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速之客

孟阖听罢,便乖乖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却都沉默良久。

她其实对他为何这般失意很是好奇,她以为战胜归来的他应当是春风得意,成为众宾客里最瞩目的一个,此时此刻,他应当坐在高堂之上把酒言欢,将他在边境立下的战功娓娓道来,甚至也许会添油加醋,使自己的功绩显得更加辉煌。兴致高时,也许还会对孟阖这样服侍在其左右的人调笑一二。

她好奇,但是却也不想问。

他弓着身子,垂着头,显然已经被在夜晚张狂的情绪吞没,落寞得像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兽,眼神里尽是茫然。

她有些尴尬地抿抿嘴,似是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想看他是否想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却发现他低着头,一滴晶莹的泪流到腮边,她心下一慌: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一个陌生的男子在自己眼前落泪,让她兴奋又惊奇,同时出于少女最朴实的善意,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她赶忙从怀里取出手帕,轻轻擦去他的那滴泪。

“多谢。”他接过手帕,捏着手帕的手,手心朝上地搭在腿上,她看见他手心的擦伤,是新伤。

“你的手……”是刚才翻墙时蹭破的吗?

他轻轻笑一声,道:“你瞧,我这样一个翻个矮墙都会受伤的人,怎么能去到前线英勇杀敌呢?”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仿佛裹挟着他的悲伤的情绪一下就从她的耳朵里传递到她的心里,她不由得用手轻轻抚上他清瘦的后背,依旧无言。

“到处都是尸体……”他神情肃穆,“战场上,躺着数不清的突厥兵,他们很多伤口都还在不停冒血,我知道他们是敌人没什么好惋惜的,可是面对那般残酷的景象,我心中还是不忍。但是,那座被突厥兵侵占又抛弃的小城里,到处都是尸体……街道上全是血污,民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家几口人,被火烧成废墟的店铺,士兵们从里面抬出烧焦蜷曲的尸体,还有许多光着下半身的妇女,她们被叠在一起……”

他转过头,问她:“你能想象吗?他们可都是我们的同胞。”

“天哪……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泯灭人性?”孟阖轻轻道,如果不是听到他这位亲历者的口述,年纪尚幼的她是万万想不到战争是这样的惨绝人寰。

“我自小就不是行军打仗的那块料,你知道吗,只有我大哥才能入得了我那将军父亲的眼,我在他眼里一直是没有血性的。可是,大哥死了,他就要我继承他武将的衣钵,可是我吓坏了……我真的不忍……”

孟阖摇摇头,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这位自出生起哭声就不比一般婴儿洪亮的小将军,一直活在父亲和长兄的荫蔽之下,却对他们尚武的精神不以为然,在前后历经亲生母亲和长兄的死亡之后,那点少年与生俱来的勇气与坚韧也消失殆尽了。他享受挥霍着家族的财富与荣耀,却害怕承担命运交付到他手中的名为“责任”的担子。

但这不足以全部否定他的人生,他的性格里比一般人多出了几分善良与仁慈,他从不参与富家子组织的捕猎野兽的活动,如果收到朋友赠与的战利品,还会将受伤的活物好生照料,比如14岁那年他从朋友手中拯救的小狼,被他驯服得像小狗一样的乖巧,至今陪伴在他的身边。

当然,善良和仁慈不能成为他软弱的借口。

“我从前和我娘亲住在一个离私塾不远的茅草屋里,我时常跑去看那些学童念书,他们一边念一边转脑袋,我觉得很是有趣。他们会念‘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会念‘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还会念‘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齐浚溢闻言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能从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口中念出这些句子,还是身在狭斜、沦为艺伎的小女孩。

她说的话像一个石子落入安静的井水,在他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倒映月光的瞳孔恍若沉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闪烁着透亮的光泽。

“小将军,我不懂战争,但是我懂什么是骨气,什么是尊严。”她道,“我还听闻,古有一国遭受他国进犯,交锋之时便屡屡不战而退,一日,时任将领受到一位重臣夫人所寄的女装,并附诗道‘枉自称男儿,甘受敌军气。不战送山河,万世同羞耻。吾侪妇女们,愿往沙场死,将我巾帼裳,换你盔甲去。’”

他含了一口竹叶青却迟迟没有下咽,酒香溢满他整个口腔,他似乎在细细品尝这独特清甜的酒香一样,细细咀嚼她说的这些话。

“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他有些自嘲道。但其实,男子汉应当保家卫国的话不是没有人与他说过,是生母在世对自己谆谆教诲时自己年龄尚幼;是兄长凭借一身本领,建立功勋而受到父亲与叔父们的赏识和嘉奖时,自己畏惧他人编排他是为了争宠而不屑效仿;是父亲在兄长死后有意培养自己却一味提及兄长,让他不得不永远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

可是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同样的话,偏要除某些人之外的人说出来才能进得了耳朵。

或许是出于他此时此刻特殊的心境,或许是说出这样话的人是意料之外的人,总之,他听进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嗓音依旧低沉,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孟阖有意逗他开心:“怎么?不叫我小乞丐了?”

他果然哼哧一笑:“乞丐可不会跑去学堂偷听夫子教书。”

气氛一下轻松欢快起来,孟阖也笑了,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树干上,摆弄自己的手指头,说:“你这人也真是奇怪,又哭又笑的,变脸真快。”

他见她这样说,还是笑着,低下头去,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诶,我跟你说,今天的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我可在纨州城混不下去了。”

由于战事带来的心灵的创伤,自班师回朝,他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出门,就算是朋友来访也一概称病不见,齐老将军见他终日萎靡不振一声令下把酒也给他禁了,他又嗜酒成瘾,实在没有办法才偷偷溜出来了,却还是不愿意见人,只知道红玉阁后院的矮墙是好翻越的便选中了红玉阁。红玉阁为他精心准备的宴席,多半也是他那帮朋友以他的名义订下的,目的不过是想与他一聚,因为前日有人送相关的帖子到将军府上,他没有细看便扔在一边。

孟阖道:“我自当没有见过小将军就是了。”

他晃了晃见底的酒坛子:“小姐,麻烦你再跑一趟,多为我取两坛来,我好带回去喝。”

这声“小姐”唤得她耳根子发软,她便依言又跑去取了两坛他喜欢的竹叶青,谁料他在身上左摸摸又掏掏竟拿不出半个铜板来,两手一摊:“坏了,我明明带了钱的,许是落路上了。”

孟阖刚要发作呢,他又转念一想,辩解道:“没事儿,朱妈妈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家小厮派人来取的酒,记我账上就好。我堂堂将军府世子爷,你也是认得的,先赊着,赖不了。”

她不置可否。

惦念许久的酒喝上了,又有贴心懂事的小美人胚子同自己说说笑笑,他心里开心了,抱了两坛竹叶青站起来,抖擞抖擞精神,迈迈步子,步伐也还算稳健,他道:“今日多谢小姐一解千愁了,我也该回去了。”

“路上小心,小将军。”

他钻进石榴树的树丛里,先把两坛酒搁置在墙头,待自己翻过去了,再伸长胳膊把酒坛子取走,也不劳烦她帮忙了,知道她个子还不够高。

她目睹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回过头,发现自己方才给他擦拭泪水的帕子正静静地躺在一条榕树露出土壤的硕大的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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