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倩见得四哥突来,心下之讶委实无以复加,旋下探头望其身后,未见爹娘踪影。很觉奇怪,问道:“四哥,怎么只你一人来了?”她只晓两位哥哥和爹娘一起,雷博中途出走,却丝毫不晓。
雷博呵呵笑道:“怎么。五妹不欢迎我?”
“不、不……”雷倩急忙摇手。她晓得自己这个四哥脾性古怪,又不擅武学,爹娘怎就放心他一人前来?不说她心下始终疑惑不解。雷博咦了一声,道:“二姐,怎地不在?”说着,转目扫视在场众人,又道:“五妹,你就不为四哥我介绍下么?”
“哦!?嘿嘿……差点忘了。”雷倩不好意思地说,可她素没吃亏的习惯,继之续道:“莫非邓姐姐也要我帮你介绍么?”
雷博摇手示意不用,当下上前,抱拳道:“邓姐姐,好久不见了,小弟可念你得紧。”雷啸岳与邓蓉之父同为秦中剑客,素来交情深厚,之后更而结了八拜之交。故此双方儿女等如同胞,寻常见时,没大没小,玩笑已惯。对雷博,邓蓉也较清楚,知道此人不同雷家另四位。
说来,雷家五位兄妹当真是各有性格。
长子雷霆像其父,忠厚老实,只是官场圆滑,由于涉得少,远没雷啸岳那般精通。二女雷璺,温柔娴静,贤良淑德,又知书达礼,可谓有才有德又有貌。三子雷熙,平日瞧来阳光开朗,其实生性内向,做事精于算计,城府极深。四子雷博,外表柔弱,但实际里比谁都要来得桀骜不驯,不说其好高骛远,但常自说些令人惊讶之语,教人难以承受得住。而五女雷倩,邓蓉最为喜欢,平日里大大咧咧,如男子似的蹦蹦跳跳,更有股子侠义心怀,寻常也喜欢打抱不平。先不管有些事稍嫌卤莽,但这直爽脾气,任谁都要喜欢三分。
她见雷博非但朝自己行礼,更而说话亲热,迥非以往那种眼高于顶之势。一时,竟有不适之感。心想,博弟大概经此家变,性格上大为成熟。此刻为人处事,诚仍嫌青涩,但已不会让人兴起反感。凭两家关系,见雷博这样,她也高兴,当下起身,敛衽还礼,笑道:“博弟弟客气了,不过姐姐也想你得紧。来来,先坐下,姐姐为你斟茶!”
雷博笑着坐下。跟着,即由邓蓉为他介绍在场之人。由冰清始,再到龙儿,最后至石虎。雷博起身,一一行礼。大伙见他彬彬有礼,颇为亲和,也自欢喜。
这当口,雷博暗中打量众人。见冰清虽然脸上长着胎记,显得丑陋,但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不禁心下甚佩。又见龙儿艳丽无双,打扮超常,不说头上盘的鬓发比旁的女子来得要高,就那衣裳之**实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如此秋凉天气,她半截袖,上下青色薄纱的衣衫,中间玉脐尚悬一小铃铛,娇臀微晃,便是叮当轻响。身材婀娜得教人简直不敢置信。尤其上衫紧绷,玲珑曲线一览无遗,胸口也不像别她女子,那般领口紧密。大大的岔口,偏偏勒得酥胸呼之欲出,着实让他看得惊心动魄,胸内心儿霍霍遽跳。一时几欲忘了自己此来目的为何?脑海里,悉数是龙儿衣香鬓影,撩人丰姿,尽管稍嫌妖媚,却偏偏可爱动人,一颦一笑,无不教人目眩神迷,魂为之勾。
最后再看石虎,却是吓一大跳。眼大如铃,臂若垒柱,又生得高高大大,往自个儿面前一站,瞬时挡了阳光照射,好似骤然到了树荫下。且那浑身虬腱凹凸起伏,黑光发亮,似玄铁宝钢。身上衣裳尽管与龙儿一般也是紧紧绷绷,但其间差距委实不可以里计。他心下一悚,倒是从着迷中醒神。忙道:“这位大哥生得真壮,看来必是赵王爷麾下的一员猛将。
石虎最是吃不得夸奖,被他一赞,身子骨陡然轻了数两。嘿嘿而笑,抱拳之后便退到原先的大石边。心想,算你小子有眼光,看得出虎爷爷的厉害。磔磔磔……正觉得意不凡,雷倩喊道:“石虎,去打桶水来。这儿没水了。”
石虎应声,上前提起水桶,迳到花园偏侧的泉水旁接水。心下懊丧不堪,寻思,刚建起的猛将形象,一下便被这姑奶奶悉数破坏。唉……旁人不知我厉害,见我这般,铁定暗道,原来这大个子不是王爷的猛将,只是一名打水的杂役。想到这里,那拎桶的手,不觉左右摇晃,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直如童养婿遭岳母呵斥虐待,而无处申冤之苦态。
瞧其这般,雷倩吃吃而笑。又道:“四哥,你大概不知道吧,石虎可不单是石大哥麾下的猛将,简直是石大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只须有他在,即便到任何地方,石大哥均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哦!?是么?”雷博诧异。他不知雷倩是看出石虎的心态,故意说些好话,让其开心。当下迳是悄自记住石虎样貌,心道,此人既然如此厉害,日后若想杀掉赵岩,务须先行除去此人。他暗自计算的时候,那边石虎闻言,兴奋得不亦乐乎,脚步放快,似流星怒矢,激射至泉边。心下更道,倩小姐果然够意思,她这样为我美言,以后我也得多帮帮她。
这时,邓蓉问道:“博弟,你怎么独自前来,伯父伯母呢?他们可到了汴梁?”
雷博道:“我爹和娘均安好。只是他们不知小妹下落,故而派我前来金陵,一来向赵王爷报讯,我家已安然到了汴梁;二来,也是为了恳求王爷,让他派人寻找小妹。孰想,小妹竟已在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呵呵……”他既想混入这里,探听小石头下落;这何以来此的原因,自然早就想妥。此刻,邓蓉一问,当即是滔滔不绝,一番话说得,中间毫无停顿之处。尤其换气吸气,更是自如流畅,就像一位诗人,正在吟诵深隽脑海的诗句,实有深情并茂之感。
邓蓉颔首,道:“伯父伯母无恙,我也就安心了。”边上雷倩见四哥说话顺溜,想起冰清适才说过得潘世杰之事。她虽无怀疑之心,但素来爱闹之性的缘故,要让她安定坐下,好生听人说话,那是几不可能的妄想。当即嚷道:“呓?奇了!”
雷博一惊,道:“小妹什么奇了?”
雷倩嘻嘻笑道:“这一南一北,茫茫千里,爹和娘为何不叫会武功的大哥来,而叫四哥你来呢?”
雷博释然,答道:“这原因为何,四哥也不知晓。但我想,或许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对其不大放心,是以唤我前来吧。”
“是么?嘿嘿……”雷倩笑起,神色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她知道四哥喜欢自卖自夸,平时又眼高于顶,根本看不惯练武之人。在家里,除了娴静的二姐和老娘,能让他伏首以外,纵连爹爹也难让他信服。有时,他甚而背后说道爹爹,纯是老粗,若非武功尚过得去,那有做大将军的份。眼下又听他在外人面前编排大哥。心下很是不爽。但想他是四哥,我也不好直言斥责,当下只得嘿嘿而笑。
边上冰清见他兄妹这般,心下一动,道:“咱们离汴梁也有数日光景了,不知那金水集是否依旧热闹如昔。”又道:“雷少爷,那金水集是汴梁城内最为繁华之所,你可曾去逛逛?”
雷博一愣,没想她猝问若斯,灵机一动道:“不曾。咱们一路急行,进了城便迳直去了王府。之后,小弟还未曾休息,便又被我爹娘遣出。听姑娘一说,等我回到汴梁,那金水集倒是非去不可。呵呵……”
冰清一笑,又道:“是啊,那金水集的热闹,邓姐姐也是看见的。俟时,若你不认识如何去法,倒可让邓姐姐带着你。”雷博暗怨冰清何以有恁多话说,但又不能不答,只得强颜道:“那到时就劳烦邓姐姐了。”邓蓉忙自连声道好。心下却不解冰清何以突然说起汴梁的金水集。总觉这话说得未免苍白,几有无话找话说的感觉。
冰清突然又问:“雷少爷,不知两位老人家在王府,可住得惯?”
雷博道:“住得惯,住得惯,那里应有尽有,爹和娘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冰清扑哧失笑,道:“两位老人家想必是安排在见山楼吧?记得咱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也就那里空着。何况,那里更是以前老王爷所居,环境幽雅不说,更居王府中枢,与雷老将军的身份也算符合。”
“嗯,是啊。那里环境确实不错。”他想,这丑女子既说独有那里空着,想必爹娘定是住在那里。我如此回答却也不致错了。何况,就算我答错了,到时,推说事情繁多,一时忘了,你也拿我没法。他心下有此定计,倒答得爽快。
冰清回望邓蓉,轻笑道:“原来雷老爷和雷夫人果真安排在了见山楼。”
此刻,不说冰清心里已有确定,纵然邓蓉也是怀疑多多。不禁问道:“博弟,你没记错,伯父和伯母,是住在见山楼?”
雷博暗叫糟糕,情知落了冰清的话套。当即瞥了冰清一眼,见她神情安怡,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便道:“邓姐姐,那会小弟刚脱险境,心下又正惶恐,那里记得住这些小事。爹娘所居之地幽雅宁静倒是真的,但至于究竟唤做何名,恕小弟确实答不上来。”
邓蓉颔首,心道,博弟此言不错,他本无武功,遇起事来自然不同会武之人那般镇定自若,记差所住之地,也属情由可原。当下又自回眸,望向冰清。她知道冰清机智百出,学识又丰,远非自己可及。是故,她年岁虽长,平日仍以冰清为主,凡大小事宜,无不以冰清的意见为佐。
冰清微笑道:“雷四少爷说起谎话来,居然丝毫没有口涩,小女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雷博怔然,随即怒起,高声道:“姑娘这般说我,究竟系于何因,倒请姑娘赐教?”
冰清深吸一气,淡然道:“那便请雷四少爷听好了。”这当口,石虎已站在雷博身后,只待女主子们一声令下,他那双开如磐石的大手,立刻便能抓住雷博,包准让其动弹不了丝毫。而龙儿也早已伫在冰清和邓蓉之间,倘若有人想害二女,势必先要从她手上过了才行。
这时,雷博也不惶恐,冷笑道:“那雷某便洗耳恭听了。只是姑娘一定要说得雷某心服口服才是,否则,雷某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说着,竟自二腿相交,闭眼颤悠,一派闲定。他晓得院外有人接应,此刻不定业已潜伏入内。是而,根本不忌被人拆穿谎言。至多就是废些手脚,把眼前这些人悉数擒下,俟时用来胁迫小石头。
冰清道:“之前,我问雷少爷金水集有没去过。雷少爷说不曾。可你又怎知道,金水集位于长安里城的西首。你们既由长安至汴梁,势必先经外郭的崇明门或者保康门,然后再穿过里城的天波门。而这天波门下因金水河潺潺流过,是以另有一名叫金水门。至于,那金水集毫无疑问,就在那里。雷四少爷若要至震北王府,这条路是必经的地方。除非带路的故意领你们去了东首的朝阳门。不过,我想东周的密谍们纵然离家日久,也不至这般憨愚。”
“哼……这就是你的证据?”雷博很是嚣张地问道。
冰清摇首,道:“不单单这些。假如仅凭这些就说雷四少爷在说大话,别说蓉姐姐和倩妹妹饶不过我。纵然我自己也觉理由不够充分,且也遗哂大方,不定被雷四少爷嘲笑。”
雷博嘿嘿一笑,跟着扬眉嗔目,沉声道:“那我继续洗耳恭听!”
冰清淡笑道:“那我便一一说来。”跟着看了雷倩一眼,道:“倩妹,这不关你事,坐下就是。”
原来,自雷倩闻得冰清说雷博此来,竟是花说柳说,打算鱼龙漫衍,欺混众人。心下之惊,自不待言。一时,始终敛容屏气,聆听二人之语。她只盼冰清猜测有谬,但实地里又知,多半此事非虚。正左右为难,生怕众人囿于四哥的缘故,连自己也怀疑其内,那便说不清楚了。忽闻冰清之言,顿时感激得无以复加,直想,冰清姐姐当真是我的今世知己,天下之大也惟有她最值信赖了。
冰清看出她的激动之色,朝她微微一笑,转目望向雷博,道:“雷四少爷,你有所不知。震北王府的见山楼乃石大哥的居所。倘无他本人应承,王府之内没人敢擅自安排他人入住。而且,那见山楼也不位于王府中枢。而你偏偏直言相认,不免教人有些诧异你的脑子糊涂得厉害。居然连王府内的方位也看不清楚。”
雷博仍不愿承认,他想在场人里有邓姐姐和小妹在,莫不成你们还能逼供?只要我矢口否认,你们就拿我没法子。念及此,突然哈哈大笑,道:“姑娘所说,虽有些道理。但须知道,当日我家突遭大难,说来惭愧,雷某惶惶不可终日,心神早乱。那里还会去记什么方位或者去留意什么集市?”
要知,他此刻这般嘴硬,实在是一来有人在旁暗中保护;二来,自己刚拜的师傅此刻多半也在左侧,数日里,老家伙始终对自己称赞不断。倘若这会自己首次出马。便被小小女子拆穿殆尽,实在是无颜又无趣。日后难保不会让老家伙絮叨不已,大暴今日之丑。
见他抵死不认,冰清毫不动怒,依旧娴雅澹然,说道:“雷四少爷,可知我是何时对你有怀疑得?”
“哦!?姑娘不是在我一进门就怀疑上了么?”
冰清臻首轻摇,道:“非也。四少爷好歹也是倩妹妹的兄长,小女子又非衙门捕快,岂会一见,便心生疑念。说来,也是四少爷先自行露了破绽,才让小女子忍不住出言试探得。”
这一说,让雷博好生赧颜,心下尤为愤恨。依他素来傲性,倘若被人出言试探,囿于自己确实不知内因,而曝露身份,倒也不以为羞。可冰清却表示,是他自己胡乱说话,以致露了破绽。教他如何心服。当即喝道:“姑娘,你倒说说看,我到底那一句让你起了疑心。”又忍不住暗想,自己此来,因早知必有人会盘问不断,是以做了甚多腹稿。每句每字无不与金蝉子二人斟酌数遍,方最后敲定。可她居然说我早已排演好的腹稿有破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冰清道:“四少爷,可记得倩妹妹曾问你,为何雷伯父与雷伯母唤你前来报讯,而不唤雷大少爷前来?”
“记得!”雷博头一昂,颇为不耐。
冰清又道:“那你是如何回答得?”
雷博一怔,道:“我回答的是,或许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对其不大放心,是以唤我前来吧。”又道:“难道破绽出在这?哈哈……姑娘,你是胡思乱想得厉害。”
冰清瞥他一下,眼神内俱是轻蔑之意。雷博吃受不住这等蔑视,顿时怫然:“姑娘,你……”
冰清容颜蓦变,温笑道:“你看,你连这么一个眼神都忍受不住,雷伯父和雷伯母,又岂会放心让你独行千里?据我所知,雷大少爷颇有父风,忠厚淳朴不说,更且仗义疏财,为人豪爽,所结交的江湖朋友,没一个不大翘拇指,赞他一声好汉子。如此一人,父母对其远行而心生忧念;可一个连轻蔑眼神也受不住的人,却能让父母宽心,而放其远行千里。实在令人疑念大炽。”
雷博听得牙关紧咬,气得浑身发颤。
要知道,有的人喜欢藏拙,有的人却喜欢出风头。雷博无疑便是后一种类型。这种人不但有好高骛远的想法,尤其对自身缺点,根本无视到了极处。相反,对于旁人偏是贬低已极。往往一个小小缺点,到了这种人嘴里,也会成为罪不可赦的人生大污。
就像雷霆和雷博,在旁人眼里,雷霆英风飒爽,实属当世好汉;而雷博好说大话,又整日价吹毛求疵别人;只是旁人为了礼貌计,有时不好多说什么。时日一久,雷博越发自满,几视天下为无物。在他看来,自己所说的,爹娘不派大哥,而改派自己前来,实在是合情合理得简直无可挑剔,根本寻不出半点错谬。但因他没正视自身,根本想不到自己所说之语,在他人听来,实属荒谬绝顶,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被冰清揭皮露骨地说将出来,予他来讲,不啻光天化日之下,突遭人剥去周身衣衫,浑身得站在众人眼前。那股羞耻,几与蒲鞭示辱相差不离。换做他人逢此遭遇,要么引以为戒,以后奋发改过;要么惶惶不安,低头求饶。然他自得已惯,痛定思痛那是全不可能的事,他眼下惟有的就是恨,满腔的恨,那股子恨意郁积一起,完全由他眼里表现出来。
瞧他双目猝然转红,三女大惊,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
石虎也不再客气,刚想抓他肩胛,防他暴起伤人。斜刺里,蓦地插出一股罡风。石虎怛然,发此罡风的显是修真高人,不是仙境就是神境,天境高手决计施展不出这股猛力。当下身子一偏,避了开去。而偷袭者志在救人,
暂无伤人之意。瞧他避开,自不追赶,迅即拽过雷博移至一旁。
诸般变化其实仅只一瞬,委实仓猝到了极点,纵连稍稍思虑也是不够。
待各具思量,却见园子里赫然多了八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每人俱是紫金冠,无忧氅,逍遥履,金丝带。气派大得吓人。
雷倩伤极而叫:“四哥,你居然出卖我们?”眼前几老道,她虽不识,然在先前听石虎说过,曾有八老道围攻石大哥一人。目下情势不必多言,这些老道决计是敌非友。
救雷博的正是闵一得。他道:“徒儿,你妹妹和你说话呢!”
雷博原不想理会,被他一说,再装不知,未免已不可能。即道:“小妹,四哥不是想对付你们。我只针对赵岩一人。”
雷倩初闻赵岩二字,愣然片刻,方是想起此乃石大哥的另一姓名。问道:“石大哥与你何仇?要你处心积虑地对付他?”
雷博蹙眉道:“仇不仇的不用你管。反正你记住,此生此世,我与他二人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雷倩茫然不解:“四哥,你与石大哥至多数面而已,之前更从未有来往,你何以恨他若斯?”
“哼……”其间原由,雷博确实无法宣之于口。跟着脸色放缓,道:“小妹,我劝你也别再和这些妖人处在一起。你知道么,你的石大哥其实是魔教妖人,他之目的多半就是兴风作浪,企图让天下兵连祸结。而他接近你和璺姐,铁定也是包藏险心。你们又何必与一妖人为伍?”
雷倩听得忿极,大声道:“胡说,满口胡说。你的话一定是在那些牛鼻子嘴里听来得。四哥,你好糊涂,石大哥为人纯善,待人热诚,你和他相聚不长,所以没感觉出他得好。俟时日久了,你便知道,石大哥决非牛鼻子所说的什么妖人。”
雷博道:“小妹,你才糊涂呢!你知道么,我师傅说过,魔教之人有门蛊惑人的邪功,任谁和他处得长了,不觉便被他惑了心神。一但那样,即使你亲眼看见妖人做下恶事,你也会予以默认。依我看,你未尝不是中了你那石大哥的蛊惑。小妹,到哥这来,哥求我师傅为你解毒。还你心神清明。”
“放你娘的屁!”石虎再难忍耐,不由气极暴跳。话音甫落,却想起,自己骂了雷博的娘,虽然过瘾,但无意中忘了,雷倩和雷博是一母所生,而且,那和少爷一同乘禽远去的美女,也是他们的姐姐,想必也是一个娘。念及此,陡然大叫糟糕,撧耳挠腮道:“倩小姐,对不住啊,我……我一时失了口。”
雷倩时下那有追究这个的心思。摆摆手,示意无妨。
这当口,金蝉子打一稽首,沉声道:“诸位,你们均是那魔教妖人的同伙,照理,咱们是该除恶务尽的。但因本门新任长老为你们求情之故,本座决意饶你们一遭。但是,你们要老老实实地交代出魔教妖人的行踪,否则,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大伙均不理他。石虎道:“你想手下无情,有没先问过我啊?”说着,磔磔怪笑。
金蝉子还未答声,一老道在后,蓦地沉声道:“原来你就是那虎妖?”闻言之余,石虎与龙儿均自一怔。要知二人自服了极品仙丹,诚未恢复神格,但衍化人身后,若非是神道尊者或是天仙灵眼,决计看不出半点。这老道何以看得出来?莫不成他是天仙下凡?二人心下一紧,刹那皆感忐忑。
那老道冷笑一声,行前数步,手上举着一面花纹古拙的心型玉镜,道:“倘非贫道有此本宗秘宝灵台镜,几被你骗了过去。”跟着,作怒目状,嗔喝道:“孽障,速速说出尔等为何轻犯人世,否则,休怪贫道灭尔等元婴,收尔等法力,教你从此智灵俱失。”
老道用峨嵋至宝灵台镜探视石虎,说来也是巧合。初见石虎,只觉这大汉骨相凶猛,面露煞气,但偏偏身具仙灵之气。他见师弟闵一得收了弟子,当下也动了收徒之念。怎奈,俗人好找,佳徒难寻。陡见石虎生此异像,心下暗道怪哉,但未尝没有收其为徒的心思。是故,取出他随身法宝灵台镜,探视石虎根骨如何?
一探之下,教他大吃一惊。镜中赫然现出一头吊睛大白虎,且在狂笑不止。
伊始尚有不信,他是照之又照,一连五六下,镜中所现,始终是头大虎。才始深信,石虎竟是那日长安城外,莽冲自己等人剑鎏垒壁的那头虎妖。接着,也省起,那头虎妖为何仅冲一次,便惶张逃却。原道它是怕了自己等人,此刻方知,竟是声东击西之计。倘非它那一撞,那魔头焉有遁走之隙?思起自己七人居然教一畜生耍弄,老道心旌生怒,灵思爆起。恨不能立时上前,擒了虎妖,然后拴住了抓回山门,让它当个守护兽。
石虎瞧他取出玉镜,顿时忧心大放。回头道:“姐,老头儿不是仙人,只凭了个破烂镜子,才看出咱们来得。”
龙儿冲前,敲他好大一毛栗,斥道:“笨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石虎摸着脑袋,道:“姐,你干吗打我?”说话间,只见老道举着灵台镜,迳自朝向龙儿。方是醒神,暗道,对呀。我若不喊姐,这梆老道岂不只当我一人是妖。时下被我说穿了,姐姐的身份也教他们拆穿无疑,如此,咱们就没了暴起伤人的份。而姐姐一旦被他们看住,那女主子们逃走的机会,也就愈发没望。念及此,愈想愈觉沮丧,一个劲地怨责自己大意。
此刻,那老道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镜中所现图案,半晌说不出话来。
闵一得道:“师兄,那妖女原身是甚?”
老道被唤,身子一哆嗦,道:“她……她……你们自己看吧!”支吾多会,终没勇气说出,索性让同门自行观看。说来,老道活了数百年,但今日怕也是首次见到一条活生生的青龙。尽管在镜中显出,但他晓得,眼前这生得妩媚,且搔首弄姿的娇女娃分明是一条青龙。
须臾,包括闵一得在内的另六位老道悉数看遍,但他们的怔忪模样比之最前一位,也好不了多少。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都无话可说。要知道,镜中看见猛虎,虽是通体雪白,颇像四相中的神虎,然他们决计不会心生惊悚。毕竟世间出头虎妖,那是极寻常的事体。至于毛色之殊,你想这虎妖连人都能变,又何况区区毛色。可在镜中倏然现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那就不能用妖怪二字可以解释了。
这龙独有天界方有,尘世间那里寻得到踪影?尤其,众道人联想起龙是青色,虎是白色,分明就是四相中的青龙白虎。传说中,身边有四相护卫的,惟有五方天帝才能有此殊荣。然而,目下被自己等人口口声声呼作是大魔头的家伙,身边竟有青龙白虎,尽管没另外二相,但也足以表明,自己等人所要寻找的家伙实非常人。
当下,诸道均颇感棘手,不知该做不知呢?抑是就此罢手谢罪。
金蝉子与雷博见诸道始终不语,心下也惑。走至闵一得身边,问他讨要灵台镜。
闵一得把镜递予金蝉,却见雷博面色忿忿,忙道:”乖徒儿,灵镜不是那么好看得。你没法力,给你也看不了。”说着,又自金蝉手上抢过灵镜,道:“乖徒儿,来,为师照给你看。”
雷博转怒为喜,凑上前,朝镜面望去。
金蝉子郁闷至极,只觉与老道们在一起,自己不像一派掌门,而只是他们呼斥来去的一仆人。不过他也好奇,不解龙儿究为何物,怎引得老道们骇悚得说不出话来。旋即也凑上前,探头而视。
一看之下,二人惊得嘴唇哆嗦。雷博牙关打颤,转目望向龙儿,见她正向自己妩媚一笑。前时倘若见了,包准乐得魂都没了,此刻却是唬得魂都没了。噌噌倒退数步,躲在闵一得身后。
金蝉倒好,骇了余裕,即道:“诸位长老,依贫道看,此必是二妖的惑目之术。你们想,倘若那魔头真为天帝之尊,岂会降落凡间?而且,那厮又风流得很,难道堂堂一位天帝竟会留恋凡间女子?”
诸道经他一说,纷纷颔首,只觉大有道理。闵一得最是气愤,头一个暴起,大声道:“两个妖孽居然敢形化神兽,欺瞒我等。瞧我不把你们剥皮拆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气愤之中偏偏忘了,有何化形术可在灵台镜下维持得住。
石虎双手叉腰,浑然不惧,说道:“你倒是来呀,别在那大言不惭得教人好笑。”要知,凭他的实力,单对单的话,根本不用忌惮。他只怕老道们使出当日的剑鎏壁垒。那是合七道之力的先天剑阵,决非自己目下可敌。心道,万一他们厚着颜皮使将出来,为保两位女主子,自己少不得要与他们拼死相搏了。
闵一得闻言气煞,自问修道至今,生平妖怪见得不少,何时遇此嚣张之妖?刚想跃出,即被一老道唤住:“师弟,对付妖兽不用客气,咱们还是使出剑鎏壁垒来得保险。”
闵一得一愣,心下颇不以为然,觉得为了对付两头妖怪,而合七人之力,未免有胜之不武的感觉。而且,万一传将出去,只怕给修道同行耻笑。
但见师兄不断眨眼,似乎此举另有深意,旋下不再多语。
可他不言,并不表示石虎不会撩拨。且闻得他们果真要施展那日剑阵,更是大急,迅向闵一得直嚷:“牛鼻子,出来呀。你不是说要剥我皮,拆我骨么?虎爷爷在这候着,怎么,你怕了?”
闵一得闻言,怔然之余,气不可遏,见诸师兄仍在准备,他是连声催促。跟着,手指上衍出气剑,唰唰唰三下,横劈在地,击出三道深有指许的地痕。
石虎放声大笑道:“原来你不敢斗我,居然拿这地皮出气?哈哈……”
“妖怪,休得猖狂!”闵一得大喝,颔下白胡翻飞。不待诸师兄接应,气剑已自划出。他当日苦修多年的天剑被毁,剑上造诣顿时失了不少。此刻气剑劈来,与那日初展天剑诛神之时,实非同日而语。但这般怒极一击,石虎也不敢大意,忙即避让。孰料,堪堪往左,只见另六道的气剑迳也划来。
当即吃惊不小,刚想再避,但这七位老道源出一门,又一同修炼数百年,即便不是心有灵犀,却也差不了多少。直见漫天剑气,嘶嘶袭来,交织成网,四面八方似全是剑影,那里有隙容他闪让。仓猝余,不遑多虑,跨前一步。然此一步,陡让他落进天罗地网之中。
直至此刻,石虎方知,原来那闵一得并未上当,反是自己受了他的蒙骗,自行踏入陷阱。察觉此点,野性顿起,心不甘下,索性放手一搏。
正文第178章同气连枝
龙儿见石虎陷入重围,也自大急。素手虚召,手上登然多了一把精光璀璨的玉尺。娇斥道:“看我的乾坤尺。”此尺源自颛顼,原是当年镇压《皇舆国疆图》所用。龙儿此番回去,以搜罗之心,也不管是好是歹,举凡发光闪烁之物,悉数皆刮一空。此刻随手施出,也不知宝物威力如何,更不知能否有用。直想,纵然今日宝物全毁,也须救出傻弟弟。
她与石虎源出同胞,虽然长相各异,又吵闹千年,姐弟之情未尝不是极深。只是原先未临险厄,二人皆浑然不知。此刻眼看石虎将遭大难,始终不觉的姐弟之情完全复苏。不舍之余,更起了一拼之心。但见玉尺飞出,霞光万丈,即便阳艳日丽,依旧挡不住它的璀璨。龙儿心下一喜,暗道,此宝看来很是厉害,虎弟有救了。
只没想,此宝尽管声势惊人,偏偏无用得紧。堪一触及剑鎏壁垒的外圈气机,登被弹回。这下不说龙儿愕然,即便峨嵋诸道也感诧异。照理,此物出场华丽,声威赫赫,即便不是仙器之流,也必是尘世间一等一的宝物。不想居然这般虎头蛇尾地收场。
他们那知道,这把乾坤尺在颛顼帝未曾升天之前,仅是人间帝王所用的寻常玉器。直俟颛顼帝升天,囿天规有制,凡登录仙籍者,可在人间留一两物以作纪念。也免得时日长了,尘世人忘了曾有这么一位升仙者。故而,升天之人一般留在世上的,不是自己当年威震天下的法宝兵器,便是特别华丽或者分外贵重之物。
像颛顼帝这样登天为帝的,留在尘世之物,更非寻常。不过颛顼帝实借助家族之力,而非自行修炼升天,是以这留下的各项器物,并没一件是威力大惊人的法宝,均是一些贵重华丽的帝王御用品,就如这把乾坤尺便属此类。而龙儿生性喜爱发光之物,也不管器物威力如何,究又何用?单须看起来璀璨发亮,无一不要。
见及玉尺无功,龙儿更急,当即掏出此番搜罗来得所有法宝,一古脑儿地扔了出去。却见无数圭璧錾胎,珐琅玉剑,甚至有仿制的帝王微型龙椅,顿时漫天疾飞。旁边三女瞧得直愣,不知她从何处寻来?可惜的是,这些御器虽然外表好看,实际没多大威力。即便数量多得难以计数,其结果与适才也无二致。
这会,七老道气剑纵横,光影里个个皓首青袍,飘逸出仙,端得是挥洒自如。
眼看龙儿如小丑般的攻击,心下对龙的恐惧,不翼而飞,替而代之的完全是轻蔑。对金蝉所说之语,他们已然深信无疑。
只是老道们修气日深,固然鄙夷,讥嘲之语,却决计不会从他们口中说出。神色间显得轻松无比,早没起先的戒备慎重,对于阵中的石虎则换上了戏耍心态。有些老道想,这虎妖还算有些神通,长相更属威猛,倘若就这么除了,未免可惜之至。最好之策便是,索性活擒了它,再制以禁咒,命它守护峨嵋山门。如此,本宗自也威风大显。
七人相处数百年,一人有思,六人互知。
念及此,剑鎏壁垒的转换顿时放缓。多以缠绕为主,至于那些亟神灭煞之诀,老道们悉数抛开。这么一来,倒是让石虎喘了好大一气。虽暂无出阵之望,不过一时也没性命之危。
这般片刻,石虎气喘吁吁,腾挪转移已没前时灵便。眼见落败成囚即在顷刻,龙儿焦急不堪,猛地张嘴长啸。这一声来得好生突然。音浪翻滚如波似滔,始终流畅自如的剑鎏壁垒居然稍少一滞,而龙儿要的便是这一瞬。却见她蓦化青影,如虹曳空,直射阵内。
那青色裙角翻飞一刻,煞是好看,几如龙女凌波,教人心神沉醉。
石虎瞧得怔然,大叫:“不要……”见及龙儿入阵,已领教过阵法威力的他,心知决计是有来无回。不明白素来精明的姐姐,何以非要闯入。关切之余,大吼大嚷,试图阻止龙儿的昏招。怎料,龙儿心志坚定,只想,无论如何今日均要救出虎弟。纵然粉身碎骨,此念不改。
老道们见龙儿闯阵,索性放她入内。他们想,蛮好,蛮好,原道那女妖见及不妙,势会逃走。孰料傻不愣登地居然自讨苦吃。这下本门便又多一只守护兽了。这当口,阵法流动业已极缓,龙儿与石虎背靠背站定。
石虎道:“姐,你干吗闯进来?”
龙儿道:“你在里面,我能不进来么?”
石虎一怔,又道:“可这儿危险,就算加上你,也难保能胜啊?”
龙儿道:“别废话,反正我不能眼整整地瞧着你送死。就算被人抓也不行。”
石虎目眶一湿,心下决定,待后不管怎样,也终须设法让姐姐活命。二人思绪万千,亲情澎湃。数千年来当真是首次感受到这种血浓于水的奇异。感觉里既古怪,又舒服,好似有了依靠,又有了需要守护的目标。
阵外冰清等女手挽着手。直望得怵目惊心,又不知如何是好?雷倩轻声问道:“两位姐姐,你们看石虎他们能赢么?”话罢,见冰清摇摇臻首,又自惊问:“不能赢?”
冰清道:“我也不清楚。此时此刻,纯粹拼的是力量,任你智计百倍也是无用。”
邓蓉瞥了眼在场外一直悠闲安然的雷博,道:“我不如潜过去,擒住博弟,以他和老道们做交换?”
冰清道:“这法儿我也想过,可你能闯得过他么?”说着,眼目看向金蝉子。
邓蓉摇头叹气,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束手待毙或眼睁睁地瞧着他们被捉?”
冰清道:“不,让我再想想。”说话间,始终在她怀里熟睡的小狻猊突然醒将过来。把头探出,朝外张望。便在这时,邓蓉忽想起,当日与小石头在茅屋疗伤,不正因小狻猊骤然变大,守在门口,唬得龙儿与石虎不敢踏前一步?当即喜道:“清妹。我有法子了。”
冰清愕望,道:“什么法子?”
邓蓉朝小狻猊努努嘴,道:“就是它喽!”
“小金?你是说……”小狻猊从未在冰清面前变过身,而邓蓉也从未讲起过那日茅屋之事。是故,在冰清心目中,小狻猊仅算得上是一好吃懒惰,又生得漂亮的宠物,那里有恁大本事去救石虎和龙儿。邓蓉知她疑念,笑道:“清妹,你相信我就是。小金的本领可大了,兴许石虎和龙儿尚不及它。”
二人谈着话时,小狻猊早看出场中危势。突然由冰清怀里弹足蹦起,直射金蝉子。身子尚在空中,体形骤放。原本猫狗大的身躯,猝然成了一座小山丘。金蝉子大惊,何曾想到场里还有一只妖兽?心道,这里简直是魔窟一般。那里来恁多修炼多年的妖兽?思忖间,身子偏过,跟着“呛啷”一声,背后长剑离鞘弹出,化作一道弧光挡在身前。
定睛再看,当真愈发怵目。只见此兽大耳肥硕,秃额短鬓;口舌张际,吼声如雷,来势如电掣闪飞,偏偏又可辨眉髭。不禁又自心慌,生怕飞剑抵挡不住。当下“噌蹭噌”连退三步,跟着身子飘起,向后疾射。看他败退,小狻猊斗志更昂,穷追不舍,如影随形。
它身为佛门尊崇的灵兽,神慧之清实非寻常兽类可及。适才转眼,已瞧清在场人里谁最厉害,谁最危急?情知要救石虎和龙儿,眼前这尖嘴牛鼻子大是关键。若不把他击败,别说救人,怕是几位女主子都难逃出。可惜就是,自己不会人语,难和女主子们交流。它这会全力攻击金蝉,心下直盼邓蓉机灵些,趁隙擒了雷博,亦好有得交换。
金蝉子身为峨嵋宗派首领,身手自非小可。起初变生肘腋,是故有些着慌。但这么一退一进,思绪稍缓之后,心下便有了琢磨,再不似先前那般窘迫。手指一捻,离空长剑陡然旋回,在空中轻振数下,衍了数朵剑花。这一式耍得漂亮,姿态更是优雅,竟有飘飘出仙之气。
且那些剑花排列,看似杂乱,所处方位,其实暗契防御之式,又恰在小金进攻之途。
倘若小金要破去剑花,势必耽搁须臾,与此同时,他亦可好整以暇地调整身形,转守为攻。而小金如若不破,迳用肉身撞来,那蕴涵灵剑之气的数朵剑花,无疑会教它大受苦楚。运气好些,一次便能让它失了再攻能力。思起这茬,老颜绽放,深为得计。
他这打算原是极好,只未料小金非是寻常妖兽。
瞧有剑花挡路,小金身形不止,口大张,喷出一口丹气。它修炼时日不长,若与石虎和龙儿相比,自当远远不及。但神兽之珍贵便在于比寻常妖兽聚元灵捷。何谓聚元,实质就是吸收天地日月之灵气,并聚于腹中,凝结金丹。小金在华山那等灵地修炼数百年,且幽谷又有希夷老者所设的仙阵,灵气比别处越发浓厚。它出谷到现在,前时总共喷过两口丹气,其意均为救援小石头,且效果极好。此刻这一口,囿于情势较前更为危急,当真是竭尽全力,丝毫未留余地。
任剑花也属先天灵气所衍,但遇比其更高一筹神兽丹气,顿时溶于无形。眼见此幕,直骇得金蝉几乎失声,当下雍容不再。仓促间,不遑多思,直是猛退不止,心下却道,这遭贫道休矣!始未料及,自己的先天灵气在此兽的妖气下,居然不堪一击。胆战心惊余,完全放弃进攻的念头。
他如此退法,后头正是雷博所站之地。倘若再不止住,依雷博的弱身子,定被撞得断胳膊断腿,甚至当场呜呼均有可能。雷倩与邓蓉瞧得大急,尽管雷博助纣为虐,胳膊肘朝外拐,但眼看他被金蝉撞断胳膊,却也难忍。二人高声呼救,一个要雷博速速避开;另一个嘶声大唤,提醒金蝉背后有人。
怎奈眼下情势之急,实非场中人可以掌握。雷博毫无武技,能跑数步,已是极限,面对金蝉子急速撞来的躯背,根本无法躲避;而金蝉子这会是顾前不顾后,一心只想闪开小金的进攻,别说后头是雷博,即便换作本门的祖师爷,也是照撞不误。
眼看遽变在即,二女骇得捂住双眼,再不忍目睹。
便在这时,闵一得由剑鎏壁垒里闪出,身化流光,拽过雷博,顺势一脚踹中金蝉子的臀部,把他踢偏数丈,跟着气剑破空,迳往小狻猊划去。连串动作,皆在间不容发之际完成,委实电光火石,大越人类极限。
小狻猊知其厉害,不敢轻挡锋撄。急忙弯身后跃,接连数个空翻,闪过剑芒,跟着无声落地。
与此一刻,囿于闵一得为救雷博,剑鎏壁垒不攻自破。龙儿和石虎也双双跃回,退到小狻猊两侧,一左一右,互为犄角。老道们无奈,互视一眼,均思,也不知师弟中得什么邪?虽然收了徒儿实属可喜,也不用这般溺爱吧?何况这徒儿资质仅是一般,倘若练武,倒也马虎,但想学修真术,不免差得太远。真不知师弟如何想得?
思忖际,他们也自打量现出原身的小狻猊。却见它前肢抱曲,后肢撑地,巨若丘壑的身子,缩屈卧伏于地;再看它面部,头廓圆润,眼睛眯缝,须毛飞舞里露出一双大耳,微微摆动,既像在倾听,又似在嘲笑此刻跌倒在地的金蝉子。它大口微启,红舌显露;坚牙獠现,森寒暴光;周身金色长毛随风起舞,但秃额上偏偏生着几缕银色花纹,如刺倒翻,狰恶无比。
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显露无遗。
瞧到这里,诸老道大惊。此兽分明就是久传的佛门护法灵兽狻猊。情不禁地想起,前数日在长安,那魔头身边有只佛门圣禽,可今日在他情人身边又出现一头佛门灵兽。难道这魔头与佛门大有干系?
这会儿,金蝉子由地上爬起,行至雷博处,连声示歉。其实,他这会怒极,明知闵一得那一脚纯属故意,显是气愤自己要背撞他爱徒,所以小作罚惩。然而,闵一得身为本宗硕果仅存的数位长老之一,辈分更比自己大了不少,即便心下再是怨懑,这仇却也难报。他是达权通变的聪明人,心下一盘算,知道翻颜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强抑怒火,索性向雷博示好,以显自己非是故意。
雷博那知他心思,见峨嵋掌门都向自己低头,一时虚荣心大炽,身子骨无形轻了数两。几句话后,脚足都站不稳,整个人仿似要飘将起来。金蝉子看在眼内,暗自鄙夷,心道,这等膏粱纨袴也能入得了本宗门墙?当真是老天无眼。话罢,也没兴趣继续与雷博罗嗦,当即站到一边,仔细查看那头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的妖兽。
一见之下,与七老道的想法差不多,均自怀疑,小石头不定与佛门大有干系。想到那日自己等人围攻他时,密宗喇嘛居然出力襄助。千想万想,实在想不通,密宗喇嘛难道仅仅为了只圣禽,而冒着与峨嵋翻脸的危机,帮助小石头?依他看来,天底下做任何事,均要先看清有没利益,倘若失大与得,即便再是省力,也万不可去做。又或倒过来,倘若得大于失,固然再是费劲,也须奋发蹈厉,竭力以赴。
默然半晌后,即道:“哼哼,看来你们这里果真是魔窟,尽一梆子蛇鼠类的妖孽。今朝贫道定要斩妖除魔,还乾坤朗朗。”
冰清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心下作恼,应道:“道长说话好没来由!你说咱们是妖魔,那小女子问你,咱们害了谁了?又祸了谁了?道长这么鼓舌掀簧,悖言乱辞,当真是居心叵测,也辱了贵派正道侠义的英风。”
金蝉语塞,确实想不起,他们到底祸害了什么?
正待再次狡辩。
猛闻得上空雕鸣嘹亮,紧接着,一道金影由天直泻,瞬时落于地面。
众人抬头迎望,来者正是小石头。冰清等女欣喜不已,这当儿那还想得及捻酸呷醋,直在那欢快雀跃。
令峨嵋诸道诧异的是,大魔头身后居然紧紧掇着位老道士。且看他一朵轻云,飘浮而至。生得是鼻眼鸠颜,怪模怪样,显非华夏氏族。再看他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尘尾,腰间渔鼓轻敲。眉额间,一滴金色水珠,尤显神采光芒。打扮穿着诚然朴素,偏偏派头大极。无形威势,直让峨嵋诸道暗生怛恐。记忆里,如此形貌之老道从未见过。回想昆仑派的诸多长老隐宿,似也从无这人。
众女之中以雷倩欢喜更甚,她原就直爽脾性,心地有啥,立时便尽现脸上,属于藏不住半点情绪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羞答答的闺中淑女型。未待小石头由禽背下来,已抢上前去,大声道:“石大哥,他们欺负我们!”说完,扯着小石头袖子,就如委屈之极的幼儿,好不易寻到了一座大靠山,再不肯轻放。
璺儿见她大肆撒娇的模样,不禁抿嘴轻笑。数日来遇历之奇,可谓平生罕见。此刻见得胞妹,心下着实又喜又慰。感觉里,前几日恍若梦境,惟有眼前方属现实。雷倩瞥她一眼,叫了声二姐,遂迳顾扯着小石头,定要他答允代其报仇。
小石头拿她无法,苦笑道:“倩儿,你先松开,让我下来再说。”他适才在天俯瞰,发现前时追杀自己的峨嵋诸道居然在国宾馆内。心下大急,生怕冰清等女有甚闪失。直至此刻,见众女均自无恙,才始宽心。又暗里庆幸,自己来得适巧。倘若再晚片刻,不定数女均教这梆贼道擒了去。俟时再想救回,便费手脚了。思忖间,瞧及多宝落下云头,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心下着窘。
“哦!”雷倩很是听话,松开他衣袖。这当口,她才顾得上与雷璺说话,道:“二姐,这几日想必你很幸福吧?”话音甫落,自己倒先咯咯而笑。
雷璺羞啐她一口,也不说话。
雷倩见她赧颜,笑得愈发大声。待小石头下来,立时又拽住衣袖,道:“石大哥,你可记得要替我们报仇啊!”在她心里,自己的石大哥无所不能,无所不行,别说打几个耄耄老朽的臭道士,纵是天兵天将,也是照打不误。
“知道了!”小石头甚是无奈,先放下雷璺,又朝冰清和邓蓉打了一招呼。没见她们之前,心地念得紧,此刻一见,莫名地着起慌来。旋下不敢多说,迳自走到场中,抱拳道:“诸位前辈当真是契而不舍啊!晚辈到那,你们便跟到那,看来,不除去我,你们是定不罢休喽?”
闵一得哼了一声,沉颜道:“赵王爷,难道老儿的小师弟就这么白死了么?此仇倘不寻你,咱们又去寻谁?”
小石头揉揉鼻,道:“不错,此事皆因我起,前辈们确实该向我来寻仇。只是晚辈不解,在晚辈没来之前,你们又寻得那门子仇啊?”
此话一说,老道们尽相赧颜。这当儿,那能讲明,自己等人原想擒住在场的女娃儿,然后挟其而胁。他们回答不出,想起得,自是金蝉子。当下均望向他。金蝉子气极,心想,眼下倒想起我了。适才居然为了一废物,而踹我一脚,让本座颜面大失。哼……
怨怼归怨怼,也知此刻不能不答。旋下换上笑颜,阴阳怪气地道:“找你是为了寻仇,找她们乃为了除妖。”
话尤未了,另边厢的多宝却已不耐。
在他心里,小石头既是本代教主,自然尊贵无比。别说杀你一人,固然杀光了,那又如何?而且,他生平最恨有人唧唧歪歪。当年商周战场上,多少截教金仙就是在敌人的罗嗦里,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引以为戒下,他在天涯海角立下誓言,日后倘与敌人对阵,要战就战,决不与人罗嗦不止。
此刻瞧金蝉子说话怪模怪样,心下陡生厌恶。身子一闪,倏敛倏现。敛是敛在原地,现却现在金蝉子身前,跟着“啪”的一声,甩其老大一记耳光。不等旁人反应,身子又敛,最后在原地出现。只见他手掌搓搓,嘴角轻挂笑容,那意态,闲逸到了极点,完全看不出刚打过人一耳光。
峨嵋七道看得是目瞪口呆。自问如果是自己等人想打金蝉子一耳光,决计没多宝这般轻描淡写。要知,金蝉身为峨嵋宗派掌门,实属天下间少有的修真高手。论神通也不过比少数几位不出世的老怪物们差上些许。而且,适才多宝与小石头来得突然,老实说,峨嵋诸人均暗自严加防备。孰料,就在这般情形下,仍逃不脱多宝一击。思及此,老道们心旌悬起,悄自打鼓。
金蝉这会是呆若木鸡。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揉也不好,不揉也不好。直是过了半晌,方怔怔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居然敢打本座?”话音出口,只觉羞耻无限。这等话语,令他无由想起街头小儿遭人痛揍之后所问的话语。心道,今日颜面算是丢尽了。先被本派长老踹了记臀部,时下又遭敌方打一耳光。反正今朝上下身体均留下了耻辱的标记。
想着想着,倒有些羡慕起散桑真人。暗道,当日禁宫之役后,若贫道与他一般归隐山门,岂会受此屈辱?但此念头仅是一瞬,转而咬牙切齿地望着多宝和小石头,怨嗔地寻思,此仇不报,贫道誓不为人。又自暗道,贫道落此霉运,说来起因全在雷博头上,倘不是他,贫道便不致会受闵长老一脚。正囿那一脚,以致贫道大走衰运。想起这茬,当下把日后需要报复的对象名单里加上了雷博和闵一得。
多宝闻他之言,举手在嘴上一吹,轻蔑地望着峨嵋诸人,道:“你们这些小辈何来资格打听我的名讳?”又道:“罢了,反正也教训过了,你们走吧!”
听他一席话,峨嵋诸人气得浑身涩抖。
一老道站出,大声道:“贫道曲玄子,敢问道友到底是何人?”
多宝碧眼一翻,嗔道:“你们这梆死杂毛,老子饶你们不死,还这么罗里八嗦。”话音甫落,就待出手。小石头大惊,忙喊:“且慢!”多宝闻言,止了手势,回过头道:“教主,难道不给他们些教训?”小石头拿他无奈,笑道:“你先歇息片刻,我来与他们说。”
“嗯!”多宝退下。大有兴趣地望着石虎和龙儿以及小狻猊。心想,本代教主倒与道祖生性相若,均喜欢收些精妖兽类的人物做手下。又想,说实话,这些家伙其实比人类好上太多,与他们打交道,也不用费甚心思。不像和人类说话,总是转弯抹角,令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很是听话,小石头暗道好悬。心想,就凭他和菩提老祖争斗半晌,尚自不落下风的神通,倘若出手对付眼下峨嵋诸人。怕是举手间便让这些人灰飞湮灭。如此一来,岂不与峨嵋结了大仇?又想,他适才大甩金蝉耳光时的身法,正有空间挪移术的道理在内。看来万般,在于运用;而运用之妙,又存乎一心。如非眼见他使出克敌,要待我自行想起,还不知要到何时?
思忖间,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诸位前辈若想报仇,自可另约时日。今日晚辈堪堪回来,也想与家人说些体己话,还望诸位前辈容个方便。”说这话时,目光斜飞,瞥了冰清等女一眼。
听他称自己等人为家人,众女赧颜,无不垂首,心下却是又羞又喜。
曲玄子闻言一愣,心道,这魔头倒是顾家?传说魔人无情无义,可今日一见,却大大的未必。他是七道中的大师兄,此刻金蝉子不说话,只得由他来说。当下沉吟道:“赵王爷说得也是,贫道等人不食烟火,对俗世情谊倒是淡薄了。这里先向王爷赔过贫道等人的卤莽之罪!”
小石头一笑,道:“无妨。诸位前辈能来,晚辈原也高兴,只是莫要打打杀杀即可。哈哈……”
曲玄子老颜一红。自己等人来此,虽有寻他之思。但明知他不在的情形,依旧对那些柔弱女子大动干戈,确实大大的不妥。幸喜今日无有旁人,否则传将出去,当真丢了峨嵋派的颜面。念及此,即道:“今日之事,其愆在我等身上。不过小师弟之仇,贫道终须向王爷讨个公道!”说着,迳自打一稽首,又道:“今日就此别过,它日再与王爷叙旧。”言罢,当先而行。走了数步,忽然回头,道:“贫道心下有一疑,不知王爷能否为贫道解惑?”
“请说!”小石头言笑自若,一派潇洒。
旁边诸女瞧得眼儿眉勒成心形。冰清大感诧异,寻思,自与石大哥重逢,他每日皆有改变。原先摩天峰上的傻夯憨愚,此刻全然不见。也不知该喜该忧。照理他英武潇洒,我原该高兴才是,可每一见及,心下居然禁不住捻酸。思忖际,不由抚摩脸上胎记,忍不住悠悠轻叹。心道,苍天不公,一至若斯。既送来如意郎君予我,却偏偏夺取我的姿容,如此戏耍作弄,当真教人引以为恨。
这时,曲玄子指指多宝,说道:“王爷身边这位高人出手辱及本派掌门。还望王爷予以名号,它日一并与其了结。”
“这……”小石头颇感为难。多宝乃灵宝道祖的大弟子,可谓身份尊贵,然在如今的天庭看来,却是截教余孽,不诛而不快,决计不会容他在世上逍遥片刻。倘若把其名头流传出去,一来大有危险,二来也让玄教有了提防。
多宝知他难处,大笑中站了出来,高声道:“小辈,竟想寻我报仇?好,我给你个机会。”说着,身形一晃,消失原地。可待他出现,却见其手上拿着数条丝带。而峨嵋诸道系于道袍中间的金丝八卦带业已不翼而飞。
这下惊得峨嵋派人无不色变。
多宝傲然道:“诸位想报仇其实很简单,倘若有谁学得了我这一手,尽管前来。如若不然,从此别在我面前提报仇二字。”
峨嵋派人面面相觑,均想,他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也不知是道法还是技击。反正我等万万学不来得。怛然之余,复仇之念不觉淡去。皆道,今日能完好地走将出去,已算幸甚,再提什么耳光之耻,那便属自取其辱了。
曲玄子道:“道友神通高妙,贫道等佩服由衷。好,本派与道友的过节就此揭过。但与赵王爷之间,还望道友莫要逞强插手,否则,本派情愿玉石俱焚,也不受此屈辱!”
“哼……”多宝甫想说话。小石头忽道:“好,既然如此,晚辈就不远送了!”他想,此刻也不忙与峨嵋派彻底翻脸。毕竟峨嵋一派据说由菩提老祖开创,而自己又和老祖成了盟友。此刻欺负他们,不免剥了老祖颜面。
峨嵋今日寻仇可说失败至极。不说见到仇人之后,无暇出手,更而大受屈辱。连堂堂一派掌门也被人扇了老大一记耳光。此刻,他们是面目无光,再无初来时的趾高气扬。还礼之后,徐徐行出,至于什么飞天遁地,或是御剑飞行,他们觉得在多宝面前若是使出,没得遭人笑话。
这当口,闵一得忽然对正痴痴地望着雷璺的雷博,道:“乖徒儿,咱们走了。”
雷博不答。闵一得又喊一声。雷博依旧未应。闵一得不耐,上前把他扯醒,道:“徒儿,咱们走了。”
“喔!好……”雷博嘴上应着,眼却仍望着雷璺。雷璺起先始终与雷倩说着话,也未留意到他。此刻看见,自然高兴,道:“四弟。你怎么也在这儿?”说着,便想走到雷博身前。堪堪移步,陡被雷倩拽住,道:“姐,你别去!”
雷璺讶然,问道:“为何?”
雷倩道:“反正你别靠近四哥就是。”要她径直说出雷博是坏蛋,一时也无法出口。
见其这样,雷博心知今日是无法与雷璺说上话了。当下转身,跟着闵一得而去。
突然瞧见他跟着峨嵋诸道一起行出。小石头惊讶万分,“他……”
“由他去吧!”邓蓉忽道。小石头诧异地望望她,又看看雷倩,见她也无反对之意,越发茫然不解。他那会想到雷博居然会投进峨嵋门下。静默片刻,待峨嵋诸人悉数离去,小石头道:“你们谁能告诉我,雷博怎会跟着他们?”
除雷璺也不晓前事外,众女互相看看。
最后,大伙目光都落到雷倩身上。雷倩小嘴一嘟道:“干吗要我说啊?”她言辞便给,小石头是领教过得。即道:“你说话既清脆又好听,当然由你说了。”雷倩大喜,笑道:“是么?呵呵……那我就说了!”她说起话来原就头头是理。此刻说起适才遭遇,更是语妙绝伦,但偏偏没有半点言过其实之处。教大伙听得身临其境,宛若再一次重温了刚才的惊险。
不过片刻,小石头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叹道:“雷博到底怎么了?竟干出如此糊涂之事?”
雷倩道:“此事日后终须禀明爹爹,让他来做决断。”
小石头颔首,沉吟须臾,又道:“雷博能拜入峨嵋门下,本是天大的好事。无奈咱们与峨嵋有仇,倒是难为他了。”他只道雷博是迫于师命,那里想得及他是妒火攻心。
正文第179章西厢满月
诸事完毕,强敌又退,大伙开开心心,喜上眉梢。只是待雷博一事说完后,一时间没了新的话题,居然人人无语。直在那互相打量着。璺儿玲珑心窍,瞧出在场众女多多少少均对小石头有意。念及此,不再依偎他身边,迳与小妹雷倩站在一起。紧跟着,即便小禽也与小狻猊以及石虎等围在一处。
如此一来,只剩小石头一人孤单单地伫在一旁。他左首是璺儿和雷倩;右首是冰清、邓蓉;前面的是龙儿、石虎。虽然围者极多,不过由于刹那的尴尬氛围,没一人开口说话。但大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总望着他。
在打量小石头的同时,冰清也在偷偷的留意璺儿。但见其肌肤丰腴,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举态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迥非其妹那般活泼模样。禁不住稍感欣慰。她见及小石头果真带人回来,便估莫二人已然情深意浓。倘若自己强凶霸道,也不定能拆散了去。又想,此女看来温柔贤淑,想必不会泼悍到联合其妹,攻击自己和邓姐姐的地步。
众女各具思量中,小石头窘窘地揉揉鼻端,又干巴巴地咳了两声。些微的辰光内,没让他思出个新鲜的话题。在来时的路上,他便寻思,一男多女的恋情局面,迟早要面对,所以预备了几种解释的说法,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形,思来想去,没一种适合得了。眼看窘境来得这般仓猝,他是眉攒额蹙,束手无计。
便在这时,冰清向他走来,不过并未逗伫,迳直到了璺儿身前,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璺儿姐姐吧?”
璺儿还礼:“妹妹客气了!”
这些时日,雷倩固然再是天真,也晓得自己与姐姐突然挤入进来,确令冰清心有微嫉。此时见她说话客气,当真高兴万分。忙唧唧喳喳地为她们介绍起来。由冰清始,一直说到龙儿、石虎以及小狻猊。举凡在场的,不管是人是妖抑是仙,她都为璺儿说个清清楚楚。
与此一刻,小石头想,幸好有倩儿在,否则,要我开口介绍,倒是忒难。众女各叙交情,场面颇为热闹。小石头看得眼花,引多宝走开去,行到花厅边,道:“前辈先与我一同在此住上几日,待南唐事了,咱们便回汴梁。只是此处颇为简陋,委屈前辈了。”
多宝笑道:“教主客气。即便这里简陋,却也比那千丝囚身狱好上千倍。还有,我如今是截教弟子,而您是一教之主,日后切不可再唤我为什么前辈。”
小石头道:“这如何可以?前辈功参造化,乃本教元勋,而我这才薄德浅之人,岂可直呼前辈尊讳?”
多宝道:“教主唤属下,天经地义,有何不可?”见小石头又想说什么,摆手道:“教主不必再说,就这样决定了。本教教规礼仪无须太过繁琐,这是恩师上清道祖订下的规矩。想当年,教中万余弟子,除恩师和我四大弟子外,余者无不平辈而论。”
小石头颔首。这当口,冰清召唤侍女,整理打扫璺儿的住房。侍女们均是国宾馆原有的,其间不定有密谍潜入。故此,侍女来时,不但小禽远离,小狻猊也收了巨形,恢复成宠兽模样。多宝道:“教主,你这些爱兽可是天地间最为灵秀的几类。倘若好生训养,日后定是教主的一大臂助。”
小石头笑笑,心想,我只视它们为友,要说驯养,大可不必。但助它们提升实力,倒是合我心意。说道:“那……宝长老可有什么建议?”听此新称呼,多宝一愣,随即笑道:“这称谓好,我喜欢。哈哈……”笑了片刻,又道:“说起建议,我也乏善可陈,不过本教曾有一门心法,专道如何驯养仙神之兽。但此门心法,当日金光圣母的弟子,冀道人修炼得最好,我却从未精研过。”
“这样啊……”小石头颇为遗憾。
见他面有憾色,多宝又是一笑,道:“教主不必抱憾,那冀道人的行踪,属下知晓。待改日,我去唤他前来就是。”听此话,小石头想起,当日在天界,闻仲曾给过自己一本名册,上面悉数记载了截教散落各方的群仙下落。还说,一旦解救了多宝,便要自己一一寻访他们,以备充实力。念及此,由浑元戒里取出名册,递予多宝,道:“宝长老,你看下这个。”
多宝信手接过,细细浏阅。片刻后,喜上眉梢,说道:“教主有此名册,实在太好不过。”接着又乐滋滋地看了会儿,道:“这样吧,教主,寻访散落道友的事交予我便是。”
小石头点点头,心想,此事让他去做,确实甚好。继而便为他说起了天界之事。他想,多宝被禁千多年,必然不知天庭现状。尽管自己也不了解许多,然为他说上一些,总是大有帮助。其间,既有闻仲当日的叙述,又有他在群仙酒会上的所闻所见。
包括碧霄仙子遭人威逼改名,马天君几乎被猴子慑入昊天宝镜。一五一十,无删无增。
待听完截教之仙在天庭的遭遇。多宝忿发冲冠,气得目眦欲裂。嗔道:“玄教宵小,着实可恶……”
眼看他作势腾云,小石头慌忙拉住,道:“宝长老且慢!”
多宝道:“教主,休要多说。我此刻便打上兜率宫,掀去那太上的宝座。好教我泄此愤懑!”说着,又待飞起。二人这般响声,引得大伙均向他们看来。
小石头也不去管他们,眼下只怕多宝奈不住性子,以致教玄门之人有了警觉。急道:“太上玄教这会威盛难挡,宝长老一人岂有力返天?”
多宝止了身子,乜眼望来,怫声道:“教主可是怕了?”眼里俱是轻蔑。
“哈哈……”小石头大笑数声,朗声道:“宝长老说出此言,未免看轻于我。我若忌惧玄门,又何必嗣任教主之位?”
多宝不语。
小石头又道:“本教昔日天仙数千,散仙万余,那是何等如日中天;道祖神通更是天上人间无出其右,但结果又如何?”
多宝哼了一声,心下颇为不服。暗忖,若非西方教和阐教襄助,单凭玄教一脉又怎生灭得了截门?
瞧出他心下仍有忿念,小石头再道:“敢问宝长老,你如今的神通可及得上道祖他老人家?”
多宝一滞,摇摇头。
见他还算老实,小石头笑道:“既然比不上……你想,道祖他老人家尚且遭奸人禁锢,又何论长老你?所以,本教目下应该暗暗积蓄实力,而非直接和玄门交战。否则,势必又是千余年的颓劣结局。宝长老,你说是么?”
多宝性如烈火,却也非愚不可及之人。思忖半晌,幡然省悟,恳声道:“教主,是我错了。还请教主予以惩治!”
小石头道:“惩治倒是不必,但宝长老日后行事务必三思而行。切不可让本教复兴大业,因你而受中扰。”他见多宝虽对自己尊敬,但无非是因自己的教主之位,倘若不慑服住他,依他偶尔显露出的倚老卖老,日后教里有甚决计,必受他阻扰。要知,他跟奚方学了数月兵家之道,情知无论何事,终须上令下行,方可事事皆顺。反之,则必遭其害。此刻尽管不是完全压服,然也在多宝心内植下忌惮的种子,行起事来,总不致像以前那般莽撞。对于这个效果,小石头还是颇为满意的。
当晚,月上中天,星斗闪耀。
小石头适才陪众女一同到璺儿房里,说了些会话,跟着便寻一借口,溜将出来。来至中庭,时当深宵;左右寂无人迹,耳闻片无虫语,唯有微风时传暗香之夜气。
他一人独伫假山之旁,仰而见月,转顾近在咫尺的小楼灯火,再看看黑夜繁星,心下思绪宛若星汉千万无数。
自巳时回来,直到戌时,中间足足隔了五个时辰,众女竟无一人责问过自己,更无一人流露出不满之意。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发愧疚。
遥望黛色的夜幕,想起与邓蓉也曾在这样的月色里,互叙笑谈;尤其当日的茅屋疗伤,再加**取暖,更令他感激由衷。然私下想想,要说起爱意,诚然有些,不过感激之意仍然居多。还有冰清,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次误闯花园的过程中与她相识。自那一日之雅后,二人互怜互惜地研文究学,虽非耳鬓斯磨,却相得甚欢,与她一起委实有如沐春风之感。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高贵动人。
再说璺儿,老实讲,在未到长安之前,他半点没有绮思,心中惟有的只是如何搭救雷家之人。孰想,闺阁外闻她稍述衷肠,心中便生了怜惜;跟着符震逼婚的那当儿,他站在窗外,看她愁眉不展,独坐愁城,口中吟着自己的诗句。常言道慢易生忧,但怜又何尝不会生爱?长安郊外,束手之境下偶然出困,又在天涯海角一番缱绻缠绵,其情意之恩笃,实已不下对冰清的爱怜。
思来想去,他是委决不下,难以取舍。
照他原先之念,此生但有一人相陪白首,便是至幸至福的事儿。但情势演变,偏偏教他身处两难境地。几女里,任一人皆是灵秀奇葩,鱼沉雁落之姿也难表万一。倘有男子娶得其中之一,感极涕零上苍保佑,那是必然无疑。而自己如今,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上苍特意捉弄。取一舍三,不说有三女定然伤心悲恸,自己也势必疚悔一生。眼下最好的解决之法,便是几女答允同时委身自己。然而,自己能有恁大的福幸么?他不知道,更不敢去尝试,生怕自己万一说了,即亵渎了几女那份至纯至洁的感情。
思忖里,他不动丝毫,宛若一尊石像伫足假山之下。月牙轻移,光影透亮,直映得他威凛挺拔,冷峻潇洒。
参天星斗宛若熠熠生辉的宝石,衔在墨蓝的夜穹苍庐;俏皮地眨闪间,显得宁静而诗意,深邃又孕含哲理。月是下弦的,如镰刀状镶嵌挂勒于繁星之间,散发着清冷的光华。
“石大哥,今晚月色不错!”
小石头一惊,回头看,原是冰清。温笑道:“你出来啦?”
冰清道:“是啊,璺儿姐姐与倩儿妹妹劫后初逢,自然有甚多话要说。我看左右无事,也就不妨碍她们了。”
小石头颔首,静静地注视着她。月色清辉下,她俏立娉婷,缟袂清寒,其绝世丰神几欲和月儿掩映争辉。如换之前,必是愈看愈爱,此刻却是愈看愈觉心疼。禁不住寻思,这般人儿,石康,你舍得去伤害么?你能忍心刺恸她的芳心么?想到这里,长吸一气,柔声道:“冰儿,夜深了,早点去睡吧!”
他思绪紊乱,念虑纷杂,冰清悄自看在眼内。她幼时自卑,性子孤僻,父母之爱享得极少。不过这也养成了她的细腻心思。旁人是喜是愁,是烦是怒,十之逃不过她的眼眸。心想,石大哥此刻必为咱们的事而烦心。自己也不要烦搅他了,省得他听了更恼。念及此,即道:“石大哥,那我走了,不过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南唐不定有官员遣来。”
“嗯,知道了!”小石头答道。今日自己在花园,侍女们也都看见了。想必其中的密谍也会禀报,大周的震北王已然病愈康复。他想,还是冰清心细,此时此刻,仍不忘提醒自己公事为重。
眼看冰清的婀娜身影,渐渐消逝在扶疏的花木林径道。小石头耳边,突又响起雷倩的话语:“石大哥,你还没走啊?”
小石头回首,笑道:“呵呵,是啊!下楼后,见月色迷人,不由留恋往返。”
雷倩抬起臻首,朝夜空看看,撅着小嘴道:“黑不窿咚的有啥好看?”说完,忽然俏皮地乜斜美眸,道:“石大哥,你是不是不舍得我二姐啊?所以在这里溜溜达达,不回房里?”
小石头一怔,没想她说话这么直接,苦笑道:“那会呢?璺儿房里有你们在,我有何不放心的?”
“说倒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雷倩继续揶揄,跟着,几步上前,捱近他身边,道:“石大哥,你会不会不要我啊?”
“啊!?”小石头闻言失声。愣愣地看着她,即便那软若无骨的已几乎挤入他肉里,都没感觉到。只为雷倩刹那的疑问,感到惊讶和头疼。
“说嘛?”雷倩害羞地垂下首,一双绣花鞋在那左啊右啊的蹭着。其忐忑之意不言而喻。
任她素来胆大,毕竟幼承庭训,深知这么直接问一个男子,要不要自己,实是破天惊地的骇人之举。好在左右无人,否则传扬出去,和丢贞没甚区别。她此刻倏问此语,对于小石头来说,颇为突然,但是她实已酝酿好久。原先始终羞赧碍口,可最终还是对小石头的爱意全盘战胜了自己的羞意。这会的她,当真到了义无返顾的地步,倘若小石头一口拒绝,等待她的只怕不是青灯黄卷,便是羞愤自尽,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待了久久,一直没听到回音。雷倩心旌悬起,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口鼻间,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听到戚声,小石头省起,忙道:“倩儿,石大哥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厚遇?你待我的好,我镂骨铭肌,永世不忘。但……”堪堪说到这里,雷倩“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泪如雨线,滴滴而串。又见她虽然举罗袖掩面,但仅须臾,涟涟泪水依旧沾湿衣襟。
小石头愕然,他原想说,此事涉及多女,自己尚须考虑考虑。不想,话没说完,雷倩竟已伤心无限。这当儿,雷倩抬首,道:“石大哥,我……我以后再不会烦你了!”说着,便想跑开。小石头急忙拉住,一下拥她入怀,用手轻托起她香腮,却见她脸容哀戚,面带绝望,令人瞧之触目恸心。忙道:“傻倩儿,石大哥又没说不要你。你能喜欢石大哥,我不知有多大高兴。你知道么,石大哥也喜欢你,也爱你。你在石大哥的心里,就像一个美丽可爱的小精灵。”
闻言余,雷倩心花怒放,刹那间便如从水深火热的地狱之境,一下到了鸟语花香的神仙妙地。周身轻飘飘地如坠云端,偎在小石头怀里,觉得好充实,好充实。只是她生性活泼,不惯这种缠绵的氛围。问道:“石大哥,你说我是小精灵。什么是小精灵啊?”
小石头瞠目,古时华夏确无精灵的称呼,脑子里急速思忖,灵机一动,道:“所谓精灵,在我的故乡,就是仙女的意思。我说你是美丽可爱的小精灵,其实就是说你是美丽可爱的小仙女。”
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原就是世上最为美妙,也最令人动心的言语。别说小石头说得至恳,即便晓得他全是虚言,雷倩也必然快活无限。她心情爽喜,说起话来便无先前那般滞碍。何况,又怕小石头适才之语,纯出是安慰。当下掂起金莲,抬首目注,道:“石大哥,我当真美丽么?”
“那当然。你若再不算美丽,世上还有美女么?”
“嘻嘻……”雷倩高兴得不知南北。又道:“我当真可爱么?”
“嗯!你很可爱,非常可爱!”方才雷倩突然恸容,小石头今思尤怕。这时节也不管是否肉麻,但须能让她开颜欢笑,当真言之必应,问之必答。
孰料想,此时此刻的旖旎情景,雷倩实已梦萦魂牵了许久。眼前终于成真,那肯恁快结束。又道:“那……那我到底怎么个可爱?”
小石头踯躅余裕,笑答道:“天下男子千万多,然你独爱我一人。岂不是可爱?”
“咯咯……”听他说得有趣,雷倩霍而冁笑。忽然发现小石头一直望着自己,不禁羞涩,略垂俏首,喃喃地问:“石大哥,你看什么啊?”
“你的眼睛。”
“眼睛?”雷倩诧异,温媚地看着小石头,道:“我眼睛有甚不妥么?”
小石头摇摇头,意示并无不妥,又笑道:“因为你的眼睛里全是我,所以我在看。”
雷倩娇嗔,知道小石头在打趣自己,不依地撒起娇来。这一刻,由于适才的泪水尚未干透,她双眸流转光亮;再加情爱的灌溉,玉颜焕发泽润。月色下,愈显明眸皓齿,俏丽无双。
月牙轻挂林梢,霁宇无云,冷辉毕照,假山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此时此地,如此一娇媚人儿全心地贴着你,任是石头人儿也难保不生,又何况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
小石头忍不住道:“倩儿,能让我吻你一下么?”
雷倩差愕,但随即欣然,跟着双眸紧闭,金莲轻掂。要知道,当时的儒教虽不昌盛,风俗民情对于男女之防也无多大避忌,但婚前的亲密还是受到禁止的。此刻,雷倩能应了他的突兀,着实鼓了好大勇气。
见她如此,小石头知她是应了,胸中顿然一热。心想,我何德何能,居然受恁多佳人青睐。不行,我不能轻易地亵渎她们。若没到正式的成婚之刻,我便予取予求,岂不轻贱了她们?想到这,陡然弃了起先的亲吻之念。但因爱极之故,又禁不住打趣道:“倩儿,你聋了么?我问能不能吻你,你怎不回应啊?”
雷倩闻言,唰的一下热红面颊。睁眼见他似笑非笑,知道是故意捉弄自己。索性放开拘束,也笑道:“你死了么?我这样,不就是回答么?真笨!”说着,回身即走。一路上,留下银铃似的欢笑声。得意、满足、愉悦……一言难尽之。
被她这么缠绕片刻,小石头愁绪尽去。心道,管它日后如何,自己只须一片真心付出,决不辜负了她们就是。道教心法原就有出世的内涵在内,讲究澹泊无为,一切随心。他这会豁然想通,只觉心头光亮,明皎如月,再无片丝挂碍。
“石兄弟,还没去睡啊?”不知何时,邓蓉居然已笑殷殷地站在身后。小石头忙抱拳作礼,道,“蓉姐姐还没去睡,小弟怎敢独自偷闲。”心下却想,蓉姐姐是何时来的?自己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她有没看见自己和倩儿搂拥一起?
适才小石头与雷倩说东谈西,言笑晏晏,邓蓉其实俱看在眼内,心下也颇为羡慕。此刻瞧他对自己执礼恭谨,陡感凄楚,幽幽地道:“石兄弟这样说,不免见外了!”
感觉到她似乎心下愀愁,小石头微愕。正思忖,邓蓉何以如此?只听她又道:“石兄弟,天气秋凉,你早些睡吧。姐姐,先走了。”说着,转过身子,就待走开。
小石头那肯放她。心想,若不帮她排忧解闷,邓姐姐回去,必然郁郁不乐。这教我怎生安心落意?忙道:“蓉姐姐,请留步!”
邓蓉回过臻首,美眸凝视。斯时月映辉照,衬得她雪肤花貌,格外娇艳动人。小石头被她艳光所逼,呢嚅半晌,竟说不出半字。邓蓉微微一笑,道:“石兄弟有事尽可说。”她内里紧身缎衣,外罩一件淡清色的蝉翼纱衫。月色下,映得里外通明,那丰茂体态既凹凸别致,又仪端万方。
小石头瞧了片刻,无由地想起当日茅屋旖旎,一时脸红耳热。下意识地走前两步,握住邓蓉柔荑,道:“蓉姐姐,我……我对不住你!”
他说得是**取暖的事,可入在邓蓉耳里,却当他打算流水无情,是故说出此语。当即花容失色,身子微颤。缓缓由他手里抽出玉手,理理额间鬓发,强颜笑道:“咱们是姐弟,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呵呵……姐姐回房去了。”说着,移步离去。背后看去,固然走得翩翩若飞鸿,实质脚足沉重,举步艰难。若不是怕当场落泪,早已哭将出来。
小石头愣愣地不知所措,直觉她心下有异,但要开口询问,又不知从那说好,只得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琢磨着,有事不妨明日再说。若刻意挽留,此刻夜深天黑,孤男寡女未免落人口实。
翌日一早。
小石头吩咐石虎送出两封公函,一封给驻扎于石头城的护卫部队;一封给江对岸的镇南老王爷。接着,传唤馆中唐臣,说道自己已然病愈。而前时大周所提之要求,不知唐皇考虑得怎样?这馆中唐臣只是七品的小官,那里知晓这些国家大事。忙不迭的叩首道,此事待下官禀明圣上,还望上差静心休养。
见问不出什么。小石头挥手斥他下去,只说,快寻位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来。那唐臣低头哈腰地告退。跟着,一位侍女款款前来,说道,诸位小姐要王爷过去。
小石头一呆,心道,莫不成现下便要开堂会审于我?看来昨日是个缓冲,今日她们多半下了决心,定要我说个清楚。念及此,颇觉头疼。寻思着,自己还未想妥如何说法,目下去了,也没多大用。反而教人以为,自己是个浪荡太岁,故意玩弄她们。
想到这里,忙推搪不去,说道,待会要与唐国显要商榷国事,小姐们就让她们自便吧。
待侍女告退,他摸摸额头,坐在椅上,心想,适才说过要与唐国显要会谈,可这当口又那去找?万一她们发急寻来,岂不抓个现形?愈想愈觉头疼,暗自后悔说了假话。与此同时,堂后有脚步声传来。听足音,轻巧软绵,颇为灵动,显是雷倩无疑。
当下急得如锅上蚂蚁,站起身,在堂上团团乱转。寻思,悔不该虚言欺人,如今不过眨眼,却已拆穿,真真丢煞人也。
便在这时节,堂外来一侍者,大声道:“赵王爷,敝国端王爷来了。”
“哦!?”小石头大喜过望,暗道,这端王爷当真乃及时雨。忙道:“快快有请!”话罢,聆听堂后,却闻足音戛止,继而缓缓退出,当即安心落意。
不多时,李世昌大步迈来。刚到厅门,大声笑道:“赵王爷,看来你是水土不服啊!”
小石头道:“本王惭愧,让李王爷见笑了!”说着,迎其入座。又道:“王爷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说话间,暗中打量,只见他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迥非当日朝堂上的憔悴意态。心下一动,莫非唐皇意欲主战了?还是他一气之下,索性架空了唐皇?思索不解里,只听李世昌道:“赵王爷,前时你曾说,你我两国若欲修好,势要敝国献出朱盘玉敦不可。是否当真?”
小石头道:“本王所说,自然句句是真,何来虚言?”
李世昌哈哈一笑道:“好,爽快。看得出王爷也是性情中人。若非你我各为其主,当能结为知己良友。”
小石头微笑道:“朋友贵在知心,其实你我就算成不了朋友,但能互为对手,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哈哈……”李世昌放声大笑,道:“闻赵王爷这一句话,李某就该浮一大白,只可惜无酒在旁啊!呵呵……”瞧他一白面儒将,却处处表现得豪爽已极。小石头万分纳闷,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啥?只因来时,奚先生和广智均道,此人生性冷静,又沉默寡言,决计不是那种讲情分的人。可自己与他明明处于敌对,而他今日来此,又偏偏做出一副班荆道故的样子,好似自己与他是金兰之契一般。
瞧他不语,李世昌忽然正颜肃声:“赵王爷,本王今日来此,是为通知你,敝国的朱盘玉敦乃皇权之象征。倘若献出此物,与拱手献出万里江山没甚分别。故此,还请赵王爷原宥,敝国上下一致决定,纵然以后不能安生乐业,祖宗之物也万万不可丢弃。”一番话言来,铿锵着力,宛如断金戛玉,字字有声。
小石头一怔,暗道,果是这样。看来南唐君臣为了朱盘玉敦,是不惜一战了。但又诧异,照理说,此等事该有南唐礼部遣使通知,然后再由唐皇亲自说明,怎地如今却由一王爷来说?莫非,时下的南唐完全是主战派占了上风?疑念闪过,神色不显,说道:“无妨……既然贵国有了决议,那本王留此也无必要,明日便即告辞了。”又道:“本王与贵国的济道皇子可谓一见如故,既要离去,那无论如何都要向他告别一下。”
李世昌笑道:“呵呵……说来不巧,济道被他父皇派去祭祀宗庙,多半要五六日方能回来。王爷明日若走,那是见不到他了。”
“哦!?是么?那可真是不巧!”小石头笑起,心下明了,天下那有这等巧事?分明里面有大变故。这当口,也无心与李世昌继续,即道:“李王爷想必事务繁多,若有事尽可自便,本王身子刚愈,便不相陪了。”
李世昌道:“正是,本王糊涂了。那赵王爷便多多休养,明日一早,本王到码头恭送王爷归国。”二人互行一礼。李世昌大步离去。小石头站在堂前檐下,看他背影渐渐消逝,心下思潮起伏。适才故意提起李济道,其意无非是试探。但闻李世昌说他去祭祀宗庙,不禁为之嗤鼻。
在堂上来回踱去,正沉吟际,突然有声传来:“石大哥……”
回头看,竟是雷璺。小石头愕然,道:“璺儿,怎么是你?”
雷璺脸一红,道:“姐妹们要我来唤你,所以……”
“呵呵……”情知她面薄,也不再问。当下跟她前往后院。他也晓得,自己与诸女之间终须有个说明,倘总这般来去朦胧,暂不说是否有欺骗之嫌,就是自己也过意不去。说实话,四女均是万中挑一的好女孩,且又对自己一往情深,任辜负其中之一,也必抱憾终生。
正文第180章茶情逸思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小石头一看,诸女均在,甚至龙儿也参与一起,且不时变出一些晶莹玉器,在和雷倩争着什么。邓蓉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亭边假山。冰清则一人忙碌着。却见亭中央,茗壶列张,炉鼎毕陈,她素手轻捻轻放,煎水瀹茶,真可谓礼法具备。
小石头一笑。知道天罗四王里惟广智最为讲究礼法,且精擅诸般技艺。无论琴棋书画,遁甲奇门,那是无一不精。冰清颇有父风,涉及也多,举凡你能叫得出的技艺,她多能略知一二,实为才女。
瞧他来了,雷倩首先跃起,笑道:“姐,你看,非要你去了,石大哥才肯来过。”
雷璺羞涩不言。小石头用食指,刮她琼鼻,笑道:“就你最会说。”雷倩咯咯娇笑,上去挽起璺儿胳膊,唧唧喳喳地说将起来。小石头走入亭内,道:“冰清辛苦你了。”
冰清淡然一笑,也不言语。小石头省起,华夏古茶道极是讲究,瀹茶之时,若无特殊事项,一般均不言语,以示对茶之尊重。当下莞尔,走到邓蓉身边。见她也已回过神,起身朝己嫣然一笑。旋即道:“小弟来时,见蓉姐姐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邓蓉幽幽地瞥他一眼,道:“我能想些什么?只是胡思乱想而已。”说着,眼望大伙,轻笑道:“不说了,没得让你们笑话。”这当儿,冰清茶已瀹好,笑道:“诸位,请坐。”
小石头大笑道:“好久没喝冰清亲手煮得茶水了,今日要多喝一些。”话音甫落,又被冰清白眼。怔愕余,陡然想起,茶道有九德,清、香、甘、和、空、俭、时、仁、真。其中之俭,便是主客须当饮而有节,茶不可多饮,更不可过饮。倘若犯之,岂不牛嚼牡丹,全然不知所味。他见气氛沉闷,原想说些俏皮话调节,不想淅沥糊涂的全未念及此节。暗自懊悔里,一屁股坐下。
这时,冰清一一为大伙斟上茶汤。又道:”诸位,请……”
与此一刻,坐于远处假山上的石虎问身边的多宝:“老道,你怎不去喝茶,非在这抢我的酒喝?”在他心中,原本只知有肉,从不知有酒,但自金陵待了多日,每见文人浮白载笔,放歌纵酒,当真狂豪万千。他瞧得羡慕,也偷偷喝了起来。孰料,浅尝之余,酒瘾顿生。从此,那是有肉必须有酒,即便无肉也要有酒润喉。如此一来,时常喝成大醉猫一般,当真大丢虎家族的颜面。
多宝嘿嘿一笑,道:“这喝茶太注重规矩,与本教自然之意全然相悖;比不上喝酒来得惬意逍遥!哈哈……”
石虎嘴一撇,道:“明明自个儿不懂,怕丢了颜面,还在这,说什么全然相悖?”
“胡说!”多宝喝道,继而沉声:“那小姑娘的茶道,礼仪具备,法度谨严。分明出自太上《道德经》里的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儿。哼……全是狗屁。此等说法,皆是玄教之仙为了束制人类,而思出的道理。我怎可去遵守?”
“是么?”石虎疑惑。
“废话!”多宝很是嚣张,跟着拿起葫芦,咕噜咕噜,数口美酒下肚,也不顾石虎怎生心疼,迳自道:“爷爷我活多久,你知道么?你小子不过千余年的火候,那能知晓天地秘事。我告诉你,说道天上人间最为卑鄙之人,无非就是兜率宫的那个老家伙。”说完,瞧着石虎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磔磔磔怪笑道:“罢了,今日爷爷我喝了你的酒,说来也欠你不少。改日,爷爷兴起,传你两招,亦好让你风光风光!”
石虎大喜。心想,酒没了至多再买,可这本事学到了,却是一生的好处。他脑子不算夯,立时叩首道:“那小子我就多谢前辈了。”他是亲眼见到多宝出手教训峨嵋诸道的,凭那本事,就知眼前老道必有金仙的本事,再不济天仙也是有的。
何况,能获授仙家妙诀,即便是禀赋奇高的神兽也觉福厚缘奇。毕竟神兽力量虽大,但多靠本能驱使,不像仙人那般有诸种心诀辅助。普通的仙人或许斗不过一只成年的神兽,但修炼精深的大仙,以一敌百也自绰绰有余。石虎若蒙多宝传授仙诀,那就是真正的如虎添翼了。
而且,神兽和仙人之间尚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拿龙儿和他被颛顼帝剥夺神格来说。所谓剥夺神格,其实就是禁制了神兽的能脉,让它们失去原本的先天禀赋,沦为寻常的野兽。但这样的禁制只能对未曾修炼过仙法的神兽使用,才能有效。也就是说,倘若石虎修炼仙诀,便可绕过先天能脉的使用。俟时,颛顼帝的禁制对他也就失效了。
当然,这得到的仙诀也须是天界一等一的心法。因为神兽的体格毕竟与人不同,寻常心诀,传给它们也无效用。依他所想,多宝实力这么高,所传心法必是顶尖,普通的多半也拿不出手。
多宝哈哈一笑,也不拦他,堂而皇之受了一拜。心道,我被囚多年,昔日几位徒儿早不知所踪。这蛮虎性格直爽,脑子又还机灵,倒勉强够得上我收徒的标准。须知,截教不似别教那样注重正统,又非人身方可传授。想截教当年,数万弟子里,大半倒是兽魔精怪,即便四大弟子里,也是一半妖怪,一半是人。可见截教授徒向不讲究。
石虎又问:“老……前辈……”他前时一直唤多宝为老道,但眼下多宝答允授他神通,依常理,那不敬至极的称呼,万万不可再喊了。心念一动,当即改口。
多宝瞧了出来,嘿嘿笑道:“怎么?有话快问,别蹩着,要像个汉子。”
石虎道:“晚辈始终觉得诧异,旁的道士,总是贫道贫道地叫不停,可老前辈你……”
“哈哈……”多宝闻言,突然笑起,道:“什么贫道,贫道?那都是玄阐二教的叫法,本教从不兴这个。本教道祖都向来自称老子,再说到三教道祖,鸿钧祖师也自称老子。”说着,拍了下石虎肩膀,道:“告诉你,老子二字在天外天,就等如咱们这里的先生字样。没半点不敬之意。只是世人多有误会,最后竟独有道德那老家伙才是老子,而本教道诅和阐教的元始连老子都够不上。想起就让我气煞。”
石虎听得张大嘴,久久合不拢,暗道,乖乖,原来老子就是先生,先生也就是老子?抓耳挠腮里,不觉由怀里掏出一包由荷叶裹着的大包,没等他揭开,却已被多宝夺了去。只见多宝三下两下地打开荷叶,里面居然裹着一只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烧鸡。顿时欣然道:“小子,好样的。原来还有这等好东西藏着。好,好……今日你孝敬得不错,爷爷改日包准多传你几手。呵呵……说着,拌下鸡腿,迳往嘴里塞去。
石虎瞧得痛心,暗责自己糊涂,被他几句话蒙得头晕,竟下意识地取出了一直藏好的烧鸡。待见多宝越吃越快,不由大急,当下也不怠慢,连忙捋袖伸手,一起吃将起来。
爷儿俩在那笑笑说说,喝酒吃肉,好不惬意。
另一边的小石头,却是深蹙眉头,有苦难言。自诸人坐下至今,始终无人说话,纵连平日最为口快心直的倩儿,也是眼望鼻,鼻观心,坐如泥塑。他知道,要打破眼前僵局,惟有自己才行。但思来想去,委实不知该说什么?
望着茶汤蒸腾起的浓浓氤氲,一时陷入无际的遐思里。不觉端起,轻茗一口。舌尖顿时接触到了茶汤的清苦,细细品味,转眼苦尽甘来,香甜的芬芳充斥口喉,瞬间宛如灵魂也随着茶香缓缓飘溢,这种感觉极玄极奥,殊难言表。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冰清,这是江南的茉莉香茶吧?”
“嗯!”冰清低应。
小石头又道:“此茶清淡甘美,虽无浆酒霍肉那般豪爽,但经你之手瀹过,其间别有一番情趣。先之苦涩,不浓不烈,令我醒神顿悟;后之甘甜,味微悠长,不觉教人淡泊宁静。刹那间,什么尘世利禄,沧桑炎凉宛若俱已不在。而那万丈红尘……”说到这里,指了指如同清明雨雾般的水汽,又道:“更是在这袅袅氤氲里,滚滚消逝,再不复有!”
冰清闻言,神色自若,无喜无嗔。
小石头怔忪。便在这尴尬之刻,龙儿咯咯地笑起,道:“少爷,有你说得这么好么?喝口茶,也有恁许感悟?”深幸有人及时接嘴,不然当真难堪,小石头忙道:“怎会没有感悟?”跟着,站起身,拿过桌上茶壶,揭开壶盖,道:“佛曰,一粒沙即一世界。但在我华夏,这句话便可引申为一片茶叶即一自然世界。”
龙儿不信,道:“一片茶叶便一世界?少爷,你别逗了。按你这说法,咱们适才那么一小口,已喝光了几百个世界的水。呵呵……”听她说得有趣,诸女忍俊不禁,也自捂嘴笑起。
小石头见此,精神大振,道:“好的茶叶一般均长在深山幽谷之中,同时也最有大自然的清明灵秀之气。它们外形清秀,香味清幽。你若细心品茗,当可由一片茶叶里,领略到山川秀丽和自然之母赋予它的灵气。而且茶道中的煎水瀹茶等多种程式,更能让茗茶人不知不觉进入清、和、空、真的茶禅境界。日积月累下,必能豁然领悟,最终顿悟茶中之道。”
龙儿半信半疑,道:“真这样?那我还得尝尝,适才喝得快了,没感觉出来。”
小石头笑着,重为她斟上茶水。心下却愁,暗道,她们皆不说话,竟独我一人在这作痴发癫?唉……暗叹之余,又想,人说西厢待月,那是甜蜜已极的男女约会;但不知旁的人若遇到我这种西厢满月时的情景,又会如何?思忖间,打量在场数女。
只见邓蓉敛襟端坐,愁眉深锁;冰清白衣似雪,气质英华;璺儿雪肤花貌,却难掩羞;只有倩儿完全是跟样学样,秀眸频转,稚气可爱,她不说话,多半是受了其余诸女的感染。并非心下恼怒自己。
又想,四女里,冰清优雅如空谷幽兰,与世无争,但意志偏偏最为坚强,不易动摇;蓉姐姐美艳妩媚,似牡丹艳丽,她为我弃名节,忘嘲讽,确该最受我尊重;再看璺儿,心道,她举止温文,娴静和顺,学识如冰清,为人似蓉姐,缠绵缱绻教人难忘;最后看向倩儿,苦笑道,小妹天真稚气,调皮可爱,与她一起,决少不了快乐,多得只是纯真热烈。
左右不决里,情知目下抉择艰难,任弃了谁都不好。只不知她们愿否共同生活?又想,只怪我自己情孽深重,惹了一个又一个,见了一个又爱一个。若非如此,又岂会遭此窘迫?当年,自己一心独喜冰清一人,那是何等快乐?纵然她不在身边,但每一想起,便心头暖和,无比快畅。之后,囿茅屋疗伤,受蓉姐相拥之恩,歉疚之余,心里也就多了一人。不过,幸而冰清大度,并不追究,且二人处之融洽,姐妹情深。倒是解我不少忧愁。
可惜得是,悠闲不久,倩儿非但上门示爱,更且扯进了璺儿。孰想,当年那位如仙子般,不容亵渎的大美女,璺儿也喜欢上自己。尤其之后楚王府一战,长安郊外再一战,之后异域颠沛,连经劫难,其间恩爱惟天可表,又如何忍心分离?
想到这里,心头猛决。
只见他敛容定神,沉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也相信你们晓得我的心意。”看四女各自抬首望来,微微一笑,又道:“这样吧,我先说个故事,你们听后便可下决定。愿意跟我的,我保证此生决不辜负;不愿的,我也不会纠缠。”
四女听了,均自一怔,神色皆变得苍白。
小石头瞧得疼心,但想,此刻不是面面俱到的时候,顾得前却也顾不了后。惟有以猛药治之了。当下低声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既奇异又特殊,且也令人害怕的世界……”他语声低沉,沙沙的嗓子,显得声情并茂。
众女戛然止声,即便心下再是如何幽怨,此刻也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他叙述……
当他说到在前世的时候,自己替人做外科手术后,由于有人暗中陷害,病人离奇死亡,以致自己被判死刑。
众女尽皆瞠目。
再说到临刑前时,众女即便明知无事,但闻他这般险遇,依旧心旌悬起。待到天降乌云,吸小石头入异空间。众女如闻荒诞神话,一个个目瞪口呆。纵连神色不显的冰清,也面目沉凝,侧耳聆听,生怕漏了一字半语。而雷倩握着茶壶,因听的出神,竟忘了放下,始终在那端着。
最后,闻他在七里塘被许一炒收留。大伙如释重负,情不禁地舒了一气。不过,等他说到酒楼里迎来邓蓉,再到她想沐浴洁身,唤小石头提水守门这当儿。
邓蓉情急:“不许说……”话罢省起,自己这么大叫大嚷,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羞红双颊,背转香首。但背地里依旧感到火辣辣地热炙。
大伙闻言一惊,眼光齐刷刷地盯着她。有人想,莫非蓉姐姐那会就已献身于他?又有人想,多半蓉姐姐那时想勾引他,最后却没成功。所以,她怕丢脸,不许石大哥说。
小石头知她心意,一笑道:“由于我那会做了对不起邓姐姐的事,所以邓姐姐便一直追杀我。”
龙儿道:“少爷,什么是对不起的事啊?”
这话问得邓蓉几欲起身离去。
小石头瞪她一眼,道:“你静静地听着就是。”
“哦!”龙儿委屈地瘪瘪嘴。
小石头轻笑,也不理会。跟着,就说到与邓蓉如何在密林里逃逃杀杀,又如何遇到糊涂二老,最后是摩天峰上天王内讧。当他说道自己遭广智和神目囚禁,众女不由看向冰清,目光里大大的不善。虽无明显恨意,但那些微埋怨,却显露无疑。
小石头睹见,又忙为冰清解释。跟着又安慰冰清,说自己早不放心上,此刻说出,不过是让她们知道自己的来历和遭遇。费了许久辰光,好不易让众女畅了心绪。继而便是如何在山中救了小禽,又如何到了长安,碰到一老儿介绍,误打误撞地进了雷府做了家丁。
一番话,足足了说了大半晌。
他由前世的遭遇,一直说到七里塘;再由摩天峰上莫名奇妙当了圣宗;跟着汴梁城内阴差阳错地做了世子;最后又说了自己与闻仲间的协定以及菩提老祖的盟约。
其间,不管是惊心动魄抑是任何缠绵缱绻,也自交代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隐瞒。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众女的神色,心道,无论情侣还是伉俪,总该坦诚以对,自己的身世隐秘,倘若老这么隐瞒,说来也是一种罪过。
待他说完,众女怔忪,人人沉浸在他的奇妙历程中。整个过程,好象有些光怪陆离,也有些荒诞不经,但闻他一一说来,偏偏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她们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爱郎会有此般惊心的历程。其间任一险厄,只须有稍微的差缺,小石头必死无疑。
是他运气好?还是天意如是?众女不知道,然她们明白,听了这番叙述,心中的爱意非但无减半点,反而越发炽烈。这样的奇妙故事,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吸引方式。因为,倘非世间的奇男子,有谁可以经历?又有谁可以安然度过?思忖间,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僵若石人。
见此,小石头一笑,道:“适才所说,其实就是我的故事,相信就算我不加以说明,你们也均知道了。尽管不知你们信是不信。但我的话决无半点搀假。说来,你们每一人,我都很喜欢,也很想好生的怜惜你们。怎奈,情势不依,却也无甚法子。”
说着,见四女还未醒神,又道:“我知道自己的故事太过突然,这样吧,你们各自回房,细细思虑,等有了答案,再告诉我便是。”站起身,叹了一气,又爱怜地望了望众女。心想,她们莫不要全舍我而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思忖里,行到亭外,朝石虎招手,唤他过来。
石虎一跃起身,纵到他身前,咧着大嘴,笑道:“少爷,有甚么要吩咐的?”眼看多宝便要传授自己顶尖的仙家心诀,他是喜不自禁。暗道,如非自己和姐姐摊上这么一位能力超群的主子,那有恁大的福幸?说完,见姐姐龙儿和其她女主子一样,均呆呆地不说话,不禁纳闷。他适才与多宝抢酒抢肉,吃喝起劲,故此这厢的话语,没听到半句。又道:“少爷,我姐怎么啦?”
小石头道:“没什么,她们在想些事。我想让你去趟唐宫,你可愿意?”
“好啊!”石虎兴奋,又道:“前些日,那里面的老家伙,派了不少人来。嘿嘿……不过每次都被我逮个正着。这次正好,轮到我去拜访他。”说到这里,拍下自己脑袋,道:“我等下去买些面具,戴上了进去吓吓他们。呵呵……”
原来,自小石头说道生病,不见外人。唐国君臣便觉可疑之极,只道他另有诡计对付南唐。胆怯之余,遣了多拨宫廷高手前来,打算探听消息。怎料想,国宾馆内有石虎这么一个妖道高手在,别说寻常高手,任你是天下第一也休想逃得过他的灵觉。如此,自是有来无回。一连多遭,吃亏已甚,唐皇大急,再不敢遣人了。
龙儿这刻恰好醒神,在旁听着好玩,跃了过来,娇声道:“我也要去……”
小石头道:“这次去不是闹着玩,是进去偷样东西出来。”他想,既然李世昌决定一战,那朱盘玉敦是万万要不到了。为截教大业,惟有偷盗一途可取。
“偷东西?那好玩!”石虎和龙儿原就性子跳脱,听见这般好玩的事体,顿时蹦蹦跳跳。
小石头莞尔,道:“你们不能两个人去,去多了不好。”
“这样啊!”龙儿嘟囔一声,忽地双手叉腰,对石虎道:“小弟,你别去了。”
石虎不依,大声道:“为什么?凭啥你能去,我就不能?”
龙儿道:“不凭什么,就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得让让我。”
“啊?”听到她的理由,石虎呆若木鸡。在他心里,还暂时没有男女之别,惟有公母之分。兽界里,一般因公的力量大,是以为尊,那有人界恁多规矩?趁这闲暇,龙儿问道:“少爷,偷什么东西?你不说个明白,到时偷错了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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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暗赞她心细,已悄自决定,让她去就是。至于石虎素来莽撞,倘若去了,自己也担心。笑道:“此物极是贵重,是唐皇权力的象征,谅他收藏必然隐蔽。可惜,此物我也没见过,只知叫做朱盘玉敦,至于生成什么模样,却也难以向你们述说。”
“朱盘玉敦?好,知道了。”龙儿听罢,身影敛灭,居然已经去了。直至此刻,石虎方醒,刚想追去,小石头忙自唤住:“算了,龙儿已经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此物涉及到截教重兴,万一有甚闪失,那便糟糕了。”
“什么?此物涉及本教大业?”多宝突然出现在旁,如鬼魅似地问了一句。
“嗯!”小石头颔首。
多宝道:“既然这样,我可不放心那个小丫头,我得亲自去一遭。”也不等小石头再说,跟着人影已失。小石头见及苦笑,心想,这老道当真心急。人说道法注重无为,旨在逍遥,他这般心急火燎,也不知如何练得成偌高神通?着实古怪之极。思忖及此,又回首望了眼仍然呆呆愣愣的四女,深吸一气,迳自回房,等待消息去了。
正文第181章不可言传
晌午,冬阳高挂,天气暖和。
小石头吩咐完诸事,便一人坐于房中。眺望窗外,碧空如洗,辽阔无垠;屋外宁静已极,惟有枯草沙沙作响。
感受着寂宁的气氛,心下却自思绪万头。他不知道众女时下如何?更不知她们又如何想法?只担心,万一她们全放弃自己,又该怎生是好?念及此,不由轻叹一气,寻思,情爱一事,人多了不好;但万一人没了,却更为不好。他手指轻弹桌面,敲出嘟嘟的声响,猛地省起,自己晨间所说的奇异故事会不会吓着她们?再或是自己的所说是否过硬,又会否伤了她们的自尊。
想到这里,腾地一下由座上站起。原打算推门而出,但手指捱到门边,又自迟疑。心想,我晨间与她们说了,给时辰让她们思考。此刻去了,似嫌急噪。而且,我晨间所语,均出心地,无半分浮躁,更无半分虚夸,总不成她们只喜欢听假话,却听不得半句真话?
正茫无头绪际,倏闻外间破空声响,心下陡喜,忖道,定是有人来表明心迹。待来人进屋,却感心凉,原来竟是龙儿。不过想起前时交代的任务,遂问道:“龙儿,可拿到朱盘玉敦?”
龙儿嘿嘿一笑,素手朝虚空一探,只见手中已多了一枚朱红色的玉质圆锥体。此物不大,仅有拳握,下端是一圆面,沿上凝成一细小圆柄,与前世的印章大体相若。上隽古拙花纹,阴凹阳凸,甚是精美。小石头抢过,在手中微抚。不久讶然,“呓,这便是朱盘玉敦?”又沉吟道:“龙儿,你是怎么拿到得?”
龙儿不知他察出不妥,笑道:“说来实在简单。我先进了皇宫,然后便迳直摸到了皇帝老儿的寝宫。孰料,却见那老皇帝正在一密柜里藏东西。当时,又有一年轻人在旁说,父皇,这朱盘玉敦,您可得藏好,万不能教周人夺了去。我一听,大喜过望,暗道,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便施了懒恹术,让那父子睡了过去,随后就取了此印回来了!”说完,笑眯眯地望着小石头,一副等着打赏的娇俏模样。
小石头寻思,姜神君说道,四大印章均为上古神物,乃轩辕帝请天神铸就。照理说,这些印章不但花纹精美,其上更要有些微的灵气才是。决不该死气沉沉,等如俗物。只是所谓朱盘玉敦,他也是首次得见,要说出真伪,却亦极难。直隐隐觉得,既为上古遗物,决不该这般寻常。
思忖间,门外突有人哈哈大笑。跟着,多宝推门而入。一进屋,便道:“小丫头,你上当了。我这才是朱盘玉敦。”话罢,取出一黑黝黝的物什。瞧外表与龙儿适才拿来得并无二致。
龙儿那肯轻易认输,嚷道:“老道士,你那不和我一样?为何我的就是假,而你的偏偏是真?”
多宝呵呵笑道:“咱们也别争,就让教主做公断,如何?”
“好!”龙儿应道。
小石头笑着接过多宝取来的朱盘玉敦,手指堪一触及,顿有一股浑沛的力道,袭指而上。那感觉,就像当日触摸紫金铜人一般,玄之又玄。再仔细打量,两枚印章粗看形似,但龙儿那枚,尽管色彩亮丽,内里却是死气沉沉;而多宝这块,色泽较乎陈旧,然玉质细腻,坚实致密;手指扣处,琤琮有声,圆润悦耳;隐约间尚看得出里面彩光晶莹,流离不定。待举高再视,光泽朦胧,斑斓已极;显然其内蕴着庞大的灵气。
这会儿,已不用小石头再说,固然龙儿自己都看了出来。撅着嘴道:“死皇帝,竟敢骗我?”脚一跺就想出门。
小石头唤住,道:“龙儿,去那里?”
龙儿头不回,道:“我去寻那两小子算帐!”
小石头一惊,忙道不许。待她站住,又道:“咱们明日就要回汴梁,不得再行生事。何况,旁人的传家宝均让咱们盗来了,若再恃强欺辱,不免太甚。”
龙儿道:“莫非我就白白让两小子给骗了?”
听她叫唐皇作小子,小石头啼笑皆非,道:“那你还想怎样?是你自己不细心,却又怪得谁来?况且,受一次骗就等受一次教训。俟你教训多了,日后旁人再想骗你,那便难了!”
龙儿一愣,想起他茗茶时所说的故事。暗道,少爷自己也不是被人骗了多次么?其间,更差点多次送命。念及此,不禁心头一软,打算前去报仇的念头,也全然消失。蓦幽幽地道:“少爷,你真厉害,我喜欢。咯咯……”说完,轻笑着奔出屋子。
小石头愕然,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他听得云里雾里。多宝忽道:“教主,我不明白这么一块小圆印怎就与本教大业的兴复,有了联系?还望释我疑惑!”
小石头眼怔怔地望着他,没想,四大印章的事连姜神君都知道,而这位几乎算得上当事人的截教大弟子竟浑然不知?当真教他又惊又愕。遂道:“说来,此事也是姜氏所说。他们也只道昔日姬氏轩辕一统华夏,威震四方。为让后人记住他的功勋,便采挖五岳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制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镇守四方。这四枚印信分别为龙章印箓,朱盘玉敦,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又说,四大印信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谁能把印信集齐,便可号令天上人间。”
话罢,见多宝有些发怔,便道:“宝长老也不知里面到底有甚大秘密?”
多宝闻言醒神,苦笑道:“当年我等截教弟子身居上清天碧游宫,每日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从不关心世事。别说四大印章的大秘密,固然四大印章之名,我也是首次得闻。”
小石头颔首,道:“原是如此。不过,姜氏族人既这么说,想来必有根源。或许印章里确有能够推翻天庭的大秘密。只可惜,我们目下只有两枚,另两枚尚未到手。不然,倒可试试。”
“哦!咱们已有两枚?那另两枚在何处,待我去寻来!”多宝急不可奈。他被禁锢天涯海角,无时不刻想得都是如何复兴截教,又如何寻天庭那梆贼子报仇。此刻,忽闻有此省力之事,只须凑集四大印章,便有机会推翻天庭。那还抑制得住激动。
小石头道:“说也奇怪,四大印章如今恰都在大陆的四国君皇的手上。周国政权已被我教控制,那龙章印箓已然到手,再加上现在的朱盘玉敦;至于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则分别在秦汉两国。北汉那里,我已派人去了,相信等咱们回到汴梁,就该会有好消息。只是那金镶玉玺,倒是极难。前次我去西秦,原想顺势取回,怎料遭了埋伏,反而失去神通。”
多宝道:“此事无须麻烦教主,由我去便行了。”忽然想起什么,道:“教主,临去前,我有段心诀传授予你。”小石头一怔,蓦想起当日菩提所语,说到《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诀掌握在多宝手上。心想,他时下突然要传我口诀,多半就是了。
念及此,点点头。
多宝一笑,跟着闭眼,以神识默诵。与此同时,小石头脑海里,陡然多了一段经文。黝黑的空间内,数百个金光璀璨的古拙文字,赫然在眼前流过。这些字均是鸿钧道祖千锤百炼而来,其后又经灵宝天尊不断删补,是故蕴有莫大神通在内。
当谓大梵隐语,无量之音。
堪一得见,他心境顿宁,不觉便跟着经文所记载的心诀练习起来。《太素心境典》经几番领悟,他已解之甚多,此刻再闻这关键要诀,实如积洪决堤,体内的太素气劲顿时澎湃汹涌,冲击诸大脉穴。
潜意识里,天道朗朗,鬼道蒙蒙,人道杳杳,通玄究微一一经历。
茫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睁眼,耳里传来多宝之音:“不无而无,视之无象,听之无声;不有而有,非色非空,不终不始;不无不有,息则为形,永存绵绵;于妙有妙无之间,大道存焉。”
此番话,倘在先前说,包准他愕然瞠目。这会儿听来,却如云霞未沌,瞬时天郎气清;又如天光冥远里赫现玄云紫盖。以往懵懂不解的所有疑难,悉数明明白白,再无遗漏费解之处。
一时只觉心胸开阔,气朗神清,其间玄妙之感当真教他又惊又喜。
多宝道:“看教主神色,已有所悟,当真可喜可贺。”小石头忙自谦逊。多宝再道:“此诀既授,我已无多大牵挂,此去寻那金镶玉玺也当可轻松裕如。”
小石头怔愕,听他言来,语带不祥。失声道:“宝长老,你……”
多宝一笑,道:“教主放心,依我的太素法则,当世惟惧二三人也。除那几人外,还有谁奈何得了我?”
小石头想想此言倒是无错,笑道:“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宝长老还是谨慎些为好。本教未来大业还有赖长老你的大力。”
多宝肃容,应了一声。
跟着,二人相视而笑。
一晚过去。
多宝连夜去了西秦,众女依旧没来。
小石头由床榻起身,伸手、展腰、扭臀,做了一串寻常人都会做的起床动作后。推开窗户,听着外面鸟雀唧唧喳喳,一时颇感心烦。暗道,一晚过去,都没一人来寻自己。看来昨日之言确实吓着她们了,稍倾到了船上,再与她们好生说说。思及此,推门而出。只见远处一玲珑身影正急匆匆地跑来。定睛再看,竟是雷倩。寻思,莫不成她思考一夜,终于不忍放弃自己,故而大清早便来寻我?
正想得愉悦,只听雷倩老远就唤:“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小石头一惊,急忙抢出,问道:“倩儿,何事惊慌?”
雷倩手上拿着一张素筏,气喘喘道:“蓉姐姐走了。”
“啊!?”小石头失声。虽然昨儿与众女说,选择与否任她们自便,愿意跟自己的便不走,不愿意的大可自行离去。不料想,俟亲耳闻得邓蓉离去,那心头一下揪了起来,只觉莫名的疼楚,一阵阵地袭来,周身冰凉冰凉的。
雷倩又道:“蓉姐姐还留了封信给你。”
小石头取过,摊开一看。页首六字,“石弟弟,我走了……”心头一紧,再望下看:“这些时日,多亏弟弟你的帮助,姐姐很感激。老实说,姐姐确实有些喜欢你,但我自个儿晓得,姐姐配不上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更是未来天上人间的主宰者,姐姐一个残花败柳又怎生配得起你?你将来做得是大事,管得更是大人物,若被旁人知晓,有我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肯定很失颜面。为了弟弟你的将来,姐姐不愿拖累你。所以,姐姐走了……”
小石头看得惊心,双手禁不住轻轻发颤,那薄薄的纸筏,沙沙做响。
“姐姐前时为你做了件衣裳,是绛紫色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假若不合,你也莫要怪姐姐。因为这是姐姐第一次为男的做衣裳,不免有些笨拙。还有,其实姐姐很感激你。每次总是你帮姐姐的忙,而姐姐每次又拖累你,这一次,姐姐下定决心,再不想连累你了。……”在这里,纸面上明显留着一滴泪迹。
那一圈皱巴巴的痕迹,虽让整张纸失了美感,却让小石头不自禁地想起这样一幕:一个柔弱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灯下,双目噙泪,奋笔疾书。瞧她双肩一耸一耸,分明仍在抽泣,哽咽的声音,似在屋内回响。
“姐姐现在去的地方,你决计想不到。是以,你千万别想找到我。如果你真想找我,而姐姐又知道的话,一定会立即自刎。为了能让姐姐我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你就饶过姐姐吧……”
“不……不……”想到她一孤身女子,为不让自己寻到,回华山决计不可能,又想到她日后四下飘零,熬清受淡。小石头情难自禁,失声喊出。
雷倩在旁瞧得惊愕,忙道:“石大哥,你别这样,吓死我了!”
小石头不予理会,继续看下去。
“姐姐只恨与你逢得晚了,也恨这苍天着实不公,为何总这样折磨我们?姐姐走时,原想把身子给你,但又想,姐姐这般不洁,没得污了你。而且,姐姐这颗心也早属于你,至于什么身子不身子,也不大紧要了。最后,姐姐祝福你和冰清妹妹,璺儿妹妹还有倩儿妹妹。她们都是好姑娘,若你还愿听姐姐的话,那姐姐便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她们,呵护她们,切不能做出对不起她们的事……”
整片纸筏,没甚华丽字眼,更不像文人那样咬文嚼字,但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情真意切,万千柔情。那种真,那种纯,竟让小石头觉得无比羞愧。
突然想起,纸筏上说,蓉姐为自己做了件衣裳。立时快步跑去,冲进邓蓉原先所居的屋子。打量间,锦被绣榻齐齐整整,显然她昨晚就已走了。然鼻子里依旧传来熟悉的芬芳。想起在虎丘山,自己背着蓉姐,她那时好生凶恶,可后来在星光下聊天,又自俏笑倩兮,温柔无限。思着思着,不觉出神。
这当口,雷倩气喘吁吁地跟来,唤道:“石大哥,你没什么吧?”
一言惊醒小石头,回头道:“哦!没什么!”说罢,寻起那件衣裳来。心想,这是蓉姐姐为我做的,可一定要寻到。一边找,一边道:“倩儿,除了这张纸筏,可见到一件衣裳?”雷倩道:“有啊,喏,不在那么?”循她手指望去,果然,在桌边的凳上置着一件折得齐整的衣裳。
小石头拿起,直觉衣料柔滑舒爽,随即轻轻抖开。这是一件儒衫,做工很是考究,无论袖边,衣裾或衣襟口均用江南的刺绣手法,缀上了细小的镶边。针脚细密,线条简约,但里面偏生包含了无数或方或圆,或波或磔的虚实花纹,明暗浓淡,无限抽象,教人惊叹。
看着这些蕴涵蓉姐心血在内的针脚,再抚摩着这件包含无限深情的衣裳,小石头暗道,日后不管是冬是夏,我每日均要穿着它,就像蓉姐没有离开我一样。念及此,脱下原先衣裳,换上儒衫。回过身,问道:“倩儿,怎么样?”
雷倩一愣,跟着笑道:“石大哥,你总算恢复常态了,刚才当真吓死我了。”
小石头道:“真不好意思,又吓着你了。不过以后不会了。你先看看,这件蓉姐为我做的衣裳怎样?”想他修炼得毕竟是截门正宗,守心功夫何等了得。故而,心情仅是激荡片刻,便渐渐平稳。
雷倩看了须臾,道:“不错,嘿……没想蓉姐的手艺这么好?前时,就听她说,在跟金陵城的几个绣娘学本事,没想,已经这么厉害了?”
小石头愕问:“蓉姐是刚学的?”
雷倩道:“是啊,蓉姐以前可什么都不会的。她是华山掌门,舞刀弄枪那是正常,倘若像我二姐一样,拿着绣花针,在那刺啊刺的,铁定给人笑话。”
小石头颔首,心想,不错。蓉姐那会身为一派掌门,每日修炼武学均辛苦万分,那有空闲学这女红。看来这件衣裳,还当真是她到了金陵这段时日里学做的。念及此,越发珍惜身上衣裳。暗道,蓉姐在恁短的时日里便能学得这般精熟的绣针,可见她对我情深无比。
思忖里,又和雷倩出了屋门,到了花园。心想,蓉姐昨夜已走,此刻要追那是万万及不上了。惟有回到大周,另行遣人暗访才是。当下暂抛愁绪。这当口,闻得动静,冰清与璺儿也自赶来。待闻得邓蓉不告而别,二人颇感伤楚。冰清道:“石大哥,你一定要寻回蓉姐,她已经够可怜得了。”
小石头颔首,坚定地道:“会得,我会找到她的。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舍得。也决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离开我。若有违此言,我石康人神共诛,天地不容。”
诸女闻言,大是欣慰。须知,昨儿小石头一番话诚然毫无虚言,但毕竟硬邦邦的教人听来着实不舒。古时女子均颇羞赧,要她们大声宣爱,几乎不可能。何况,女孩子需要柔语密言,轻轻地哄。像他那样迫人认可,简直与抢婚无疑,任诸女纵然非他不嫁,但处此情形,也难言语。这也是他不懂女孩心思的苦楚。
接着,小石头吩咐诸女快快收拾行李,好早些赶回汴梁。另派石虎传信镇南王,多派人手在江边巡视,一旦寻到蓉姐,速速来报。待装束停当,一行人通告了下国宾馆的唐臣,随即女眷乘轿,男子骑马,迳自离馆而去。不过雷倩和龙儿却是闲不下的人,吵着非要乘马不可。小石头无奈地应了。又自诧异,自己也算是一国显要,眼下要走了,南唐方面竟无一人前来。那国宾馆的唐臣虽竭力挽留了片刻,但见自己去意甚坚,居然也应了。
狐疑之中,平平静静地到了城门口。守卫兵丁瞧及是东周震北王驾,愕然里,不知该拦该放。小石头见他们踯躅不决,又不让道,大声道:“怎么?本王要走,你们还不许?”
兵丁头目赔笑道:“不,不……照例王爷要走,咱们是不该拦的。但王爷是敝国的贵宾,身份尊荣,无人可及。倘若没个通报,万一出了茬子,咱们担待不起啊!”
小石头笑道:“本王一人一刀,百万军中来去无事。难道在你这南唐国都倒会有事了?当真笑话!快快闪开!”说着,推开那头目,又对身后的轿夫道:“咱们走!”兵丁们互相看看,不敢再阻。只另行派人告知城卫提督。
小石头一行出了城门,缓缓朝码头行去。前次上岸,走的是燕子矶,此番由于震北护卫军驻扎石头城军营,便改道清凉山码头。由于城门口一闹,途中百姓知道他们是东周使者,均没好脸色,虽不是人人唾弃,却也避之不及。仿佛小石头一行皆带着致命的瘟疫。要知道,当日一把火,在无情谷烧了十万唐兵,消息传回金陵,南唐军民无不愤慨。只是他们还不晓得眼前的这位东周贵介便是那日的罪魁祸首,否则,苦大仇深之余,难保不会一拥而上。
察觉到南唐百姓的不善神色,小石头苦笑心头。暗道,自己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想,在这里倒是充当起了侵略军的角色。由这些淳朴百姓的举止看来,自己在他们心里,必是人厌鬼憎,恨之入骨。由于尝受到这种过街老鼠的滋味。小石头扪心反思,自出了七里塘以来的全部所作所为,不解究竟是对抑是错?
他边走边想,又自寻思,也不知李世昌会否追来?昨日与他说过,我今早要走,他也说要到码头相送。但见今日阵仗,南唐方面似另有打算。难道,他们想羁留我?又或是想趁我落单际,索性剪除了我不成?
念及此,他面浮晒笑,心想,倘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必客气。反正我堪堪恢复神通,还有那神霄天雷的威力,
至如今,好像还没真正的测试过一次。
一时,他豪情万丈。直觉,纵然邓蓉离去,那又如何?有一日,自己终会寻到她。就算她到了地府,自己也要效那泼候,大闹一下。
思忖间,不觉已到清凉山。此山紧邻长江,另有一名,唤作石头山。因江水常年冲击拍打,形成麓北悬崖峭壁,便成了唐军阻敌南侵的天然屏障。而李世昌更在此处设一江防要塞,老远望去,旌旗蔽日,刀戈生辉,气势甚是不凡。至于清凉码头其实就是南唐水军的军用码头,寻常商旅船只休想停泊一刻。
眼望山势陡峭,绝峰上耸一险城要塞。小石头乘马上,笑道:“此要塞叫什么石头城,就像是为我营造的。”
雷倩在他边上,咯咯笑道:“石大哥,你讲话越来越逗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呵呵……是么?”小石头打着哈哈。马鞭遥指,道:“前面就到了,咱们再赶紧些。”
走不多时,前方驰来一彪军队。前头一骑绝尘,当先而来。小石头定睛细观,原是震北护卫军的刘副将。当下止马伫足。刘副将马矫速捷,眨眼便到近前。只见他手勒马缰,马儿啾啾长嘶里,前蹄高高扬起,跟着,即人马合一的稳身不动。
小石头长笑道:“好骑术!”
刘副将由马背跃落,跪身在地,大声道:“震北军副将刘宣见过王爷。”话音甫落,后头跟上的百余骑士也翻身下马,伏在道旁。
小石头微笑道:“诸将士过得可好?”
几日来,南唐高层是战是和,委决不下,因此对这千余名震北军倒不敢怠慢。但凡吃住均比唐军要好。然这些震北军都是沙场浴血的铁峥汉子,苦一些倒不怕,吃好睡好的闲逸日子偏生让他们大大不适。有些军士已私下里把此番出行比作为圈猪岁月。
军士们私下的窃语抱怨,刘副将自不敢说,闻得王爷问话,忙道:“多谢王爷关心,末将等人吃得好,睡得着。只是闻得王爷染病,全营将士无不心忧。幸喜王爷吉人天相,病去身愈。末将等闻了,又是高兴,又觉欣慰。”
小石头抱拳笑道:“呵呵,那本王先谢过将士们了。你们也起来吧!”
“是!”刘副将起身,又道:“王爷,船已备好,是此刻走呢?还是……”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道:“马上走吧!本王归心似箭!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刘副将等军士均自笑笑,随后上马开道,又分一半人护在队后。
不须臾,一行人到了江边。这会,余下的震北军皆在此处。眼看王爷到了,千余人翻身下马,叩首恭迎。任他们重甲着身,动作依然矫捷,而且齐整划一。
这里的不远处便是唐军的江防要塞。
眼见震北军铁甲烁亮,军容威武,唐军在上见了,着实震骇。窃窃私语里,均道:“幸亏咱们有条大江天堑,周军铁骑过不了江,否则,照此剽悍雄师,南唐纵有百万大军,也必一溃千里。”
小石头抚慰一番军士,命他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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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那江防要塞,适才在远处,尚不觉如何;这会离得近了,果然雄伟已极。城墙沿江而筑,绵延数里,数丈大的青石均以糯米脂粘就,紧缝切合,造工坚实,经风雨江水的冲袭,竟不蚀不坏。朝北的砖墙上,密布幽森的箭孔,城垛的凹凸处,更辅以无数的巨型投石机。那绷紧的粗弦,和巨大的椭圆石块。别说是木制军舰,固是钢铁铸造的多半也没甚好果子吃。
小石头见之心寒,不禁寻思,倘若大周水军要过江,即便击溃了唐舰,但想在这石头要塞边停泊上岸,却也属妄想。瞧此防御,严密又朴实,一切均以实际出发,没半点奢华之处。无庸置疑,此要塞显出自李世昌之手。心道,广智和奚先生皆说他是当世名将,虽没和他直接交战,但见此防御,可见此人确有一套。不过南唐积弱已久,掌权者又醉生梦死,不然李世昌当有一番大作为。
念及此,不禁为李世昌大叹可惜。
再顾视江岸,只见滔滔万里大江水,滚滚而来又匆匆而去,江水在脚下矶石,奔腾激越,水花四溅。由于此处山势怀抱,纵是大江下游,依旧水湍浪急。那唐军的蒙皮巨舰,一艘接着一艘,密密麻麻的塞满了整个水道,随江浪起起伏伏,舰上旌旗飘舞,蔽日遮天;四下里舳舻千里,樯橹连云,瞧来极有威势。
其时,阳光正烈,映得南唐水军的蛟龙战旗,璀璨夺目。睹此一幕,小石头想,周唐间必有一场战争,面对如此鼎盛的水军,也不知镇南老王爷的水军能否应付得了?沉吟余裕,又忖,昨儿李世昌说要来送行。如今咱们都已到了码头,还不见来到,多半是践不了诺了。
当下做一手势,命轿夫把冰清和璺儿的软轿,直接抬上大船。
待一切准备安宜,已过小半时辰。
刘副将上前,问道:“王爷,可需开船?”
“嗯!”小石头随意地应了。
刘副将执旗数划,南唐军舰缓缓让开水道,紧跟着,石头城上三声炮响,大周的两艘巨大楼船离港而去。