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31章震北大营冷月寒剑
汴梁北郊,秋风萧瑟,草木枯萎,时已近冬。
汴梁城北的大道上,正由三匹马疾如奔雷地朝北而去。过不多久,一座绵延不绝,杀气腾腾的军营赫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随着三骑越驰越近,大营渐渐露出全貌。千面旌旗,忽忽猎猎,迎风招展;万座大营,浩浩荡荡,高掌远蹠。
没等三骑驰近,就见得大营内戟甲烁辉,挥戈映日;只闻得万马嘶鸣,战鼓隆隆。刹那间,从营内驰出一彪重装骑士,分左右人字排开。中间显出五骑,为首一人四十岁许,身躯雄迈,高壮威武;跨下火骝,鬃毛飞舞,腿高躯健。另四人年纪稍轻,不过也均是将军级别。
再细看,驰营而来的三位骑士。当先一人全身软金甲,足踩步云靴。软绵绵的日晖,衬着甲胄的华丽,几如天神驰骋。后面两人,一个高壮,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穿着件黑色半身甲;另一人是个青袍老者,一袭儒衫,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
待三骑到来,中间那人举手扬喝:“震北勇士们欢迎小王爷归阵!”语毕,率先下马,铺身叩拜。紧接着,身后那千余名重甲骑兵相继下马叩拜。一眼望去,如乌云临地黑压压的一片。
身穿软金甲的正是刚刚赐封为震北王爵的小石头,另二人则是孟光和广智。自十万震北军领到汴梁,先分去五万予雁翎军,留下五万在汴梁北郊组震北大营。十数日来,小石头是甩手掌柜从没过问半句。之后,拙政园内的众人实在看不下去,今日是逼着他来巡营慰军。
起先,他还老大不愿。毕竟他心里从不想做什么王爷或是什么元帅。目下唯一忧心的便是王妃自那日进宫后,始终没得回音。数次进宫,求仁秀帝允许见王妃一面。仁秀帝总是推辞,偶尔捱不住了,便回道王妃不想与他见面。后来由姜神君道,若他不好生关心震北军,或是掌握不了震北军大权,兴许这辈子也看不到王妃了。
小石头问其故,可回应得却只是淡淡地笑,无奈,只得勉强到这震北大营走一遭。至于身上的软金甲,却是多闻从摩天峰带来的圣宗护身甲,全名——天罗圣铠。据说,穿甲人只须功臻天境,便可不用脱卸,只以心神操纵,便可随意显隐。小石头在拙政园内试了试,可惜枉费了好些真气,天罗圣铠不动丝毫。尚且引得惊霓子讥嘲了好久。
虽然神秘的传说效果没成功,可天罗圣铠的华美无疑令人羡慕。如云状的甲纹,中间托一轮明日,也不知何种材料所铸,偏是比任何宝珠尚要光耀。尤其圣铠的大小长短,更令他惊讶,简直合身得惊人,就像专为他定制一般。圣铠是全身型的,由颈至足,连体浑成;帽盔上有一罩面,能活络上下,估计冲锋时便可落下。两肩缀着狻猊头颅,腰带中央龙首凸起,龙嘴里精巧地咬着一颗硕大亮珠。下身甲裙呈波纹状,织以非金非银的的丝线,显得古朴玄奥,具有深邃雄旷,又精雅致妙的风采。
伊始,小石头尚怕由于圣铠是浑身着体,不定身手不便,穿在身上或许像机器人似的僵化。可圣铠的异处,却令人又吃一惊。圣铠着身,非但没觉着半点分量,更是手脚灵活得犹如赤身。
广智传音惊醒他的寻思,“圣宗,圣宗……”
小石头省悟,忙道:“诸位将军,请起,请起……”面临千余位雄纠气昂的重装骑兵集体敬礼,未见过如此磅礴大场面的小石头早已愣住。若非广智及时提醒,难保他不会就此呆立良久。
广智知他仍有些迷糊,旋即为他介绍:“圣宗,这位是楚虞楚将军,另四位是他的偏将。”
小石头又是抱拳,他听奚方说过,这位楚将军是赵烈当年的心腹,生性勇猛,威不可挡。每每作战,均是横戈跃马,奋勇当先,在军中威望仅次赵烈。没想此次组震北大营,他竟亲自率军到来。想想自己确实失责,这多日从不问外事,连军中到底有多少位将领也不知晓。如此作为,怎生对得起被禁皇宫的王妃。惭愧余,礼数极周,诚声道:“楚将军,辛苦您了!”
楚虞领军至汴梁,数日来未见小王爷一面。原本心中颇感愤懑,觉得老王爷有子如是,真是死不瞑目。孰料,小王爷一来,便对自己执礼恭谨,毫无世家贵胄的傲气跋扈。好感大生,寻思孟将军前言,说道小王爷公事缠身,走脱不开,多半属真。如是一想,怨气尽去,笑道:“小王爷来阅军,末将与五万震北勇士清早便已翘首以待,今见到来,真是鼓舞欢欣,军心大振!”
小石头道:“楚将军过奖了,小王顾景自惭。大军至此数日,小王如今才来。唉……羞愧,羞愧啊!”
见他二人絮叨没完,广智道:“王爷,咱们入营吧。”
楚虞笑道:“不错,不错……是末将糊涂了。王爷,请入营,将士们可盼你得紧。”
一行人按辔徐行,居中进入军营。身后一千余名重装甲士纷纷上马,两队归拢合一,随在后头。这些人甲胄着身,尤其战马配甲,照理该摩擦出声,尖锐刺耳。可从上马至策骑而入,偏偏没有半点声响。可见天下第一军之名并非虚妄。
小石头高坐大马,举目四顾。但见军营严整,将士肃穆,四下里到处是森严肃杀的沙场之势。整座大营绵延无尽,旌旗遮天,煞气蔽日,令他油然而生一种若能仗此大军,搴旗取将必然易如反掌的感觉。这时,他才恍然,何以赵烈当日敢凭三千骑兵便敢勇逐百里,直追北狄腹地。换了自己,只怕也会如此。
楚虞忽道:“王爷,咱们不去大帐了,将士们都在点将台候着。”
“嗯!尽由将军安排即可!”小石头在马上微笑道。
点将台很是简陋,高耸于大营中央,前方围满了数以万计的甲士,一个个剽悍勇猛,雄纠气昂,着实为虎狼之军。四周围满牙旗,忽猎直响。众人拾阶,踏上点将台。台上放着一张几案,案上摆着令旗、令箭。楚虞当先行至案前,大喝道:“将士们,王爷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阅军,你们可得为本将军打起精神来,让王爷好生看看咱们震北军的雄风。”
台下将士大声回吼:“北风,北风……”其势直逾霄汉。
小石头热血沸腾,在旁跃跃欲试。他毕竟年少,平常虽然老成,但骤遇这般威胆豪气,一时胆壮心雄,只觉拿云攫石,挥剑成河都不在话下。待楚虞示意,他意气昂扬地走到台前,大声道:“将士们,震北威名孤闻之久矣,直到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咱们也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但求大伙终有一日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于九霄之上,方才称了震北威名。”
这话说完,下面鼓吹笳鸣,轰轰隆隆;数万金戈铁甲,齐声大喝:“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九霄……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九霄!”声音裂云穿石,回响百里之遥。
广智在后微微一笑,闻得那“致身九霄”四字,寻思着,圣宗这下不想反也不可能了。方今世上,有那位将军或王爷阅军时敢说这样的话?嘿嘿……
楚虞却是一怔,侧眼斜睨,瞥及小石头满面春风,喜行于色。心想,小王爷到底年轻,说话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时下士气正盛,要甲士们突改口号,未免不妥。思忖着,稍倾寻个机会点醒小王爷,免得他祸从口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人心绪缜密,自然思虑较多,可那莽汉孟光半点都未想及。在台上见得如此雄风,直在那咧嘴大笑,眉飞色舞。
小石头回头道:“楚将军,阅军开始吧!”
楚虞点头,在案上抓起一面小牙旗,上下一甩。底下数万甲士顿时阵形分散,组成十数个黑色小圆。每个圆内簇拥着弓矢手,再外是刀盾手,最外围的则是长戟手。放眼望去,犹如黑云锦簇,光寒四射,本是凶险万分,杀机四伏的圆阵,经过完美和谐的组合后居然兴起莫名的美感。
小石头笑着朝广智看看,感慨道:“真是一支雄健之军!”
广智道:“王爷麾下有此大军,再不用惧忌任何人!”
小石头认可,心道,广智此话没错。无怪仁秀帝处心积虑地要剥夺赵家军权。别说手下有如此雄师二十万,即便目下仅有五万,也让我雄心壮志,豪气倍增,仿佛天下再无不能之事。也幸喜我没甚野心,换做他人,只怕刻下就领这五万大军直奔汴梁。想到这里,猛地暗咦,怪了,我怎会有此念头?难道……
他已不敢继续思索,值此瞬间,竟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有一股不甘平淡的信念。只是他两世人生迭遭陷害,那长风破浪的心思早随着多舛的命运烟消云散。殊不知,今日在此金戈铁骑前,原本蛰伏多年的野心居然重新飞龙乘云,跃上心头。愈想愈觉害怕,思忖,这多半便是大师傅所说的心魔。我要克制住,否则,神形俱灭都有份。
不觉里,半多时辰的阅军很快过去。
楚虞邀请小石头进大帐为诸位将军训话。小石头欣然而应,下了点将台,往大帐行去。
一众人堪堪到了大帐,忽闻争吵声传来。众人一看,只见三个显是伙头军的家伙在那推推搡搡,吵闹不休。小石头看着滑稽,心想,刚见着震北军纪律严明,奉号遵令,却不想立时便见着有人在营中打斗。他脸露笑容,楚虞自是入眼,好生愧窘。对边上侍卫道:“把他们全给本将军关起来,像什么样子?”
侍卫接令,上去抓人。
小石头好奇他们为何恁大胆子,竟敢在帅帐前吵闹。他虽未带过兵,更不晓得古代军营规矩,但前世电视看得多了,自也明白,像三人这样的作为,换成别的暴躁将军,早就拉下去砍了。旋即吩咐道:“别关,把他们带过来。”
三个伙头军被侍卫带到面前。
小石头打量一眼,见这三人中,二人还算生得剽悍,属于粗犷的人。只是中间一人稍显猥琐,瘦瘦小小,在那以手搓袖,忐忑不安的样子。小石头道:“你们为了何事在帅帐前吵闹斗殴?”话语甫毕,三人顿时唧唧喳喳,你说我嚷。
小石头挥手,要他们住口,又道:“一个一个地说,别七嘴八舌的。”
三人互看一眼,便由中间那猥琐男子说将起来。原来,三人确实是震北大营的伙头军。而这猥琐男子还是伙头军中的小头目叫根发,炒得一手好菜,属于为将军们开小灶时的掌厨人。他数年服役,已存得百两纹银,本想等到服役期满,便回家乡靠这百两纹银讨房媳妇。谁知,今儿个整理包裹时,忽然发现银子没了。
当下便排查人头。盘算来去后,就他旁边的两位最有嫌疑。伊始,他是悄声讨问,说好了若二人把银子还他,他也不是全要,可以让二人抽去百分十的“辛苦费”。可这二人仗着体魄健壮,在伙头军里向来欺压良善。既然业已出手,自不愿再行吐出。何况,百分十的银子,又如何及得上百分百的全拿来得过瘾。
二人一口否认。后来,被根发缠得恼了,索性大打出手。就这么你打我逃,你追我逐地到了帅帐前。
听到这里,小石头向楚虞望望,明白他为何没像电视上那样,开口就要砍了三人。原来是不舍得其中一人的好厨艺。
楚虞赧颜,讪讪一笑。
这会,左首一人道:“王爷,我没偷根发的银子,是他自己搞丢了,他冤枉咱们!”另一人跟着喊冤,说根发胡说八道,仗着一手好厨艺,时常欺压别的同伴。小石头蹙眉,向广智看去。依他想来,广智多谋,必有法子判断。
广智还以苦笑,说道:“王爷,今日咱们还有很多事。这些小事不如交给营中执法官解决。”心下却想,这等无头案子如何可破?一没现场,二没人证。看那二人说话声大,胆色勇猛,就算他们确实偷了,若不动用大刑,想必也不会轻易招供。今日咱们初来,破个寻常偷窃均要大肆用刑,未免教人看轻。
小石头听完,情知广智也无法子破案。思虑须臾,又瞧根发一脸愁苦,心想,他多年积蓄一下不见踪影,的确苦闷。同情之余,不由沉思,心想,总要寻个法子把这难疑给解了。自己初次来到军营,一遇事情便推诿不办。难免教人小瞧了。苦思间,灵光闪现,猛想起当日冰清诈那浮舟子的法子。
他笑道:“本王有法子可以晓得你们中间到底谁说了谎话。”语毕,吩咐侍卫把三人分别押下。又吩咐孟光在其中一人的手心里写个钱字。过不多会,要那手心有字的人上来,问道:“你手心里的钱字还在么?”
那人手心摊开,看看,道:“在,在……”
小石头笑笑,要人把他再押下去。这当口,楚虞有点讶异,不明白小王爷究竟弄什么玄虚。广智却是稍有了解,心道,看来圣宗打算智取了。
又过片刻,小石头再次吩咐把那人带来,问他钱还在不在?那人又回:“在、在……”如此接二连三,连续了五六次之久。小石头与孟光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吩咐把那人带来。
小石头问:“你的钱还在不在?”
那人连续被问了数次之多,心中实已烦躁,倘非小石头有着王爷身份,早已破口大骂。当下气汹汹地道:“在,在,钱还在……”
小石头一笑,也不再问。这当儿,孟光却在为另一人洗脑子。他道:“你听,你那同伙都招了。你再不招认,小心王爷恼起来,一刀喀嚓了你。”另一人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同伙会这么简简单单的招了。只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决计没得虚假。心惊胆战下,噗嗵跪在地上,哭求:“孟将军,我招,我招还不成么?”迅即便把二人如何偷得银子,又藏在何处,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
孟光听完,哈哈大笑,当即便禀报了小石头。
至此,一桩极难破的偷窃案,就这么轻易地被小石头解决。那叫根发的伙头军在孟光手上接过失银,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连连叩首。小石头笑着扶起,道:“你这老婆本以后可得藏谨慎喽,不然再弄丢,可找不回来了。”
根发擦着眼泪,抹着鼻涕,哽咽道:“是、小的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藏好了。”
待根发远去,楚虞道:“王爷片言折狱,好计谋,末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见小石头有此智谋,竟比打了胜仗尚要高兴百倍。
小石头靠智谋破案,心下原正舒畅,闻得夸奖,更是欣喜,当下哈哈大笑。不过,他谦虚已惯,笑了余裕,即道:“楚将军过奖了,本王只是小谋,又怎能与将军决胜千里的智谋相比!”
这下,楚虞更是高兴,他倒不是由于吃了马屁的缘故,实因小石头几句话,让他觉得这位赵家的当代家主,可非寻常纨绔可比。不仅有急智,更难能可贵的便是有风度,懂谦虚。为将者最忌跋扈,有点成绩就骄傲得不成样子。至此,楚虞忧心全放,内心暗道:“老王爷得子如是,该可瞑目了。赵家有福,我震北军没白等他。”
正文132章烜煚神甲
从震北大营回城途中,小石头始终兴奋不已。今日不但过了一把阅军的瘾,更过了一把智破疑案,解民危困的瘾。一路上愈想愈是兴奋。眼帘入处,尽管秋色萧瑟,却觉生趣盎然。不多会,回到王府。只见府门口围着许多五六品阶的官员。原来,仁秀帝前几日下了圣旨,要新任的震北王协同庞太尉一起管理刀剑盛会的各项事宜,以致门口官员悉数是来请押待批的。
小石头陡见,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对一边的广智道:“天王,这事非要靠你了。”说着,从混元戒里取出震北王印信,扔予广智。随后趁门口官员尚没留意,立时策马驰入拙政园的狭道,偷偷地翻墙而入。至于马匹,自由孟光迳行牵回王府。
到得内院,恰见姜神君与奚方在一小亭叙谈。小石头抱拳,道:“二位好雅兴!”无极岛数人,他是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虽然未曾缠着自己非要那什么紫金铜人。可自家府邸,多了这么几位思忖着盘算自己的人,心里总搁得慌。
姜神君微笑,道:“王爷回府了。好、好……”
小石头错愕,问道:“看神君气色不错,一连口的好字,莫非遇着什么喜事?”
姜神君道:“仁秀帝御驾亲征,挥军伐秦,你知道么?”
“皇上他御驾亲征,挥军伐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小石头瞠目掉颔。
见他吃惊的样子,姜神君笑得更欢,道:“大军已然准备多日,刻下只怕已在途中!”
这当儿,小石头忽然神色一变,道:“他要打仗,我可管不着。不过,皇上既然要走,皇宫守卫必定不严,我倒可伺机救出王妃。”说是这样说,内心却不由担心身在长安的雷家。
奚方道:“王爷,你有所不知。其实……唉……”看着小石头一脸惘然,又道:“其实王妃十数日前已被仁秀帝鸩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陡闻下,仿似晴天霹雳,小石头目眦眶裂。
奚方看看他,再次唉声叹气道:“奚某说,王妃在半月前已被仁秀帝鸩杀。”
“胡说,你胡说……”小石头大吼,只觉悲从中来。他知道奚先生此语多半是真,只因是真,他才会这么凄痛辛酸。只是他心中仍有那么一丝半丝的侥幸,朝奚方乞哀告怜:“奚先生,你说,你是寻开心的,你是在说玩笑话,是吧?”
瞧着奚方不语,只是望着自己。小石头痛心入骨,忍不住抓他肩胛,死命地摇着,道:“你是在说谎,我知道的。”
奚方道:“王爷,你虽非王妃亲生,但依奚某看来,恐怕比亲生的世子尚要孝顺。不说以前你每日里晨昏定省,单是如今的伤心悲恸,就可让王妃瞑目九泉。所以,王爷,你还是节哀顺便得好。”他说话时,面容淡然,冷漠至极,迥不同他人安慰时的柔和。
可就这么几句冷言冷语顿像刺尖插入小石头胸膛。他想起王妃抚摩自己头发时的柔情,想起王妃淳淳教诲时的慈爱。那点点滴滴的画面,瞬时拼凑成一副连环画卷,在自己脑海里一幅幅地闪现。数月相处,尽管不长,但在小石头看来,却与他人亲生母子数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无甚不同。
踉踉跄跄退后几步,放开奚方的肩胛,又回头向皇宫方向看去,突然大声道:“我不相信,不相信。我要去看看,我要把王妃找回来。”说着,身形拔起,迳向皇宫而去。却闻得身后有声响起:“石弟弟,你去那啊?”
此刻他心旌愤怒,难以言喻,也无暇理会。
一路风驰电掣,不多时已奔到皇宫内苑。小石头眼下功臻天境,又兼路径熟悉,即便身着金光闪闪的软铠,宫内守卫依然毫无所觉。进得皇宫,嘴里念叨着,仁秀帝啊仁秀帝,你若真杀了王妃,我小石头定然与你干戈相见。
凭着前数次进宫的记忆,先到了养心殿附近。此刻,他心情渐渐平息,已没起先那般激动。寻思着,不管如何先寻仁秀帝,惟有他知道王妃究竟被拘押何处?倘若……他不敢再想。这会已潜至养心殿前,站在门前,透过门窗上雕花窗棂,朝里打量,里面空无一人。心下不免一凉,心道,莫非仁秀帝已然出征?
忽然,不远处有语声传来。听着音调尖细,琢磨着是太监,旋即跃上廊柱藏好。余裕,果有两位小太监走来。二人走至殿前,推门而入。小石头飘身落下,跟着纵进。那后一人返身想关门,陡见有人随入,尤其金甲着身,恍若天神,顿即一惊,刚想大喊。小石头弹指,制住二人穴道,继而合上殿门,回转身,装着满面凶色问:“我问你们,皇上那去了?”
二人穴道被制,口音皆闭,直在那浑身颤抖。由于殿门刚关,光线不强,二人一时尚未认出是新任的震北王。
小石头又道:“我先解去一人的穴道,然后问话,若不老老实实地回答,休怪我不客气。”
二人均怕死得很,顿时颔首,深怕点得慢了,就被这凶客一刀戕了。
小石头弹指,解开一人哑穴,问道:“知不知道皇上去那了?”
古时皇帝行踪本就是隐秘已极的事,别说小太监,即便当朝大员也不定知晓。那小太监一愣,道:“奴才,奴才不晓得。”
小石头哼了一声,手掌举起,道:“你敢骗我?”
那太监吓得失禁,连声道:“奴才真不晓得,好几日没看见皇上了。”
闻言心颤,小石头道:“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皇上了?”
那太监死命点头。
小石头再问:“那你们知道,震北王妃在那里么?”
时辰一长,两小太监已适应骤暗的光线。此刻,自然认出了小石头。那能说话的,牙关打战,咯咯直响,道:“你、你、你是……”
小石头不耐道:“没错,我就是震北王。你先回答,有没见着震北王妃?”此时既已知晓仁秀帝鸩杀王妃,小石头便打算与他彻底翻脸,自然也不再需要隐瞒身份。至于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完全没放他心上。他只想要么王妃没死,自己救她出来,随后带着天罗所属远走他方。假如王妃真死,他已誓志,就算丢了性命也要为她报仇。
小太监摇摇头,心下苦恼不已,只因小石头前后两个问题,他均不知。此刻,**失禁,裤头全湿。寻思着,自己回答不了王爷的疑问,今日多半要送了性命。只是诧异着,人均说震北王爷忠心报国,怎地如今会擅闯禁宫呢?这等样复杂的内情,自非小太监能弄得明白。他思来想去,没得到答案,心中却是越发害怕。
瞧二人汗出如雨,瑟瑟发抖,小石头情知他们必定不敢相瞒,既然这样,也问不了什么。
寻思着,太监这里问不到什么?索性去问皇后,那仁秀帝拘押王妃,谅来不会连皇后也瞒过吧?而且,仁秀帝口口声声说王妃与皇后在一起。念及此,便问那皇后的居处。小太监终于有个问题知道,这下欣喜若狂,把坤宁宫怎生走法,附近又有多少侍卫,讲解得一清二楚。
小石头听完,原想一掌拍死二人,以免走漏消息。可见着二人眼眸里流露出的乞怜之色,心下顿软,当下把二人藏在了御桌下,随后出了养心殿,直奔坤宁宫。
俄顷,坤宁宫已到。看周围景色,与太监叙述得极像。翻身入墙,顺着假山磐石,扶疏树影,悄悄潜至宫前。这里倒是好生热闹,来来去去的宫女极多,时而端盘,时而捧果,络绎不绝。小石头想,这皇后蛮会享受。
趁宫女来去的间隙,腾身跃空,落至宫殿顶上。先左右了望,接着掀起数片琉璃瓦,朝下看去。随即满面通红,原来殿内恰有一女子躺在玉石铺成的大浴堂里沐浴。而这揭开的破洞,又恰好垂直,一眼望去,竟是一览无遗。
娇好美妙的在绿波里荡漾,更增诱人。
囿于氤氲缭绕,一时也看不清面目,小石头寻思,此女必是皇后。又想,即便仁秀帝与我结了大仇,可如此偷窥皇后沐浴毕竟不妥。当下目观心,心观鼻,闭目沈思。打算待皇后沐浴完毕,再入宫问她。这时,蓦闻殿内有一女子道:“妹妹,你的皮肤真好!相信妹夫看见后,必然喜欢得紧。”
“呸,姐姐,你胡说什么啊?”
小石头一惊,没想沐浴的竟是留兰郡主。当下彷徨,他不想在刘茵面前逼问皇后。可思来想去,除了今日能有机会,以后势必再无良机。
又听得皇后道:“妹妹,待皇上出征归来,你便要出嫁了。做姐姐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刘茵从澡堂里迈步而出,旁边数位使女立即为她披上一件白色浴袍。就这瞬间,那玲珑浮凸的身材和白玉般的嫩滑肌肤,直看得小石头差点掉落眼珠。紧张余,不敢再看,背转头去,只是侧耳聆听。
刘茵道:“姐姐,就算我出嫁了,以后有空也能进宫来看你得。”
皇后笑道:“好啊!姐姐就等这句话。你知道么,皇宫的生涯真是好寂寞,若非皇上还算疼惜,我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听二人说起闺房私语,小石头想,不能再等了,只怕时辰长了教人发现那便糟极。索性一狠心,刚想跃身纵下,逼问皇后。猛觉周身一寒,接着远处一道威猛霸烈的刀罡倏然破空,直袭己身。
依小石头想来,周宫内能有此浑厚刀道的除了宗贲再无二人。暗呼倒霉,怎地就被他发现了?心下又感奇怪,宗贲何以连坤宁宫也保护?这周宫男女之防的礼仪未免太差了。思忖间,翻身腾起,避了开去。回头一看,错愕难当,屋顶上一青衣女子手执长刀,屹立檐角,衣裾飘飞,英姿飒爽。
女子沉声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闯坤宁宫?”
中途被人打扰,原本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小石头怕刘茵闻声出来,万一碰着面,着实难堪。也不发话,向那青衣女子嘿嘿一笑,随即腾空跃起,瞅准附近殿宇,几个起落,一溜烟地跑了。
女子本想急追,然而昆仑派的龙行八法何等神奥,没等她发力,小石头在皇宫殿顶上,七拐八弯的已然失了踪影。女子一跺足,气急败坏。她只道自己的身手已是同龄人里最强者,谁知,刚出江湖,便遇到一个轻功远超自己的男子。羞急之余,暗自发誓,臭贼子,千万别让我抓住,否则,一定剥皮拆骨,活活地整死你,好让你知晓本小姐的厉害。
小石头忙忙碌碌,空自在皇宫转了一圈,却是毫无所得,心下呕懑。想着,自己行藏已露,总须回去通知众人,好让他们及早避祸。思忖片刻,迳直回到王府。到了府里,奚方和以及天罗所属等均在客厅等待。见着他来,奚方问道:“王爷,如何?”
想起坤宁宫一幕,小石头窘迫。叹息一声,道:“王妃没寻着,仁秀帝也不在,原想找皇后问个明白,殊不知,偏是教人逮个正着。”又道:“诸位,此处已不能待,咱们立刻收拾行囊,出城再说。”
天罗所属得令,刚想各自回房拾掇。
奚方忽道:“且慢。”见众人望来,笑道:“诸位,适才王爷潜去皇宫时,本岛神君也随在身后。与其慌张奔逃,不如等他回来后,再行定夺。”话声甫毕,就听姜神君在客厅外道:“诸位,本君已为王爷灭了口,想必无人会晓得适才闯入皇宫的会是王爷。”说着,行云流水般的一步跨进客厅,看他姿态轻淡,神色漠然,就像刚从花园走来。那像堪堪行过凶,灭过口的样子。
小石头怔忡,问道:“神君,你……?”难以相信,适才进宫时居然有一人始终在身后掇着。
姜神君道:“奚方晓得王爷仁慈,有些事势必需要本君去做。呵呵……”
青虚真人蓦道:“神君当真是不遗巨细,为本门弟子如此劳心劳力,贫道致以万分谢意!”姜神君沉声道:“只要王爷答允为本族出力,别说这点小事,即便要了本君这条性命,也毫不吝惜。”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小石头暂宽忧心。不过对于他如何弑人灭口,又到底杀了多少人,也懒得去问。知道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去谈什么饶恕之心,仁慈之理,也是枉费心血。当下抱拳,道:“神君出手解围,在下感激由衷。”又对天罗所属道:“既然我没曝露行藏,咱们也不用潜逃了。只是王妃真的被仁秀帝鸩杀了么?”
他心中依旧存着侥幸,后一句自然问得是奚方。
奚方朝姜神君看看,随即向小石头颔首。道:“此事千真万确,没得半点虚假。”
小石头长吸一气,直觉悲苦万分,由衷叹道:“皇权害人,皇权害人呀!”说完,猛地跪在青虚身前,大声道:“师叔,弟子想为王妃报仇,请师叔允肯。”青虚袍袖轻拂,以真气托他起身,说道:“本门不禁杀生,只须事事依着良心,师叔决不会干扰你的。你想如何做法,尽可去。”
“谢师叔!”小石头再次铺身于地,噗噗噗地叩了三首。青虚这次没有阻止,只是平淡而受。待他起身,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为报仇,想兴刀兵之祸,虽然无可厚非,但也总须记住,世人之苦,万物之难;非欲生,不得不生;非欲死,不得不死。行事之间,牢记怜悯二字!”
小石头再次叩首,扬声道:“弟子谨遵师叔教诲!”起先初得王妃噩讯,确实大大的打击。但他本身修炼的就是至阴至寒的修罗阴罡,而且在幽谷里又培冶了多日元神。如此三来二去,澎湃心旌渐渐平复,只是内心恨意埋得愈深而已。
他的种种变化,青虚悉数看在眼内,肃容道:“四国争霸,万民皆苦。天下大乱的迹象已现,本门当是应劫之派。值此一刻,纵然你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岂能无感无求,寂泊之至?唉……”扼腕自语之下,又道:“灵石子,师叔赠你几句话,你当谨记。”
小石头颔首。
青虚澹笑,继而吟诵:“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石头含泪而拜,师叔这几句赠语,委实金玉良言,可说是自己以后行事的准照。
青虚朝姜神君看看,又道:“神君,贫道这位弟子就由你代为照应了。不过,贫道也有几句话赠你: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长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呵呵……”说完,翩然出厅。只是那悠远澹泊,蕴涵无穷奥意的话语和笑声,依旧在厅中久久回响。
昆仑派诸人包括苏吉在内一起跪拜恭送。姜神君闻言愕然,心中细辨,回味那数句赠言,直觉心潮澎湃。
便在这时,小石头猛地想起,姜神君说道灭口,不会把刘茵也给灭了吧?起身问道:“神君,你适才在宫里到底……到底杀了多少人?”
姜神君道:“本君只是弑了两个小太监,至于那个小女娃与本君尚有渊源,业已关照她不可泄露。王爷尽可宽心便是。”说着,手中忽然多了一只木盒递给小石头。
起先听他只杀了两个小太监,小石头松了一气,暗自庆幸没殃及刘茵。又见他蓦地取出一只木盒,瞧式样,与当日南唐皇子送予仁秀帝的礼物一模一样。愕道:“神君,你把它偷了出来?”
姜神君道:“这原是本族至宝,岂能说偷?而且,它与你身上的天罗圣铠和森罗腕同为一体。”
“同为一体?”小石头错愕,那日明明听李济道说木盒中的头盔曾是战神蚩尤所戴。可自己的天罗圣铠与森罗腕,怎地又和蚩尤拉上关系?
姜神君打开木盒,道:“这只尺幅千里盔和你身上的包罗万象铠,百鸟朝凤腕,俱是昔年大神女娲赐于本族首领蚩尤的护身装甲。它们全名为皓曜烜煚神甲。能随主人心意而衍变各式模样,也能根据当时情形,做出该有的举动,例如攻击或防御。实乃一等一的神器。可惜,当年蚩尤战死,轩辕把尸体一分为四,同时神甲也裂成了五份,散落各方。失去同体的组合,这些零落的物具便失去了神器的效用。本族除了大舜帝留下的头盔外,其余四样失传了数千年。想不到,你福缘深厚,一人便集齐了两样,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纵你不想为本族大业出力,这难拗的天意也会逐渐推着你,往这条路径上行走。如今,本君把这尺幅千里盔给你,只望你能再收集到一元复始靴和十方天地珠,让皓曜烜煚神甲重新闪耀大地。”
小石头茫然接过,直听得一愣一愣,小小的一副甲胄,竟有恁多讲究。不过当日尺幅千里盔的神奇,他也曾亲眼目睹,倘非自己出面,那日东周上下必在南唐使团面前丢尽颜面。
看着手上做工粗糙,算不得精美的头盔。他哑然摇首,想女娲何等心灵手巧,非但亲手缔造奇特神妙的人类,更能修补天穹。虽然人类有这有那的缺点,天穹也时常会再次降些天灾什么的。但要他相信,手上这么丑陋的头盔居然出自大神女娲之手,却是难如登天。
胡思乱想里,把头盔往头上一戴。
刹那,天罗圣铠的脖领间泛起一阵涟漪般的光耀。朦朦胧胧中,平白生出两面护颈,“噗”的轻响与头盔的垂延部分,紧密连接,形如整体。与此同时,头盔上的两只弯角,曲曲流动,又缓缓缩起,圈绕在盔檐的前方,衍化成双龙夺珠,而本来的青黑色也与甲胄一般变做明明赫赫的金黄色。
始终未现的那对森罗腕也突然暴露原形,外圈紫绶,内里金黄,左手隽一只九天彩凰,旁边缀无数火焰状的炅云;右手则是九天彩凤,周边围着的却是如水般澈蓝的流云。形态各异,偏又和谐完美,迸散出压迫众生的神芒。
眼看小石头浑身涌动着水纹态的耀眼光芒,几如天日坠入凡间。众人瞠目结舌,讶然无语。这些人里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但像今日之奇却也首遇。
又过片刻,水纹渐渐停止,变得安静,光芒也不再烁目。呈现众人眼前的是一副几乎完美无瑕的甲胄。说是几乎,只因众人刚听姜神君说过,这副甲胄尚差两样器具。可目下的威武神俊,令众人不由遐想,那完美状态的皓曜烜煚神甲又该是何等模样?
甲胄完全勾勒出小石头健壮的身躯,金黄色的璀璨光泽,让人几疑天神下凡,忍不住心生膜拜的冲动。旁边的冰清与邓蓉目睹爱人如是威武,雀跃欢忭,更添柔情。
这时,小石头想,多闻说道天罗圣铠能隐于肌肤,不用时常脱卸。可自己前次试了多趟总不能成功,如今既然又多了尺幅千里盔,不定可以达到这效果。想到这里,顿时心念驱引,默想甲胄隐去。好笑的是,成功倒是成功了,却引来冰清与邓蓉的两声尖叫。原来他里面仅穿了中衣,甲胄隐去,自然狼狈异常。
小石头闻声大窘,急忙再次唤出甲胄,护住全身,随即朝众人讪讪一笑。大伙实在忍俊不禁,止不住的哄堂大笑,骤遇这般噱事,他们也是愕然到了极点。
众人笑了片刻,好不易恢复常态。
小石头道:“诸位,王妃被仁秀帝鸩杀,我心中悲恸不过,你们居然还笑得如此高兴,真真令我伤心已极。”他是出语解窘,打算消去适才的尴尬。殊不知,他一本正经的一番话,却又引得大伙三三俩俩的捂嘴窃笑。其中尤以惊霓子为最,尽管没发出笑声,但他时而捧腹,时而仰天,诸多神态委实反应出了他的心情。最后还是阙邪子拍了他几下肩膀,方是缓了各种令人喷饭的举动。
过了好一会,小石头往椅上一坐,道:“诸位,我打算为王妃报仇。不过仇人的势力又很强大,不知诸位有没什么好的提议?”双目望着天罗所属。说是提议,其实他打算先听听天罗所属的意见,他们假如同意,自然是好,若不愿意,那自己也决不会勉强他们。到时,至多自己一人杀进皇宫,亲手诛了那昏庸无道,残害忠良的仁秀帝。
多闻道:“圣宗,从来只有我天罗圣教杀别人的份,何时又有人敢犯我天罗之人?如此仇恨,自当要报,属下愿为此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抢着表态了,随后,其余之人也相继说道愿以小石头之命是从。
小石头闻言欣慰,正感欢喜际。
姜神君道:“小子,你想报仇,也算上无极岛的一份。”
小石头一愣,忙道:“此事牵扯极大,在下万不敢烦劳神君。”
姜神君道:“说什么烦劳不烦劳的?天罗教与无极岛虽然相争数百年,但那是在互不知情的状况下结得仇怨。说起来,你我两方也没谁占了多大便宜。可如今不同,天下大乱迹象已现,万民又将受苦。你我两方若不携手共进,互助互援,难保不会被人各个击破。就拿峨嵋和崆峒来说,即便咱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只怕也会被他们借着斩妖诛魔的名头,打到家里来。”
这话一说,小石头由衷认同。所谓的正道面目,前些日他领教甚多,不说其他人,单那金蝉真人的恣肆纵容和浮舟子的虚伪残忍,就让他着实发指。又想,我既为天罗圣宗,自当设身处地为天罗教的将来着想,若不顾现实,迳是追求单方面的刀枪入库,以为如此便可化干戈为玉帛,未免不切事宜,也显得自私自利。
他忽地朝姜神君一拜,道:“神君相告之恩,在下感激由衷!如非神君,王妃被杀之事,还真被这狗皇帝给瞒住了。”与姜神君互相客气两句后,又突道:“神君,在下想为王妃报仇,还望神君届时能助一臂之力。”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表明愿意和无极岛结成同盟。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明白。只是没料及他会突然答允姜神君的要求。虽不明白他何以猝改立场,但能有此变化,众人里除惊霓子和阙邪子外,无不欢忭鼓舞,兴奋异常。
姜神君高兴地连连说好。看他这样,小石头暗想,也不知我今日之决定,有没错谬?不过,我下此决心,说来也俱是被人所逼。私底下,何尝想伤及无辜,荼毒天下。上苍会原宥我的过错么?一时,他好生惘然。
惊霓子蓦道:“师弟,你可曾细细思量?”
小石头道:“三师兄,小弟适才所说,你势必觉得猝发。但请两位师兄尽可宽心。无论如何,小弟今后所作所为无非自保,决不主动妄害无辜或乱弑人命。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听他陡立誓言,惊霓子怔忡,与阙邪子二人互视一眼,又道:“小师弟,你也放心。不论怎样,师傅也说了,你顺天也罢,逆天也罢,咱们这几位师兄的老骨头可全交了给你。哈哈……”阙邪子走到小石头跟前,用力地拍拍他肩膀,道:“小师弟,四师兄没什么话好讲,但我要告诉你,老三的话就是我想跟你说得。”
小石头心中暖和,道:“两位师兄,我……”没等他说完,阙邪子挥断,道:“咱们自己人,罗嗦话和见外的话,无庸多说,说了反显得虚伪。”
小石头死命地点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余裕,又道:“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仁秀帝何以会鸩杀王妃呢?这根本没道理呀?王妃又没犯他什么忌讳?”说着,凝目望向广智和奚方,期望二人能给出个答案。
奚方道:“王爷,在下认为,仁秀帝会杀王妃,无非出于三点。首先他是想保王爷,因为有了王爷,才回有圣品伤药源源不断供应;其次,就算他下令围捕你,也不定能成功,反而得罪了一个江湖大派,对于想要一统河山的仁秀帝来说,着实有些得不偿失;最后嘛,与其让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来率领震北军,毋宁交予一位只知江湖厮杀,却全然不晓沙场征战的武林大豪。”
小石头道:“奚先生,你说得虽然极有道理,可我想不通,他为何不继续囚禁王妃,却非要走此极端呢?”
广智道:“圣宗,其实这更为简单了。你想,他假如放了王妃,王妃决计不会向他轻易妥协。如此,他必定保不了王爷,虽然赵家再无男丁执掌震北军,可依目下东周的局势,震北军军权之夺必然激烈异常。倘若国内乱了,也影响了他征伐西秦的大事。但是王妃又不能被囚禁过长,否则旷日持久的拘押在宫里,难保不会让别人发现。万一走漏了风声,或被外界得知,皇帝扣押震北王妃,这民心必会大失。所以,迫于无奈,才走此绝径,以一杯鸩酒秘密毒杀王妃。如此,你不知道王妃已死,无论你是存心想救还是一心想杀,均要忌惮三分。”
“可他就不怕我领着震北军反了么?”小石头又问。
奚方道:“所以他要分拆震北军,留十万在北疆,调十万进京,又拆去五万给雁翎军。如今,你真正掌握的军队,其实只有五万。凭五万大军,你能颠覆得了拥军百万的东周?况且,在下还怀疑他留有什么证据,俟时,可以一举揭穿你的伪冒身份,让震北军倒戈相向。”
听到这里,小石头颓然,久久之后,方才叹道:“这家伙实在太毒辣了。不过,我决不会与他干休,王妃的大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得。”接着又道:“只是这大仇如何报法?还望诸位能提些意见,毕竟他是一国之主,要诛杀的话,也非那么简单。”
众人默然,人人思忖。
奚方忽道:“诸位……”继而看向小石头,道:“王爷,依在下看,如果单单杀了仁秀帝,则显不出咱们的本事,更不能威慑其他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惟有以最激烈,最彻底的报复方式,在精神和方面,同时施予打击。才可以此立威,让人思之发憷,从此再不敢轻犯我天罗无极。”
能有一举数得之法,小石头闻言大喜,道:“奚先生既然成竹在胸,还请快快说出,好让咱们解了迷惑。”
奚方略一抱拳,续道:“仁秀帝图谋远大,志向高远,他鸩杀王妃的目的,无非也是出于此因。既然他这么渴盼大业,咱们就先在他一统天下的图谋上,施行针对性的破坏,使他兴起壮志难筹,时不予人的无比颓丧;随后再在他始终引以为傲的国家安定上,用诡谋颠覆朝政,让他众叛亲离,有家归不得;最终,当毁其志,灭其国种种厄运一一降临他头上后,便可令他饱尝终日懊悔,生命垂危,疾病缠身的困境。在下相信,惟有这般施为,方能显出魔道至尊天罗圣宗不可侵犯的威风。”
小石头瞠目结舌,面上喜色全敛,惊容兀现。
对奚方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整人恶策,既觉佩服由衷;又感浑身发虚,毛骨悚然;心里一个劲地提醒自己:“这梆家伙太奸太诈,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他们,否则,死了还不知给谁害死得。”又想,如此恶毒的复仇方式,岂是常人所为,严格讲,着实有点心理变态。
正想一口回绝。
却听惊霓子抚手而笑:“好计策,好谋划,这般杀一儆百的法子,当真是一劳永逸的绝佳妙计。”他回过头问阙邪子道:“老四,你说是不是?”
阙邪子嘿嘿冷笑数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仁秀帝行事不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这样的昏君,就该用这样的法子对付他。”
斯时,众人均说大妙。没等小石头颔首,大伙已相继敲定,就照奚方所说,开始实施狠毒到极点的报复。
小石头茫然四顾,看着一张张熟矜的面容,对于前世所研的心理学,禁不住怀疑起来,寻思,总不成这里的数十人均是心理变态不正常者吧?唉……罢了,王妃对自己的恩逾慈深,照顾有加;如今她无辜被鸩,死无安身。就算我冒些小小骂名,但能为她报此大仇,让仇人倍受折磨煎熬,想来想去,倒也爽快。
念及于此,他用力的点了下头,最终应承了这条以毒攻毒的连环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