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盯他半晌,真搞不懂这个单向思维的男人,天天外搭一件军大衣风里雨里的奔波,还知道见女人的时候,打扮打扮自己啊,她手指一挑,指着椅子靠背儿上的衣服,“就搭那几件,听我的没错。”
蒋寒洲的目光落在那件红围脖上,眉头就皱了起来。
茉莉说,“我说蒋督统,赶紧把你那眉头展开,一天天的皱个眉头像个煞神一样,要多笑笑,你看看人温少爷,见谁都笑的那么好看,赶紧把衣服换了,去见你的心上人去。”
“卖笑的,聚福楼不是一抓一大把么。”蒋寒洲皱眉回了一句,随后看了眼茉莉,“你不回避一下?”
茉莉翻了个白眼笑道:“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蒋督统还害羞不成。”话是这样说,她扭着腰肢起身来到外间,嘟囔道:“说起来,你衣柜里怎么那么多新潮的衣服,没见你穿过,皮带、打火机、怀表、胸针、七色围脖什么颜色都有,连红色都有,女人给你准备的吧,是袁少夫人留下的吧,衣品真不错。”
蒋寒洲拎着衬衫的手微微滞了一下,他寡淡了眉眼,没一会儿,便换装完毕,除了那条红围脖,其他规格都是按照茉莉说的来。
茉莉走过去围着他转了一圈,啧啧啧,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身材比例真是一等一的好,又高大又威猛,还有型,她从下往上看去,目光触及蒋寒洲的脸,眸子凝了一下,剑眉星目,英朗帅气,五官立体精致,确实是好看的。
只是平日里性格太糟糕,让人对这张脸少了几分关注。
茉莉拿过丢在一旁的亮红色围脖硬生生套在他的脖子上,“别动,我看看。”
果然围脖套上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白色内搭衬衫,外罩长至膝处的灰色双排扣大风衣,腰带宽松典雅,黑色的裤子加上黑色的皮鞋,确实稳重风度极佳,再配上这条亮红色围脖,显得皮肤格外的白皙,眼神深邃璀璨,常年的尔虞我诈让他的神情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稳感,眉梢仍有军人的凌冽,可这红色的显衬,到底跟平日里铁血军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倒是有几分俊俏小白脸的感觉,尤其那对桃花眼真真是顾盼有情了几分,哈哈……
茉莉看痴了,随后抿嘴笑了起来。
蒋寒洲一见她笑了,便恼了,拿下了围脖丢在一旁。
茉莉笑说,“我跟你说啊,蒋督统,你只要配上这条围脖,我保证你心上人对你一见倾心,又洋气又帅!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细皮嫩肉的!”
蒋寒洲说什么都不肯戴,临出门前,茉莉掏出包里的香水直往他身上喷,“喷点这个,香香的,你看人温少爷,身上一直那么清香,人从头到脚都是顶级名牌的衣服装饰,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咱也不能跌了份儿,喷喷。”
蒋寒洲脸色大变,躲避瘟疫一般三五步便跨出了屋子,可是纵使这样,身上还是被喷上了香水,走路都是一阵风的香味。
他猛地站定,涨红了脸,转步要回去洗澡,可是看了眼怀表,没多少时间了,赵子龙快步走进院子里催他,刚走进他便怔了一下,“督统,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蒋寒洲忽然闪身,大步往门外走去,“噢,我房间里刚刚有女人。”
赵子龙诧异的盯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车一路驶向了城外,此时已近后半夜,风雪很大,极寒的低温让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赵子龙说,“提前两日已经通知彭寨主了,今晚他们都候着咱们呢,老夫人那边没有说,她身子不好,担心她熬夜受不住。”
蒋寒洲心不在焉的听着,许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围脖,那是他临走时顺走的,迟疑的,他问赵子龙,“子龙,红色的围脖戴上会不会很奇怪。”
赵子龙怔了怔,“谁戴?”
蒋寒洲黑沉了脸,咬了咬牙,“……我……”
“谁?督统你大点声,我没听到。”赵子龙问。
蒋寒洲忽然怒了,“我!”
赵子龙沉默了许久。
蒋寒洲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用脚趾头猜,这家伙都是在偷笑吧,他忽然打开车窗,就要把那红围脖丢出去。
赵子龙急忙开口,“好看好看,督统戴上一定很好看,显白,显白,又活范儿!”
虽说这番话终于憋出了口,赵子龙简直憋出了内伤,差一点就笑出了声,可是蒋寒洲已经恼怒的把那条围脖扔了出去。
赵子龙猛地踩了刹车,“督统你扔了?很好看,二姨太一定会喜欢的!”
沉默了一会儿,蒋寒洲问,“真的?”
赵子龙连连说是。
于是蒋寒洲重新开了车门,大雪夜的滑下了半山坡的悬崖峭壁,有车灯照亮,在一棵松柏上捡回了那条红围脖,黑沉了脸,默默坐回了车内。
赵子龙忍俊不禁,又不敢暴露出来,一路疾驰把车开往了桃花寨的方向,在山脚下停了车。
车还没停稳,蒋寒洲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一路往山那边跑去了。
赵子龙暗暗叹了口气,也只有去见二姨太的时候,督统能跑的这么积极,走都不会走的,基本都用跑的,赵子龙追不上,下意识提醒道:“督统,你身上还有伤,注意雪天路滑。”
蒋寒洲几乎是一口气翻山越岭跑到了桃花寨子,桃花寨子依旧灯火通明,沿山都有人把手放哨,他三五步跨上通天的木质楼梯,彭寨主像是以往一样候在寨子口,彭寨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上包着头巾,很瘦,却眼里有江湖道义也有一股子狠劲儿。
一见蒋寒洲的出现,他便大笑着上前,寒暄了许久,引着他往寨子里走去,沿途都是端着枪的匪兵。
彭寨主说,“你上次送给我们的那批枪械,真是精良不少,得亏你对我们的照顾,寨子才能安稳壮大。”
蒋寒洲笑,“过些日子还有批榴弹和冲锋枪,我给你弄来。”
彭寨主大笑,随后伸手,示意他往右边走,“原本打算将二姨太安置在东边的院子,跟老夫人一个地儿,但是二姨太情绪不太好,对这样的安排很抗拒,就单独给她安置了一个院儿,离的比较远,在西边。”
蒋寒洲步子越走越快,“她跟我妈碰面了么?”
“没有,我提前告知了她东边住户的身份,她不愿意跟老夫人一个院儿,茹璃小姐也劝不动,只得单独住了。”彭寨主说,“二姨太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见,也不让人伺候,只有那个叫傻妞的丫头能接近她,刚刚有崽子来说,二姨太好像还没睡,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让傻妞给她添置了洗澡水,恐怕这会子在洗澡。”
蒋寒洲抿了抿唇,走了两步便又小跑了起来,来到桃花寨子西边的连片木质房屋前,彭寨主引着他来到最当中那间小院,“就是这间。”
彭寨主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院子门才打开,傻妞警惕的往外看了眼,待看到蒋寒洲的时候,愣了愣,脸上忽然绽放大大的惊喜,赶紧拉着蒋寒洲往里面走,把彭寨主关在了外面。
对于蒋寒洲,傻妞是彻彻底底的被征服了,那日若不是蒋寒洲将她从锁死的房间里救出来,恐怕她不是饿死,便是被温锦懿给弄死了,她这条命被蒋寒洲救了两次,现在让她为了蒋寒洲豁出这条命她也愿意。
小院里没有厢房,只有一个居室,居室内还亮着灯,依稀可见倒影在窗框上的窈窕人影,似是在沐浴,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
蒋寒洲深吸一口气,平复狂跳的心脏,似乎因为心跳太快,呼吸也变重了,他迟疑了一下,将红色的围脖戴上,莫名的红了脸,问傻妞,“帅吗?”
傻妞看着他俊俏的脸,眼睛里星星点点,大概是这红色太亮,雪光反射,让他的皮肤分外白皙竟透着淡淡的红晕,显得眼眸很黑,薄唇很红,眉梢有几分在意的认真,温柔平和,十分的养眼宜人。
傻妞喜红了脸,连连点头。
是想着今晚就见她的,可是莫名又有几分踟蹰,蒋寒洲在门口站了会儿,唇角带笑,“你进去吧,不用告诉她我来了,让她好好洗,安生的睡一觉,我明儿早上才走,早上见也不迟。”
傻妞点了点头,喜气洋洋的走进了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屋内暖洋洋的暖和,烧了热腾腾的炕,被褥里都是暖的,停云整个人都沉入了巨大的浴桶中,那么热的水却温不了她的心,全身依旧是冰冷的,吃饭的时候,她会想起俊逸。睡觉的时候,她会想起俊逸。看见别家的孩子,她依然会想起俊逸,无时无刻,每分每秒,她的孩子没了……俊逸没了……那个可爱又机灵的小家伙再也看不到了,那是她的命啊,就这样被人从她的生命里抽离,抽走了她所有活下去的勇气,只剩下满腔的恨支撑着她如行尸走肉那般活着。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每每看见别的孩子,看见甜甜,看见彭寨主的五个儿子,她便忍不住落泪,再哭一次,只允许今夜再为俊逸哭一次,过了今夜,她要重振旗鼓,从这无边的深渊里爬上岸,要去为她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她要让那个人血债血偿。
这些日子,每每躺在深海般窒息的深夜里,她总是会回想以前,想她的父亲,想她的母亲,想她曾经对她们说的那些刻薄任性的话,想她离家那一天,还跟父亲大吵一架,那天说了什么呢?为什么要跟父亲吵架呢?
好像是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父亲给她安排的火车北上,说是火车上人多密集,不容易出事。而她坚持要坐游轮,她没有坐过游轮,特别想体验一下坐游轮吹海风是什么感觉。父亲不同意,说坐游轮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怕被人认出来出什么岔子。
她一气之下,与父亲大吵一架,口不择言的指责父亲让她去送命还舍不得花钱让她坐游轮,说什么指不定自己会死在北边,再也回不来了,这么小小的一个心愿,父亲都不能答应她,她说着说着便哭了,抱着长恩胡闹了很久。
父亲到底是答应了她,送她坐了游轮,也因此,她的身份被武汉的熟人认了出来,她和长恩在游轮上出了事,有人报了警,说她们是复辟名单上的逃犯,于是她和长恩慌不择路的在中途停靠的站点下了船,一路开始逃亡。
年幼的时候,做了太多太多糊涂的事情,说了太多太多糊涂的话,她的任性,她的刁钻,她的倔强,她的不服输,她的小聪明,似乎全部都随俊逸一同去了,血肉也去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壳子。
她沉在水底很久,眼睛挣得很大,泪水溶在水中,丝毫让人瞧不见,她哪里知道,她对父亲说的那番刻薄的话,竟是与父亲最后的诀别,若知,那一别是永别,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那样的话出来,将全家的绝境、错误都归咎到父亲身上,她有多遗憾,只有她自己知道。
说到底父亲当年后悔了,不愿送她走,是她自己坚持北上的,那时候她透着一股子不成熟的大义和倔强,殊不知,是她的坚持毁掉了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当初没有北上,何以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或许父亲和母亲都还活着,或许姐姐们也都还在。
她沉在水底太久,脸色开始泛白。
傻妞见状忽然一把将她从水里捞了出去,焦急的支支吾吾说着什么。
停云绷着脸靠在浴桶上,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大眼睛里流出来,她是面无表情的,只哭这一晚,就只哭这一晚。
傻妞拿过毛巾心疼的擦拭她的身体。
她忽然想起来游轮驶离武汉港口的时候,父亲抬起袖子擦眼泪的那一幕,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如今她为人父母,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和母亲当年送她北上的心情,生离死别,不过如此滋味,父亲失去她,就像她失去俊逸,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若是父亲有生之年能看到俊逸,会有多开心呢。
那个漂亮乖巧的孩子,与她的母子情分,陪她走的这段路,到此为止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翻江倒海的悲伤和遗憾撞击着她的胸腔,吭哧一声,她似是从窒息中大喘了一口气,随后,眼泪掉的更加汹涌,“我错了……”她隐忍的克制了颤抖,压抑的低声,“都是我的错……我的孩子……我要他回来……要他们回来……”
傻妞那日在二楼的门缝里,将院子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慌张的擦去停云脸上的泪,陪她哭。
停云的手指深深的抠进了浴桶的边缘里,克制了喉头所有的哽咽,压抑的愤恨低声,“温锦懿……温锦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切,她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双目赤红,只将满腔的悲与恨倾注在这三个字中,融汇成一把利刃插入了漫漫长夜中。
这滚滚红尘,凡俗人世,她终于明白,生而为人,谁都不能从旁人那里得到救赎,能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能让她脱离无边苦海的,也只有她自己。她不能就这么死了,让她的孩子不得安生,她要让那个人体会同样的痛苦,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为她的孩子偿命。
蒋寒洲沉默的站在门口,肩头堆了厚厚的雪,他木然的听着她唤温锦懿的名字,全身沸腾的血液渐渐凝固了下来,冷却,极寒,碎了一地的冰碴。
不知站了多久,直等到屋内的灯熄灭了,他方才缓缓转身,向院子外走去,慢慢摘下了红色的围脖,随手丢进了道路一旁的火盆里,又脱掉了沾满香水气味儿的大衣,扔向另一侧的火盆,缓步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便又站定了。
转了步子,往东边的院子去了,那里传来艾甜甜起夜的哭闹声,有茹璃的训喝,蒋老夫人的劝诫,有最寻常的百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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