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开口就要见北山泽,这让孟儒心里打了个突。他摸不透白钰的来意,但见他全然不似过往那般云淡风轻,就觉得心里像是莫名的压上了一块石头。
至于北山泽跟白钰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或者说有什么交情,孟儒所知也不清楚。一来,他从来不会去打听北山泽的私事,二来,他一向觉得白钰完全无法琢磨,除了按照北山泽的指令行事,他也绝不会去招惹这个,至今也推测不出太多底细的妖怪。
他几乎是陪起了笑脸,尽管心里十分不愿这样,但仍微微躬了身,对白钰说道:“白先生,我家主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天一阁了。您也知道,我们是听命行事,他也从来不会刻意交待自己的行程。这大半夜的,您让我去哪儿给您找人呢……”
白钰却冷笑了一声,还未见他有所动作,孟儒已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冷冰冰的手,给扼住了。那手很软,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白钰。
“你不是要做说客吗,如今我专程来听你絮叨,你还不出来吗?”白钰掐着孟儒脖子的那只手,往下一沉,使得孟儒身形滞,跟着便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地。
孟儒只觉得一丝冷彻骨血的寒气,从自己的喉头,以极快的速度向四肢百骸窜了去,转眼,已僵掉了半截身子。他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他虽然看起来是个老人家,但无论是论年纪,还是论辈份,在白钰面前都没有丝毫的份量。因此,他除了狼狈的半跪于地上,拼尽全力,与白钰施在自己身上的巨大压力相抗衡。
他喉咙里发出几个干涩而艰难的音调,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而白钰手上的力道,似乎还在慢慢的加强,令孟儒脸上的血色迅速的消退,并被一种缺乏生气的青白色所代替。
“你当我是说笑吗……”白钰的声音很轻,显然不是说给孟儒听的。
可是他的这句话,听在孟儒耳朵里,不啻为一道惊雷。他已然明白,白钰此举,就是要逼北山泽出现,可是,他都已经有三四十日未曾见过北山泽了,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出这一劫。而仍旧瘫坐在前院凉亭里的两个徒弟,别说是过来帮手,他们现在内息散乱,就是站起来也不可能。更何况,就算他们师徒三人连手,也不见得就能敌得过白钰。
就在他已然万念俱灰之时,一道灰影掠过,切向了白钰掐着自己的那只手腕。白钰蓦的放开了手,那道影子未及撞到他的手,但无形的力道相互撞击,猛的将孟儒掀坐到了地上。
随即,一个人出现在了堂屋之外,恰恰正是北山泽。
孟儒不禁大喜过望,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他勉力提气起身,双腿重逾千斤,却还是努力的走到北山泽跟前,躬身行了一礼,“主人……”
北山泽抬手拍在他的肩上,一股柔和而温暖的气息注入他的体内,抵消了白钰灌入他经脉之中的寒气。北山泽对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让他无需多话,“我看白先生今日心情不好,你们都退下吧。”
孟儒点头后便出了
屋去,只留下沉默不语的白钰与北山泽,静静的伫立于屋中。
北山泽一挥手,厚重的门无声的合上,他走到白钰面前,正色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白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是嘲讽的微笑,“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身而为妖,何能会对人类如此关心。他们只道你无所不能,却不知自己无非就是你手中的棋子而已……”
“你是来跟我扯闲话的吗?”北山泽开口打断了白钰的话,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里各有各的目的,就算是要辨,也与现下的情形无关,“那日你说不想听到关于青丘的景况,何以今日又突然到访?”
“我虽不想听,偏生避不过,连玄昤都亲自来了,我自然是要先来见见你的。”白钰倚了在椅子上,半扬着头,看着站得端正挺直的北山泽,“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几时连青丘之事,你都想要插手了?”
“你们兄妹二人若是返回青丘,我自然是不会管的。”北山泽蹙起眉头,略顿了顿,语气圆融了不少,“我虽不知玄昤有多大的能耐,但你心中所盼之事,他必然是能有所助力的。况且,如今是青丘求着你们回去,你又为何执意不肯?”
“哈哈哈哈哈……”白钰突兀的笑了起来,笑声却带着恨意,“不过因为地皇的一句话,你就在这里呆了数千年,我为何要离开?我们不过是各有目的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道?”
北山泽叹了一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跟白钰过多纠缠。他调转话头道:“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妹妹,她是否想回青丘?”
“她不想!”白钰断然否定了他的这个设问,停顿片刻,“她若是记起往昔之事,只怕所用的手段,将数倍激进于我。你可试过魂飞魄散?你可试过尸骨无存?你别告诉我,地皇跟你都能当前事散若烟尘!”
“这是我们的事,就不劳你挂怀了!”北山泽的话中,也带起了怒意,“地皇自有他的安排,我不过就是依命而行,在他复活之前,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世界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你这话,也就是自欺罢了……”白钰又再嗤笑出声,并一针见血的补充道:“你是扮‘神仙’扮太久了吗?居然可笑到会相信自己的这套鬼话。栾大回来了,赵佗的后人也出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早就已经开始了,你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看着北山泽逐渐僵硬的表情,淡淡的说道:“秘密,只有烂在心里才算是秘密,一旦说了出来,不管你编排得如何天花乱坠,总是有迹可循的。我不说,不代表我一无所知,不过是不想掺和你们的那堆烂事罢了。”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北山泽终于还是问起了白钰的目的,他们一来一往的机锋打得够多了,白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利忍,毫不留情的割裂了他所筑建的,一个看上去完美的故事。
“我不插手你的事,你也莫再跟我捣乱。青丘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若再与玄昤谋划,就别怪我不客
气了。”白钰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玉盒,手腕轻抖,掷向了北山泽。
北山泽抬手抓住的一瞬间,就知道了那盒中所盛为何物,脸色旋即就变得难看起来了。那玉盒,正是此前白钰交给陶乌暂时保管的,里面琐着的,是他从甘渊之中带出来的,化蛇的魂魄。
白钰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手,就像是拿过玉盒的手上沾染了灰尘,“这东西你留着吧,就当是我从甘渊给你带回来的谢礼。我只再说一次,你、还有你的手下,不要再妄图跟我捣乱。柳烟也罢、陶乌也好,包括那只野猫和那个小术士,你若是再要插手他们这几人的事,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说完,也不等北山泽作答,身影一晃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在北山泽呆立于堂屋中间。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屋门被轻轻叩响了,孟儒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主人?”
“进来吧……”北山泽应了一声,心中有些疲惫,他看到须发皆白的孟儒,略带不安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又叹息出声。
“主人,可是因为在下此事做得不妥?”孟儒托起手中那只漆黑的式盘,小心翼翼的问道,眼睑半垂,似有不安。
“不,与你们无关。”北山泽看了眼式盘,以及明显有些委顿的孟儒,“你们最近就呆在这里吧,暂且不要再做什么了。”
“那……栾大呢?”孟儒想了想,又问道,“他仿佛也惹上了麻烦。”
“由他去吧,想必先前白钰说的话,你在外也听到了。”北山泽听到栾大这个名字,又皱起了眉头,“这一着,我或许是行得错了……”
不知不觉,月已过了中天,丑时也要尽了。在城中的大佛寺外,一条人影缓缓走近。待他走到寺门之下,两盏苍白的灯笼,终于映照出了他的模样。一头青紫色的微卷头发,身形修长而挺拔,本已深邃的面部轮廓,更是投出了重重的阴影。
他抬起头,看了眼金灿灿的大佛寺三个字,转身又朝着旁边的巷子走了去。一直走到离侧门大约还有五六步的地方,方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砖墙之上,缓慢游移往下。然后俯下身子,伸手抚过靠近地面的一处地方,再抬起手来,指尖带了一抹微不可辨的荧绿,是些极细的粉末。
他又直身抬起头,目光越过砖墙,一株菩提树枝干挺拔,树冠茂密。在伸展的枝桠前端,是一簇一簇的乳白色的细密小果子,果子上,都有蒙着或多或少的一层荧绿粉末……
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不但缓解了连日的高温,在暴雨中,仿佛一切都平静了出来。
柳烟又回复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陶乌则乐得清闲,除了早晚给她做做司机,剩下的时间就是窝在家里吃了就睡。
他的处世哲学相当简单,绝不会有什么杞妖忧天的情怀,除了偶尔心里会有些小八卦的火苗,但都及不上吃东西要紧。反正要出事谁也拦不住,那就不如得过且过,等真遇到事了,再来想对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