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凸出清晰的阴阳鱼纹消失无踪了,那石面平整光洁得就像是被人用一柄沉重的、削金断玉的利刃,生生的劈出来之后,历经了千百年的时光,终于变得润泽如同包上了一层薄薄的浆。杜仲转头看了一眼沧皓,这个心静如水的老头子,眼中也浮出迟疑的神色,看来,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面已不知道被他摩挲打量过多少年的石壁,会有这样神异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吗?这纯阳观建成至今,虽说只有两三百年时间,但却早在汉代,便已有鸿儒名人在此设帐讲学。那么,当初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将这样一块巨石放置在这里,然后又以此为壁,建起了这一排屋舍?杜仲并没有因为看到石壁的变化而惊喜,相反的,好几个疑问随即涌上他的心头。
这件事太过古怪了,仿佛是什么人,早已知晓未来的某一日,会有人需要运用到六壬式盘,于是提前将此物放置在了这里。那么,这个石壁之中藏着的那只式盘,是不是除了占卜之外,还有别的用途的呢?否则,又怎么会藏得如此的隐秘?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似要在千头万绪中理出一条线索来,“关于这个式盘,是不是还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传说?”
沧皓琐眉深思,他竟从来没有想过杜仲所提的这个问题,他自幼入道,几乎一生的岁月都伴随着这座道观。从小就听说这里有两件镇观之宝,一是开山祖师李明彻所著的五卷天文历法典集《寰天图说》,另外一件,就是谁也没见过的六壬式盘。
“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被人称为万松岗,在纯阳观建成之前,便已有了相当的名气。”沧皓闭目缓言,仿佛是在回忆一些早就被人遗忘的旧事,“后来开山祖师李明彻为了观览天象,周游岭南无数福地洞天,终于选中了这里,并说此处是山环水曲、松石清奇,改名叫漱珠岗。后来就在观后修了个高高的石台,名曰朝斗。哦,对了,以前翻修此观时,本要拆了现在这排屋舍,却发现这一整排房屋的地基并非人为修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地基。”
“没有地基?”杜仲愣了愣,哪有建房子不打地基的,那样如何保障房舍的安全呢,“您是说这排房子都是直接在地面砌出来的?”
沧皓摇了摇头,干涩的笑了笑,翻修道观是在他主持下完成的,所以当时得知这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叩了叩旁边的石壁,继续说道:“因为下面的地基、这面石壁,乃至观后的朝斗台,是自成一体的。也就是说,整个纯阳观下面,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当初根本就不可能挖地筑基,的确是直接在上面盖屋修楼。所谓的翻修,不过就是在原有的屋基之上,略加整饰罢了。”
杜仲在心里稍微估算了一下,不禁暗暗咋舌,纯阳观下居然是块两万多平米的巨石,这可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大小。他所惊异的,即并不是这块巨石的大小,“那么,既然是一个整体,当初是什么人将式盘放进去的呢?这里完全看不出人工的痕迹……”
这个问题沧皓
显然是无法给出个确切的答案给他的,所以问了也是白搭,沧皓轻轻拍了拍杜仲的肩头,“天机莫测,我等凡夫俗子只怕是穷尽毕生,也参悟不透。不过,我想既然你能有这个机缘,兴许哪天能知晓其中原委也说不定。”
沧皓的话语似乎是在宽解杜仲的心绪,他修道数十年,照说早就对万事都已不再有什么好奇心。然而,这个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六壬式盘,还是不可救药的牵动了他的探究欲望。毕竟六壬术本身,到如今已少有人修习,而还能熟练使用六壬式盘的术士,恐怕也很难找到几个。
在古老的术数学说之中,奇门遁甲、太乙神数与六壬神课合称为周易三式,而其中的六壬术,又位居其首。所有的占卜术,无不源自《河图洛书》,所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可见河图五行之中,以水为首,此水虽分壬、癸两项,但壬为阳、癸为阴,舍阴阳六之下,当以壬为名。
此外,术士占卜所用的法器,绝大多数都已经变为了罗盘,并且从最早的司南,演化到无比繁复的十八层飞星盘,所追求的是占卜结果的准确。但器物越是精良,占卜的效果倒越是模糊,大约就算是有谁做出再详细一倍的罗盘,也不见得能达到六壬式盘的卜算结果。
只是,六壬占卜之术,只兴盛于汉代,尽管传说以此法卜算预测精准之极,但在汉代过后却日渐式微。不单如此,就连其占卜必须用到的式盘,都所剩无几,迄今为止哪怕已经由考古开掘了无数汉唐古墓,所存的式盘,也不会超过十只。
好象一下子想得太远了,沧皓收起如潮的思绪,再度靠近石壁,凑到那处凹陷中心,细细的比划了一下那个长方形的窄孔。这是开启石壁的机括还是锁匙呢?显然是需要往这里面填入什么东西才行。
“清泽师叔,您觉得这方孔洞,应该如何开启?”沧皓有点莫名的兴奋,既然这个天定的机缘着落在杜仲身上,那就只等他来打开了。
杜仲抬起右手,沿着圆形的凹陷,用力的推压数次,石壁没有任何后续的反应。如果说那个窄小的孔洞真的是匙口,与之对应的钥匙,应该是什么东西呢?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发,然后拉开背包,里面装的东西,就没一件像是钥匙。
忽然有些泄气,明明离谜底只有一步之遥了,可偏偏就中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颓然的垂下双手,这时,他的右臂无意中碰到了个硬物,顿时心念一动,掀开宽大T恤衫的下摆,自身后抽出了他的那柄兵刃、细窄且通体乌黑的玄铁铩。
就在玄铁铩出鞘的那一瞬间,清亮如龙吟的长鸣,充盈着这间小小的陋室。而那玄铁铩再次微微震动起来,一如不久之前,在泉源洞天中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沧皓早就听说杜仲的师父传了件玄奇的上古兵刃给这个小徒弟,此时一见,脑子里立即想到了四个字,神兵利刃!
杜仲拿起玄铁铩,才刚一挨到石壁边,都还没来得及比划是否能与壁上的孔洞贴合,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不但刹
那之间使得玄铁铩自他手中脱出,连带的,好似将这室内的空气都一并吸附于其中。他只看到狭窄的玄铁铩两面隐隐现出暗红色、尤如符纹的细密图案,不及细观,就听得,“呛。”的一声,玄铁铩已嵌入了石壁中心的孔洞内。不过电光石火的工夫,一股无形的推力发散出来,就像是刚刚才被吸过去的空气,又反弹了回来……
这转瞬间的变化,引得沧皓与杜仲面面相觑,本来安静的趴在木桌上的文皌,此刻不禁弓起背来,背部顺滑的毛都炸了开,甚至还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警示性的呜咽声。杜仲两步走回到桌边,一边抱起她,一边把斜背在肩上的那个帆布包的的东西,统统倒了在桌上,然后轻声对她说道:“你别害怕,到包里去,不管一会儿出现什么情况,我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看到文皌躲进了包中,他扯了扯包带,将包护到自己身后,这样,不管打开石壁后有什么状况出现,至少还能替她挡一挡。接着他又朝着沧皓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往后退些,尽管在辈分上,他比自己矮了一辈,但终究是个耄耋老者。
见沧皓差不多退到了门边,杜仲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双手握上玄铁铩的柄部,慢慢的加重手上的力道。不足两尺长的玄铁铩,一寸一寸的被他推入了那个孔洞,随着兵刃的深入,来自石壁的阻力也越来越大,眼见还有寸余便能完全插入其中,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都不能使其前进半分。
“咒诀!必然是要配之以咒诀!”站在他身后的沧皓显然也发现他受到了阻滞,一转念便想到了其中的关窍,赶紧向他提醒到。
他哪知道需要运用何种咒诀来开启这鬼东西呢?来纯阳关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机关。何况连做了这么长时间观主的沧皓,也对这石壁束手无策,现在让他去哪里找能与之配搭的咒诀呢!
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来治了。他立刻想起师兄拼得魂销魄散留下的那段咒诀,也就是那段咒诀,让他打开了进入泉源洞天的隐藏山门。松开握住玄铁铩的两手,当胸掐出一个破空手印,口中吟诵道:“天罡亢龙,难尤七星,周游八方,紫气避凶,尽扫不祥,下授符印,谨拜表以……”
随着咒诀的最后一个字念出,丝毫没有被追加外力的玄铁铩兀自向前递进,“喀啦。”一声轻响,光滑的石壁表面层层的云纹,由内而外的迅速浮现、扩散、消失。紧接着,凹陷的石壁就在杜仲与沧皓的眼前,凭空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不深的洞窟。也许说洞窟并不恰当,应该称之为洞龛更为适合。
几乎是在洞龛出现的那一刹那,杜仲心中便已隐约的明白了,这面石壁、乃至沧皓所说的,构建起整个纯阳观的那块宽逾两万多平米的巨石,必定是一个在很久以前,人为设置的结节。这个设置结界的人,或者说非人类,能力太过强大,以至于让这个结界实体化后,以巨石的形象呈现出来。而结界的中心,正是这个不足三尺的半圆形洞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