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少年,都不免争强好胜,相处日久,熟到不能再熟时,龃龉萌生,这半年来二人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争个上下,这话从死不服输的青墨嘴里说出来,殊为难得。摩岢神通睨了眼李茂,跟青墨说:“说到定力,咱们都不如茂哥,他那才叫不动如山。”
青墨望了眼李茂,笑道:“狗屁不动如山,我看他是在打瞌睡。”
李茂的确是在打瞌睡,这满堂的靡靡之音就像是催眠曲,让人昏昏欲睡,今晚李结是主角,他乐得有机会小憩一会,便坐在那打起了盹儿。
李结替代了张弘靖成了宴会的主角,一干公子王孙不论认识不认识的都过来敬酒,李结酒量不错,就是有些上脸,一时喝的满脸通红。
张弘靖恐怠慢了李茂三人,也频频举杯。众人有些畏惧李结的身份,不敢造次,便将酒锋转向李茂。
酒的正宗的好酒,是李茂喝过的最好的酒,本来想钻个空子,躲个清闲,却陷入众目睽睽之下,李茂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堂中统共二十来个人,内讧中损折了一半,此刻正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另一半则丧于那些千娇百媚的陪侍歌姬之手,被她们一杯接一杯地灌了个七荤八素。
李茂判断了一下形势,便没有藏着掖着,来着不拒,片刻功夫将一干少年杀的落荒而逃。
张弘靖见李茂酒量甚豪,心生爱慕,离席捧杯来敬,与李茂对坐攀谈了几句。就有人嚷:“黠戛斯的歌姬都在哪,别藏着掖着。拿出来。”有人一起哄,众人便开始拿筷子敲碗。
厅中正歌舞的舞姬们顿时停了下来,聚集在一起,张皇不安。有一个少年带着浓浓的酒意跌跌撞撞地扑向舞姬,粗暴地推搡着,歌姬们惊叫着四处逃散。
张弘靖从容站起,环环一揖,道:“黠戛斯乃是粗鄙野蛮之邦,便是可汗精心调教的歌女,也是粗鄙不堪,小弟本不欲拿来献丑,诸位非要看,小弟不敢私藏,少时污了耳目,诸位莫要埋怨小弟。”
众人齐声共嘘,张弘靖含笑退下。一时鼓响,其声激越如雨打芭蕉,声声叩击心弦,把人的心刚刚敲醒,却又戛然而止,众人心潮未平,正翘首而望,耳中忽传来铜铃猝响。
但见二十个装束古怪的金发女郎扭腰摆臀,款款而出。这些女郎身材妖娆,肤色纯白,一个个头戴五彩羽冠,身着紧身包臀短裙,将那一对对傲人的****衬的高耸如山,随着剧烈的颤抖浪如怒海之涛。
堂中的呼啸声一浪高过一浪。
开场热舞过后,胡女们操起刀盾,表演起军乐舞。女子以柔美之躯操弄杀伐,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这些公孙们见多识广,并不稀罕,他们的兴趣只在这些女人的身上。
大唐两京多有胡女,金发碧眼之辈随处可见,即便是郓州、曹州这样的地方,外地来讨生活的胡女也随处可见,让众人感到稀罕的是,眼前这些金发碧眼的女子个子异常高挑,皮肤白的发亮,而脸部棱角分明,与常见的西域胡女绝然不同。
大厅中一时安静下来,所闻只有鼓乐之声。
青墨碰了碰李茂,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这样高大。我记得孤山楼兰阁、郓州高昌馆的胡家妹子都长的瘦瘦小小的。”
黠戛斯之名,李茂并未听说过,不过看这些人的面相,他判断应该是高纬度地区的白色人种,相较而言,高纬度地区的白种人比低纬度地区的白人普遍要高大一些,面部轮廓更粗犷一下,皮肤也更白一些。
于是便道:“这些人来自北方,北地天寒,新陈代谢慢,人容易长的高大。”李茂这番似是而非的理论唬的青墨一愣一愣,新陈代谢这样的词他不是头一次听过,李茂给他解释过也不止一次,青墨虽然依旧懵懂,但此处人多,他便不懂装懂道:“原来如此。”
一旁张弘靖听见,便问李茂:“茂华兄听过黠戛斯之名?”
李茂道:“听海客说过,说此族居住在遥远的北方草原,逐水草而居,茹毛饮血,还没有开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张弘靖微微一笑,将此话题岔过。
青墨却问:“这些女子,张少府是从何处得来?”
张弘靖道:“是一位姓安的朋友送的。他与黠戛斯可汗通买卖,可汗承他情谊,送了他五十名歌姬,五十名武士,他与我交好要悉数转赠于我,小弟不忍掠人之美,只要了这二十个舞姬,以娱耳目。”
李结望了一会,对张弘靖说:“这套舞蹈我若没记错,是叫《汾阳夜破贼》,长安曲馆里新排练的。她们怎么会的?”张弘靖道:“我兄高见,她们来自荒蛮之地,只会些粗鄙不堪的舞蹈,安通和恐污人耳目,便聘了教坊师傅用心调教。怎奈到底是荒蛮之地出来的,总是得不到精髓,贻笑大方了。”
李结道:“若论技艺,她们纵然再练上十年八年也及不上明义坊的那些人,更别提西京的内外教坊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山珍海味天天吃,总有吃腻的时候,适度换换口,倒也使得。”李结说这话时,目光丝毫没有离开场中的舞姬。
张弘靖察言观色,笑了笑,便示意乐师停住鼓乐,叫乐声博士和一个黄须汉子进前来,附耳叮嘱了几句,二人便招呼众女入幕换衣。
舞姬一退,堂中顿时嚷叫起来,纷纷攘攘正闹,忽听的幕后呜呜响起了号角声,热烘烘的厅堂内顿时为之一静,喝的醉醺醺、昏昏欲睡的公子王孙们如被凉水浇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四处打望,正惶惶不知出了什么事时,却听嗷地一声嘶吼,一头“母豹子”掀开帷幕爬了出来,伏身在地,高翘妙臀,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嗓子眼里发出阵阵威胁的嘶吼。
嗷!
人群中爆出一阵怪叫,四五匹饿狼嚎叫着扑向母豹子。母豹子寡不敌众,很快被群狼撕个精光……
又一匹母豹子扬着高傲的头颅,优雅地爬了出来,更多的狼扑了过去。
破碎的豹皮在空气中飞舞……
豹和狼的混战继续着,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和肉香。
青墨的嗓子里发出很大声咕噜声,两只眼已经瞪的有铜铃大,却依旧觉得不够用。
众女胸乳之豪,是他平生所未见。这么多****同时在他眼前晃动,青墨只觉得天地也在晃动,他晕乎乎的有些把持不住,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火甚大,用手顺势一擦嘴,却擦了一手的血,不知几时他流了满嘴的鼻血。
张弘靖拍了拍青墨的肩,笑道:“无非游戏一场。”青墨望了眼李茂,见他端坐不动,也不敢动,用袖子擦了鼻血,讪讪笑道:“天干物燥,要多喝水,喝水。”
青墨闷头喝水的时候,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书贾耽的幼孙贾侁因为一个舞姬和江西观察使李皋的外孙薛久武殴斗起来。李皋是李世民幼子曹王李明的玄孙,嗣曹王。一个是宰相幼孙,一个嗣王的外孙,两个人都不好招惹,偏偏这两个不好惹的人打做了一团。
张弘靖有些犯愁,劝解无果,便向李结求助,李结哈哈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让他们闹去。”李结的脸喝的通红,眼睛也红,张弘靖不测深浅,不敢强求,又呼唤家人去拉架,两个家人刚要上前,却被一干看热闹的人打的抱头鼠窜。
众人正赞有热闹看,那容他们插手。
张弘靖搓着手无可奈何,惟剩苦笑而已。李茂站了起来,大步向前,挤入人群,他是李结带来的人,众人忌惮李结的身份,不敢明目张胆,但暗地里却没少下手,希望李茂能知难而退。有人故作亲热,靠近李茂,用肩撞,用膝顶,使手抓,却是撞到了铁,顶到了刚,抓到了刺,阴李茂不成,反被李茂阴,张弘靖一看有门,急忙挤过来劝和。
他人刚靠近李茂,就听得一声惊呼,却见一柄雪亮的匕首奔着张弘靖的腰肋捅来。张弘靖讶然失色,不知所措,他虽自幼习武,真刀真枪的却是和谁都没干过,猝然遇袭,自然乱了阵脚。
众人惊呼声中,李茂猝然出手,他一把抓住了匕首。
血从指缝溢出,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
薛久武挥拳打倒了行凶者,贾侁赶上去补了一脚,四众一起动手,将行凶者死死压住。李茂哈哈一笑,将匕首抛起,如耍杂技般,左手丢到右手,右手转回左右,翻转过来,握住手柄,却对众人道:“他喝醉了,并无恶心。”
李结喝开众人,一把扯起行凶者,厉声呵斥道:“李先奕,我嘱咐过你多少次,叫你不要贪杯,你看看你,险些酿成大祸。”
行凶者二十出头,容俊朗,虎背熊腰,吃李结这一喝,满面羞红,低着头不能说话。
张弘靖护住李先奕,向李茂解释道:“误会,一场误会,先奕他,他……”
张弘靖忽然觉得这事不太好解释,李先奕的刀子实际是冲着李茂去的,但他跟李茂并无仇怨,之所以暗下黑手,原因只是一场误会。李先奕跟贾侁关系好,贾侁在跟薛久武的殴斗中已经占了上风,此刻李茂过来劝和,李先奕觉得此人甚是讨厌,又恨李茂手段狠辣,连连挫伤他的朋友,情急之下,这才动了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