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口吞掉了剩下的羊腿,陶乌甩了片金页在桌上,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酒肆,奔着平阳公主府而去。还没容他靠近公主府,已看到好几拨人,一路打马、或是从外往里去,或是从里朝外奔。
陶乌见此情形,快步转到人丁稀少的一处角落,翻身就越过了府墙。可他的脚尖才刚刚一沾到墙内的地面,一簇烈焰陡然迸出,饶是他反应奇快,衣带袍角还是被火给燎焦了几截。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见到几点漆黑的点子激射而至,转瞬便要朝自己的眉心处钉去。
好在陶乌也算是见多识广,这点小把戏并不会对他构成实质的威胁,他抬手一挥,宽大的衣袖已化为一具护盾隔挡在了身前。跟着顺势一挥,有如人手握物,将那几点墨黑给卷入了袖中。
想都不用想,他已经猜到这是虞玖玖的手笔,她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这公主府内,大约已经被她设下了极为严密的禁制。不管是谁,一旦以侵入者的身份进入,必会受到如影随形的攻击。
虞玖玖会的那些个本事,大部分是陶乌教的,偏偏做陷阱、设结界之类的活儿,是她自个儿没事时瞎琢磨出来的。陶乌一来不感兴趣,二来也没听她细说起过,因此,这片刻之间的接连攻击,已把他逼退到了墙边。
可供陶乌做出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就此先退出府墙,要么,就是破了虞玖玖的禁制。不过,陶乌一没逃、二没动,只是扯开喉咙吼道:“虞玖玖你个缺心眼儿的小妖精,赶紧给我滚出来!”
他话音才刚落下,虞玖玖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月洞门后。只见她伸出手来虚空一抓,刚刚才往陶乌腿脚处卷噬过去的烈焰,眨眼就已经化为了乌有。
再一眨眼,虞玖玖已经闪身到了陶乌的跟前,赶在他发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拽着他,朝来时之处跑了过去。没有丝毫提防的陶乌,险些被拖得一个踉跄,好在没真摔上一跤。否则,也许他下一刻,会直接吃了虞玖玖一了百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陶乌甩开虞玖玖的手,一跺脚仿佛一尊石像般,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顿在了当场。然后,非常不高兴的质问道:“你还没疯够吗?”
“什么呀!”虞玖玖的脸上,是有些焦虑的神情,她毫不气馁的再次拉住陶乌的手腕,一边朝前快步行进,一边说道:“听说那个淮南王造反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打进这长安城来。”
陶乌皱了皱眉头,心说这种不实之言,被老百姓传传也就罢了。怎么堂堂长公主府,也乱得跟锅粥似的。按常理来说,哪怕是匈奴人突然进犯,也不见得会引出如此的乱像,何况只是个番王做乱而已。
“反就反了呗,关你什么事?你瞎操个哪门子的心?”陶乌这次没有止步,他倒是想看看,虞玖玖要把他带去哪里。
谁知道,虞玖玖将他直接拖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前,尽管这地方没有半个守卫,陶乌还是敏锐的觉察到,这地方被一团无形无质的灵气所包裹
。而这团灵气,与虞玖玖的气息,根本就一模一样。
“平阳公主要死了吗?你这是要把她的魂魄给困阻在此,免得她魂飞魄散吗?”陶乌耸了耸鼻子,似乎在探究那屋子到底有什么东西。
不期然的,他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却又极为虚弱的气息。带着风沙之气,还夹杂了几分血腥味,那分明是他前日,在大司马府里闻到过的味儿。或者更为准确的说,就是属于卫青的气息。
“平阳公主没病没灾的,哪儿就轮到她死了……”虞玖玖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曲指一弹,紧闭的雕花木门徐徐打开,“是那个叫卫青的人啦,那天咱们见到他时,还活蹦乱跳的,可是才过了没三天的时间,他就变成这样子了。他要死了,平阳就又得做寡妇了啊……”
陶乌闻言,很想告诉她,平阳公主想做寡妇,起码得先嫁给这位大司马才行……
陶乌略为犹豫了一下,才抬腿迈过门槛,无他,皆因那雕花木门后,弥漫着一股让他十分不舒服的味道。跟在他身后的虞玖玖,动作飞快的将门重新关上,不知道是怕陶乌反悔离开,还是不想这屋子里的古怪气息泄露出去。
陶乌扭头瞪了虞玖玖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虞玖玖也不掩饰,只是冲他扮了个鬼脸,拉住他的手,就往垂着厚重幔帐的内室去了。那暗红色的幔帐才一被掀开,一股更为浓重的冥钱香烛之气,就迫不及待的扑了出来。这让陶乌赶紧侧过头去,他实在闻不惯这种味道,既呛且冲,无比倒胃口。
等这股阴郁的味道散了些后,陶乌才将目光投向帐幔之后,居然看到一副上好的、还未封上的棺椁,端端正正的竖立在内室当中。寿材很是考究,陶乌只是扫了那么一眼,就已看出,这东西不比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商周之时的皇亲贵戚所用的物件差。
他皱着鼻子,努力的屏住呼吸,行至棺椁之前,微微眯了眯眼。这套玩意儿,用的是六寸之棺,七寸之椁,棺材涂以朱漆,内壁两侧却绘着呲牙裂嘴、凶悍异常的穿云睚眦。外椁包了整张的兕牛皮,乌黑暗哑的色泽,仿佛隔绝着阴阳两界。
棺材里的那个人,除了大司马卫青,不可能会是旁人。只是,他绞衾裹身、鬼衣覆面,整个人被遮了个严严实实。陶乌斜睨了眼虞玖玖,直接凑近了棺材,仔细瞅了瞅那张掩了他脸的玄色鬼衣。
“嗤——”陶乌冷哼了一声,退开两步,这才又偏了头去,将虞玖玖上下扫量了一番,“你倒是舍得,居然拿了自己的青翎来给人做鬼衣。”
话说,重明鸟那一身五色翎羽、各有各的法门,将天地五行之气纳于其中。而其中又以玄色最为稀罕,几乎可以摒绝生死之气,如今虞玖玖将之用来做了条不起眼的鬼衣,分明是要给这位大司马,造出个假死之相。
虞玖玖闻言也不多作解释,直言道:“事出突然,我弄不明白刘陵那个死丫头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差点就摄了卫青的魂魄去,便只能暂时封了他的生气。”
顿了顿,她见陶乌没
接话茬,便又指着躺在棺椁里的、不死不活的卫青接着说道:“我喜欢平阳,平阳又喜欢他,所以我不能让他死掉了。”
陶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虞玖玖的歪理。他们是妖怪,又不是跑来人类世界行善积德,凡人自有自己的命数,无论生死,早已是注定。更何况,那个刘陵,分明就是个术士,以术士的手段,要摄人的魂魄,亦并非难事。
再一想到先前在酒肆之中,听来的可笑传言,陶乌前后一思量,就明白了当中的关窍。他挥手在鼻子里扇动了几下,实在受不了这股味儿,朝虞玖玖勾勾指头,退出了这间内室。
虞玖玖见了陶乌的举止,眼睛不禁亮了亮,步履有些雀跃的跟了在他后面,“你是不是有法子不让他死呀?”
“有你在这里守着,他且死不了。不过,听说淮南王刘安造反了,所以啊。”陶乌撇了撇嘴,毫无站相的往墙边一靠,卖了个关子,调了调虞玖玖的胃口,才继续道:“他们可容不了这人活着,他要真被弄死了,这皇城的门户就算是开了一大半……”
虞玖玖摇了摇头,表示不大听得明白陶乌的话。毕竟,她虽然活了一把年纪,心智却与普通的人类小姑娘无异。加之,并不像陶乌那般,在这个世界里呆得时间足够长久,哪怕是没有亲身参与,可皇权交替、朝代更迭的事,也旁观了无数,自然一加思索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说,你这平素只知道吃喝的小妖精,怎么突然转了性了?”陶乌伸手掐着虞玖玖的小尖下巴,使劲的摇晃了几下,好象是想把她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给好好清理一番。
“痛死啦!”虞玖玖叫了一声,努力掰开陶乌的手,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嘟囔道:“我就是喜欢平阳呀,就像你喜欢吃一样!我跟着你去了那么多地方,可从来没有觉得人有趣,反正我现在就想呆在这里,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陶乌还真是没脾气了,他可不想趟这种浑水,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简直就是浪费他吃吃喝喝的妖生。正要断然拒绝虞玖玖这个没头没脑的无理要求,就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后有人扣响了大门。
虞玖玖将门拉开了一条不宽的缝,让屋外的人得以进入,同时又朝陶乌眨了眨眼。来人自然是平阳公主,她依然是身素净的打扮,只是如画的眉目间,蒙着一层疲惫之色。她大约是没有想到这屋子里,还有个自己从未曾见过的男人,不由得愣了一愣。
平阳下意识的向虞玖玖靠近了一步,疑惑的望着仍旧吊儿郎当、靠墙而立陶乌。论理,陶乌不管怎么看,都能被归入,“男色。”的范畴,可他眉宇间的桀骜与不屑,让平阳觉得面前这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子邪气,心内不禁有些紧张。
“那个……虞姑娘,这位是?”平阳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问虞玖玖道。
虞玖玖一步跳到陶乌旁边,毫不忌讳的一把挽了陶乌的胳膊,摆动着小脑袋,语气很是炫耀,“他是我阿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