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日后你小心些,没事别乱跑。若要去京都,最好让周先生陪着。或者,你要买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派人去买,你若不放心,我亲自去买。再者,你若不放心许婶儿,可以让许婶儿搬到我院子里来。等年儿后,我再雇些身手好的护院去你那儿,我就不信了……”
夏湘喋喋不休,戴言盯着夏湘肉乎乎的小嘴巴,目光有些闪烁,恍恍惚惚竟想上前亲一口。
这时,夏湘忽然开口说道:“我就不信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话一出口,夏湘蓦地捂住了嘴巴。这话……太粗鄙,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随口顺了出来?可定睛一看,戴言的脸距离自己不过一指远,夏湘愣了。
两人相视而望,各退一步。
夏湘说:“你……你该出去了,帮……帮许婶儿忙活忙活去。”
戴言也有些尴尬:“那……我先出去了。”
他刚走到门口,却忽然转过身来,从袖筒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放到桌子上:“同水河畔瞧见的,看着挺好看,就给你买来了。”言罢,撩起帘子出了厢房。
夏湘摸摸滚烫的小脸儿,几步走到门口的黑漆红木桌旁,捡起上头那小玩意儿放到手心里。
竟是个骰子大小的木梳,做工精致,小巧玲珑,仔细抚摸,似乎是骨头制成。小木梳被拧成一股的红线穿着。刚好可以挂在脖子上。
夏湘对着铜镜试了试,小梳子悬在锁骨间,可爱别致。
“同水河畔?难道去京都是为了给我买这个?”夏湘蓦地捏紧了骨梳。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忐忑来。
不会不会,他过了年才十三岁,自己才十岁,他怎么会懂得什么叫喜欢?不过是感谢自己对他们娘俩儿的帮助罢了。
夏湘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若日后嫁给戴言也不错,至少。这小子比较聪明,心智早熟。跟自己这状况很相似。更何况,如今想要撇清关系似乎也不能了。
但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就这样轻易决定总归是不好。日子还长,自己才十岁。这事儿将来再说罢,至少还有六七年的时间来琢磨。
将脖上悬着的小骨梳放到衣领里,夏湘微微一笑,准备出去吃年夜饭了。
逢年过节,夏湘便要将下人们也聚到一起,大家围在一起吃个热闹的团圆饭。不分上下,不讲究规矩,大家直管吃好喝好玩儿好。今年的年货置备的十分丰盈,团圆饭自然丰盛的很。夏湘还亲自去厨房做了两个拿手好菜。大家围在一起,和乐融融。
夏湘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忽然想到祖父和柔姐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戴言瞧出夏湘神色落寞,便凑到跟前云淡风轻说了句:“急什么呢?再过两三年,日子便会大不同。”
“便是两三年又如何?那京都……的府上,我也没法子随意进出罢?”夏湘举着筷子,口中发苦。吃什么都不香了。
戴言摇摇头,凑到夏湘耳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未必,有件事……若传了出去,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给你几分颜面。”
“嗯?”夏湘来了兴致,忽的转过头。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夏湘连忙向后移了下身子,戴言却微微一笑没有动:“你醉了,小孩子别喝这么多酒。”
“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夏湘醉眼朦胧。
戴言坐直了身子:“等明儿你醒酒了,我再告诉你。”
夏湘不依不饶,却耐不住头重脚轻,最后到底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乳娘坐到夏湘身边,将夏湘抱回房间,吩咐采莲和碧巧好生伺候着。
若说跟夏湘最为亲近的,还属乳娘孙氏。她一手将夏湘拉扯大,几乎片刻不离。凡事涉及夏湘,事无巨细,乳娘总是愿意亲力亲为,周到入微。所以,夏湘有什么心事,乳娘自然看得出来。
只是,她有什么法子呢?
夏湘的生意越做越大,府上对夏湘的态度半点儿缓和的意思也没有。偶尔,乳娘想要去府上找老爷求求情,网开一面,顾念一下父女亲情。可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自己人微言轻,想必不会起什么作用。二来,老爷若多了心,以为是大小姐耍心眼儿,教唆自己去求情,恐怕会适得其反。再者,大小姐那样一个倔强的人,也不愿自己卑躬屈膝去求老爷罢。更何况,大小姐明明没有什么错。
乳娘叹了口气,将夏湘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便出了厢房看大家吃的如何了。
碎雪在天地间飘飘荡荡,将大红灯笼蒙上一层清冷。戴言晃了晃脑袋,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提那让皇帝还要忌惮三分的事情,可想来想去,觉得也是时候把御水师的事跟夏湘说个清楚明白了。
翌日一早,大家纷纷跑来给夏湘拜年。夏湘将准备好的红包和银锞子,分给孩子们和下人们。
轮到戴言,夏湘从红包的最下面翻出一个来,递到他手上:“喏,这是你的。”
戴言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笑道:“能给小的换一个吗?”
许氏在旁边拍了下戴言的脑袋瓜儿:“臭小子!没规没距,没上没下的,要不是大过年的,怕坏了大小姐的心情,非揍你一顿不可!”
戴言苦着脸接过红包,揉着脑袋抱怨道:“您是我亲娘吗?难道我是树上摘的?”
这一说,整个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许氏红着脸,连忙拉着戴言退下去,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吃过年饭,戴言将红包拆了封,果不其然,里头只有一个铜子儿!戴言抿嘴一笑,取出自己的私房钱,尽数放了进去。他一早儿就用一把窝丝糖,打听到了小书的红包里有多少银票,这会儿,便依着小书红包里的银票,取了自己的银票等量放进自己的空红包里。
不一会儿,夏湘便找了来,欢喜笑道:“红包拆了没有?”
“还没呢。”戴言扯了个谎。
“那还不拿出来瞧瞧?”夏湘忍俊不禁,一看便是藏着坏心眼儿,等着看戴言的笑话。
原本,戴言以为夏湘会来询问他昨晚团圆饭桌上提及的那件事,那件让皇帝陛下还要忌惮三分的事,不曾想,这妮子醉的厉害,今日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跑来,竟是为了欣赏他打开红包发现只有一个铜钱时的精彩表情。
戴言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小心将红包撕开。
随后,在夏湘瞠目结舌的表情下,戴言仔细数了数红包里的银票,一脸满足地笑道:“大小姐真是慷慨,戴言谢过大小姐!”
夏湘扯出个僵硬的笑容,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就走!
这可怎么办?显然是把红包拿错了,到底是把那个一铜子儿的红包给了哪个孩子呢?大过年的,若哪个孩子瞧见自己红包里只有一个铜子儿,别的孩子红包都是鼓鼓囊囊的,还不得哇哇大哭,委屈死?
于是,大年初一,夏湘又准备了一份红包,披上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踩着翻毛小红靴,跑到院子里,各房里乱窜询问哪个孩子拿了空红包。
结果,辛辛苦苦转悠一大圈儿,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没有拿到那个一铜子儿的红包,这就怪了!那红包还能不翼而飞?
回来时,夏湘已经将斗篷拎在了手上,采莲跟在后头一个劲儿地絮叨:“大小姐,您得披上这斗篷,天还飘着雪花儿呢,这大过年的,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夏湘头上已经见汗,气喘吁吁道:“跑了一大圈儿,都累死我了,没见头上都出汗了吗,怎么会染上风寒呢?”
“就是出了汗再见风可要不得!”
夏湘指着正房:“几步就到了,可别折腾了!”
采莲无语,只好撑起双手,尽量遮着夏湘头顶的雪花儿。
主仆二人顺着屋檐往正房那边走去,及到近处才发现,戴言正站在门口儿带着小书堆雪人。夏湘白了戴言一眼,气呼呼地入了正房。
戴言笑了笑,拍拍小书的头:“过会儿我就回来。”说完,追着夏湘入了正房。
“你去哪了?这么冷的天儿,怎么累的满头是汗。”戴言团起双手,放到嘴边呼了口热气,笑眯眯的。
瞧着戴言那笑容,夏湘便笑不出了:“管好你自己便罢,我可不用你操心!”
“大过年的,哪来这么大脾气?”戴言兀自斟了杯热茶,又给夏湘斟上一杯,笑道:“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要说快说,我乏了,想歇着了!”夏湘打了个哈欠,确是有些疲乏。
戴言轻笑道:“大小姐给我那红包,里头只有一个铜子儿。我想来想去,觉得您定是拿错了,或是不小心弄出这么个红包来。我怕大小姐知道了过意不去,觉得难堪,就把自己的钱塞了进去,您来问我的时候,看到那红包里的钱,是我自己塞进去的!”
听了戴言的话,夏湘困意全无,瞪着一双大眼睛:“你!你!你……”
“你”了半天,夏湘竟是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气呼呼问道:“你可真会睁眼儿说瞎话!那这会儿跑来告诉我,你就不怕我难堪了?”
戴言笑容不改:“私以为,说谎总是不对,便来认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