿。”

于信达眨眨眼:“那就整个十五六两,如何?”

蓝风生:“十五六两……仍是偏高……不过,倒也不是不可。”

于信达:“那就说定了哈,整个十五两哈。”

蓝风生:“但听少爷的安排。”

“其实呢,贵些贱些都无所谓的。”于信达把手往周边一划拉,“若是嫌着水田的价儿高了,就择旱地噻;若是嫌着水田旱地的价儿高了,就择林地荒地噻。比如,就这片儿荒坝坝,总是不值几个银钱的了噻。”

蓝风生看向四周,眨眨眼:“就这荒坝?”

于信达:“就这荒坝。”

李路易的酒量虽是不咋的,但胜在年青,体质也棒,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待得众人喝好吃好,便已醒了酒来,随在众人身后,回到县衙大堂。

刘知县盯了李路易:“接着上午的议题儿,继续?”

李路易使劲地眨眨眼,再使劲地晃晃头:“晕,我晕,蓝,你说,你说。”

蓝风生:“好,我说,我说。在座各位商绅名望,就上午那计算,高了,太高了。”

王太爷:“嘿,怎就高了呢?李山头一笔一笔地报来,刘师爷一笔一笔地算来,实实的数儿,怎就高了呢?”

于信达:“王爷爷,你且休急,便是小孙孙我吧,虽是不懂耕田种地的事儿,也觉着这算法儿有误。”

蒋先生笑看着于信达:“哈,怎就误了呢?”

于信达:“上午我实睡着了,没听分明。且请师爷把结果重报来听听。”

刘师爷:“各位,听仔细啰。上等水田亩产干谷六百斤,折银十二两,亩产小麦五百斤,折银五两;亩产玉米一千斤,折银七两;亩产红薯五千斤,折银五两;诸如茶豆瓜果等杂产,折银二两。以上共计三十六两。”

于信达:“哈哈,师爷此算,只计了产出之值,却未扣除投入之值,岂能不误?”

于老爷子愣了一瞬,一拍脑袋:“哎呀,真是,真是,只计产出,未扣投入,岂得不误?”

王太爷:“哦哟哟,我也说嘛,咱三河的地,怎的如此值价,原来是算误了。譬如,就咱店里售布,一匹西洋棉布售价二两,难不成获利便是二两?那进货的成本,运输的费用,就不扣了?更有店租,人工,就不费工费钱了?”

蓝风生:“王太爷此喻甚妙,把个复杂的理儿,譬如得简单明了,一听便懂。”

李路易晃晃脑袋,终是醒悟过来:“Yes,Yes,贵师爷,只产出,不投入,贵帐,糊涂,糊涂。”

刘师爷:“糊涂么?那便重算噻。”

王太爷:“哦哟哟,重算?岂不又是一个整下午?”

刘师爷:“嘿嘿,既是有误,不重算,还能怎的?”

王太爷:“啰嗦!真他妈的啰嗦!”

蒋先生:“虽是啰嗦,既是有误,自当重算。”

于信达把双小手在空中乱舞:“重算?不必,不必。”

刘师爷:“嘿嘿,且问小少爷,若不重算了来,又如何断处?”

于信达:“早在始皇时期,有个姓吕的老先生,于这耕田种地的计算,早是有了定论的,咱们借用便是。”

刘师爷:“始皇?吕老先生?我咋不知呢?”

于信达:“那吕老先生说呀,农夫种地,一本一利;商人售货,一本百利;仕人做官,一本万利……”

蒋先生击掌而呼:“然也!然也!吾尝观《吕览》,其书有记,正是信达此言。”

李路易把个毛茸茸的手掌,搔着一头的黄发:“一本一利……一本一利……”

蓝风生:“哦,我国古时有个皇帝,名叫秦始皇,手下有个丞相,名叫吕不韦,说过这话的。所谓一本一利,便是专指农人耕种之事,”

李路易摇摇头:“投入一分,收获一分?不懂,不懂。”

蓝风生:“譬如,上午算得的上等的水田,每亩每年的所有产出,折银三十六两,其中便是投入十八两,获利十八两。”

王太爷:“对头,对头。照了吕老头儿的算法,上等水田的补偿价格,便是每亩十八两,比之上午的算法,少了一半哩。”

“十八两?”李路易想想,直摇头,“高,高,还是高……”

李太爷:“嘿,怎就还高呢?”

“我想想哈,我想想哈。”于信达眨巴着眼珠子,“嗯,是高了些。依我想来,必是这个吕老先生,怕是于这耕种稼穑,也未必精通的哩。譬如,这个一本一利的定论,便只计了田租、种子,于那肥料、耕牛、农具等等的投入,未必就算得清楚,更不用说农夫们的劳作,怕是一丝儿也未计算在内的哩。”

蒋先生捋着胡须:“然也!定是然也!”

王老太爷:“嘿嘿,肥料,耕牛,农具,耕作的功夫,嘿嘿,谁个算得清楚?”

于信达:“我看,咱们不若商量着,多少扣它一些,如何?”

李路易:“Yes!Yes!”

于信达笑嘻嘻地盯了李路易:“依我猜来,扣它三两,行不?”

李路易:“三两……行,行!”

蒋先生:“这样算来,便是每亩折银十五两,然否?”

李路易:“三十六减十八,再减三,等于十五……十五……No,No,叔父说,十两……”

蒋先生嘟了嘴:“嘿,好你个叔父,不是还有一说,这银子高些也无妨么?”

李路易把个头直摇:“No,No……”

王太爷一脸的不耐烦:“呔,好你个李教士,怎得如此的啰哩啰嗦?”

于信达:“尊敬的李教士呀,这上等的水田,不过每亩十五两,不能再少的啦。再有中等下等的水田,价格自然就低了噻。至于旱地林地荒地,就更低了噻。”

刘师爷:“就是噻。按照等而次之的算法,上等水田亩值十五两,中等便是十三两,下等便是十一两,良心价吔,一点儿也不高的。”

蒋先生:“然也,然也。等而次之,旱地也分上中下三等,分别亩值七两五钱,六两五钱,五两五钱,再有林地,不分等次,均计每亩三两五钱五分,至于荒地么,通计每亩三两。”

李路易直摇头:“NO!NO!”

于信达把手往空中一挥:“嘿嘿,荒地?咱三河,百姓勤劳,土地肥沃,物产丰盈,若论荒地,咱三河,有荒地么?”

蒋先生:“就是,栽上树苗,便成森林,撒把稻种,便收稻谷。咱三河,何来荒地?”

王太爷更是黑了脸色,圆瞪了双眼,把手掌在桌上猛拍:“好你个李路易,NO,NO,NO个啥?咹!NO个啥?可是要把咱三河的地儿,都白送了你去?”

李路易瞪了蓝眼珠子:嗬,这王老大爷,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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